谢行之的目光落在卢宛身上,在看到面前的妻子瞧见自己醒来,面上流露出又悲又喜,又有些呆愣的神色之后,他的心中不禁尽是柔软的悸动。
他并非不能发觉到,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卢宛表现出来的软弱,还有对自己深重的担忧与心意。
看着面前回过神来,又哭又笑,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妻子,谢行之心里尽是疼痛的柔意与怜意。
他忽然展臂,将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抱上床榻,用力地抱着她。
鼻端是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卢宛一面哭着,一面回抱住面前拥着自己的男人,觉察到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她这才真的能够确认,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梦境。
眼泪簌簌而落,这几日以来,所有的担忧仿佛尽数烟消云散,卢宛觉得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只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盈眶而出的涟涟泪水。
抱着怀里眉心微蹙,眼泪涟涟,简直同个泪人似的卢宛,谢行之垂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怜惜地瞧着她,嗓音微哑地沉沉道:“宛儿,莫要哭了。”
眸光中带着动容之色的谢行之,轻拍着怀中卢宛纤瘦的脊背,安慰着她。
面上的泪痕被轻柔拭去,不受控制的泪眼模糊间,卢宛回抱着面前的谢行之的劲腰,有些赧然地将面容埋在他的胸前,濡湿温热的泪滴打湿了他的寝衣,泣不成声。
经过这件事,卢宛方才发现,在自己心中,身前的男人有多么重要的位置,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么浓烈。
无论之前将近十年的时光是什么样的,她曾经有过怎样坚固的,戒严的心防,但,卢宛觉得,最重要的是眼下和以后。
柔和昏暗的灯影下,亲密无间的温.存之中,恩爱如初的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
……
上午的日光透过半开的朱窗,落入富丽馨香的宫殿中。
坐在昭阳宫的花厅里,看着前来探望谢行之的几个姑娘,卢宛面上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浅淡笑意。
让正在向自己行礼的谢蕖,谢蕊与谢芊起身,并不曾怎么见过她们三个,从前也并不熟络,所以,此时此刻,有些无所适从的卢宛,微微笑着颔首,让她们坐下。
对这三位已经出阁了,平日里不常进宫来的谢家姑娘,卢宛心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烦闷。
尤其在听到她们向自己行礼时,所称呼的母后,更是教卢宛本便有些沉闷的心中,变得愈发阴沉郁结,无名火起。
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那般反感与异样,看着坐在下首,正看向自己的谢蕖几人,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时,谢蕖所问的问题,卢宛笑意微淡地笑着点了下头,说道:“正如你们知晓的那般,你们父皇是夜半醒来的,太医说,箭上的毒.性,如今已经解的差不多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蕖,谢蕊与谢芊带着悲伤担忧的面容上,方才流露出几分如释重负来。
目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卢宛,谢蕖思忖了片刻,方才有些犹疑地问道:“娘娘,谋害父皇的凶手可抓到了?凶手是什么人?”
听到谢蕖这样问,卢宛面上始终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浅淡笑意,她微顿了一下,回答谢蕖道:“已经抓到了,如今正在着手审,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
觉察到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定定的目光,谢蕖反应过来,卢宛仿佛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而且,从前温柔和善,和蔼可亲的皇后娘娘,如今对自己与谢蕊谢芊的态度,有种说不出的疏离隔阂。
不晓得她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从前自觉与卢宛关系尚可的谢蕖,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
而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与谢芊,看着正垂首喝茶,神色有些冷淡的卢宛,个个人精的玲珑心思,都百转千回,思忖着什么,但面上的笑意却不减,换了别的话头继续同卢宛攀谈。
对于这些年来,出阁前,出阁后,日子都顺风顺水,只有身体孱弱,求子不顺,夫婿险些被府中长辈塞人遇到不少挫折,但最后到底还是被夫婿化解,并最终如了愿的谢蕖,谢蕊一直有些冷眼旁观,不再如前两年一般,热心于攀附讨好她。
从前尚未出阁的时候,谢蕖与谢芊便是脾性相同,能相谈甚欢的。
在自己的同母哥哥谢辰渐渐显露出才能,在朝中略有一席之地后,再被谢蕖,与同谢蕖要好的,同为她“高攀不起”的诰命夫人的谢芊冷落,谢蕊也不曾如从前那般在意,心中略有了几分底气在。
二哥哥谢辰与她一母同胞,且如今才名鹊起,但他们如今毕竟各自成家,难以亲近。
谢蕊在岑家说一不二,所有人都对她恭敬信赖,她每日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日子如意,只有在回到谢家的时候,才会有久违的底气不足与拘谨。
所幸她还有二哥哥,可以不至于滑落彻底。
看着面前的皇后娘娘,还有那两个让她有时候有些烦心的姐妹,谢蕊唇畔笑意微弯,不置可否。
……
中午的时候,送走谢蕖几人,卢宛回到自己的寝殿,坐在窗畔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盒中的棋子。
想到教人心情烦闷的上午,卢宛心里百感杂陈,眼睛与鼻子不由得有些酸涩。
如今失去记忆的她,在患难之时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那般喜欢自己的丈夫。
她以为危难之后,自己可以沉浸在恬静的幸福之中,但今日,因为谢家几个姑娘的来访,在看到她们之后,卢宛的心情却一瞬间跌倒了谷底,烦躁沉郁至极。
虽然有意忽略,
可是,在见到记忆里印象不深的谢蕖几个人之后,卢宛却不得不面对,她喜欢的人,从前曾经有过别人这件事。
对曾经的谢行之的那些妻妾,卢宛只要想到,心里便觉得沉重,仿佛笼罩了乌云一般,醋得厉害。
越想,便越觉得酸涩难过,卢宛忽地抬手,将案上的棋盒打翻在地上。
伴随着墨玉棋子落在地上,清脆的迸裂声,卢宛有些无力地伏在案上,濡湿的眼泪,打湿了衣衫袖口……
夜色乌浓如墨,卢宛仍旧坐在案前,倚靠着身后放在腰上的引枕,有些心不在焉地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听到灯烛绽开的轻微声响,卢宛抬眸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不期然与正走进寝殿的男人四目相对。
未曾料到夜色已晚,卢宛却仍旧坐在案前看书,谢行之微一挑眉,有些纳罕看了看她。
由身后跟随着的内侍解去带着夜间寒意的外裳,谢行之沉步行至卢宛身旁,与她一同坐在案前。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心情仍旧有些闷闷的卢宛,此时此刻,心里还是有些暗暗的烦闷与吃醋。
觉察到卢宛郁结的情绪,谢行之展臂,将她揽入怀中,静静地抱着她。
男人带着清浅木质香的温暖怀抱,让有些别扭的卢宛鼻腔酸涩,她抬眸,瞧了瞧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谢行之,轻颤的眼睫又有些濡湿。
指腹揉了一下面前微仰面容的卢宛的侧颊,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唇上亲了一下,将她往怀中抱得愈紧。
不轻不重含.咬着卢宛的唇,谢行之的眼眸紧盯住面前近在咫尺的卢宛,有些含糊地低沉问道:“宛儿,你怎么了?”
觉察到谢行之在自己身上有些轻慢游走的长指,卢宛有些气喘吁吁,意.乱.情.迷。
她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正当她终于摆脱了那仿佛漩涡一般的缠.绵时,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打横抱起。
有些轻颤的纤白指尖抵在抱着自己的男人的宽厚肩头,卢宛面容带着难掩的红晕,摇了下头,气息不稳道:“沐浴……妾还不曾沐浴……”
看着有些娇.软.无.力的卢宛,谢行之心中软若春.水,他低头,轻咬了一下卢宛莹白如玉的泛红耳垂,将她抱去浴间……
朦胧隐约的帐幔落下,卢宛有些绵软地躺在床榻上,半拥着绸被,轻阖着眼眸,面容绯红,正浅浅地喘.息着。
瞧着怀中依偎着自己,柔若无骨,已经没力气了的卢宛,手中拿着她的寝衣,原本要为她穿上寝衣的谢行之,眸色忽然变得晦涩幽深起来。
疲倦得厉害,有些半醒半寐的卢宛,觉察到身旁之人正抱着自己躺下,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忽地赧然睁开眼眸,面容红得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瞧了一眼自己被丢放在一旁的寝衣,卢宛羞赧得无地自容。
她抬眸,有些嗔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谢行之,正想要抬起手,却被面前的男人探手,握住了芊芊玉指。
在卢宛神色微有些茫然时,谢行之低沉沉轻笑了一声,带着她被自己握住的纤瘦手指,蜿蜒而下,然后深深吻住了她柔软馥郁的唇瓣,覆上了她……
一片教人窒.息的灼热与颤栗中,卢宛脑海里乱得一团糟,却敏锐地觉察到,男人正带领着自己的手,将他放进自己。
面红耳赤得愈发厉害的卢宛睁开眼眸,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的眼眸中,仿佛带着对面前男人是个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登徒子的羞恼。
吮.吻着卢宛嫣红柔软的唇,发觉她倒映在自己眼中,羞怯又有些气恼的模样,谢行之喉间溢出一声有些含混的,低沉的笑来,看着他带着汗湿,滚动的喉结,不久,卢宛复又陷入上下失守的迷.离的漩涡之中……
一片旖.旎的香暖馥郁中,脑海有些迷迷糊糊的卢宛,仿佛伴随着春暖融融而绽放的一枝雪白的梨花,媚.骨清艳天成……
白日里的烦恼都被涌起的愉快冲散,心中却仍旧甜蜜与酸涩参半,难耐地拥.吻.着面前亲密无间的爱人,她在心中有些迷蒙微酸地想,无论什么,因为如今炙热的爱,她都愿意接纳,包容他的所有,所有所有……
……
一个月后。
时辰并不晚,但却已经天光明亮,卢宛有些娇慵地趿上自己放在脚踏上的绣鞋,有些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抬眸,瞧着已经由内侍侍候着,穿好衣衫的挺拔高大的男人,卢宛浅浅笑了一下,然后走到谢行之面前,拿起宫人漆案中放着的玉冠,眸中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垂首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弯唇笑了一下,在她有些期待的眼神中,他微微弯身,让她踮起脚尖,堪堪可以够得到他的头发。
为面前的谢行之在线条分明的下颔系好束带,卢宛有些依依不舍地挽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看着他,轻声问道:“陛下明明今日休沐,为何要这般早离开昭阳宫呢?”
看着面前对自己如胶似漆的卢宛,谢行之握住她的手,眼眸中,带着几分浅淡的不舍。
垂首,在卢宛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谢行之摩挲着正看着自己的卢宛的面容,抬手抱住她,声音有些低沉地柔声道:“今日有事,等朕处置好,便回来。”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说,卢宛仰首看了他一眼,见他似隐隐有些凝肃的神色,她浅浅笑了一下,颔首,认真道:“嗯,妾在昭阳宫等陛下回来,陛下早去早回。”
看着面前娇小貌美,处处无不可爱的妻子,谢行之眷恋温柔地垂首,在她馥郁的发顶亲了亲,不再言语。
旋即,他松开握着的她的手,转身离开昭阳宫的寝殿,卢宛的目光,柔和落在他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走出昭阳宫,谢行之面庞上的神色,倏尔变得冷漠肃杀起来。
想到昨日深夜收到的,誊写着卢宛小字的诗句的旧书以及画像,还有暗卫所探查到的,渐渐水落石出的证据,谢行之神色愈发晦涩难看。
谢行之未曾想过,能看穿风波诡谲的阴谋诡计的自己,有朝一日,会像被鹰啄了眼睛的精明猎人一般,陷入困境。
因为谢辰的年长,与他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内敛沉默,看上去与世无争,从不结.党.结营,所以,近几年以来,谢行之一直将他带在身旁历练,从未过分防备于他。
在谢行之心中,谢辰虽然不是他最看重与器重的孩子,天资亦看起来平平无奇,将来或许注定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富贵闲王,但,他还是不想他太过于懦弱不成器,荒废了将来他的封地。
只是不曾料到,原本看起来怯懦无能的谢辰,他的好二儿子,竟然有这样狠辣的狼子野心!
想到一年前,被谢辰栽赃陷害而除掉的侍卫总管,与新任的,从命于谢辰的侍卫首领,谢行之墨眸深处,翻涌着无尽的熊熊怒火。
周身气息寒冷如冰,没人敢来触此时此刻,谢行之的霉头,心腹的内侍战战兢兢,亦步亦趋跟在这位冷戾暴怒的陛下身后,想到插手宫中安全,监守自盗,想害陛下的二殿下,他的心中便是一片胆战心惊的后怕。
二殿下如今虽然是众皇子序列中,陛下的长子,但却并非是嫡子,按照礼法,将来名正言顺继位的嫡长子另有其人,实在让人不明白,为何二
殿下会做这种教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掉脑袋的糊涂事。
想到将会血流成河的情形,内侍一面庆幸世事不曾如二殿下所料,否则宫变之后的暴.乱,被诛.杀的定会有自己,一面觉得心惊肉跳,劫后余生——好在从始至终,冷酷无情的陛下从未真正相信任何人,在遇.刺时,潜伏的暗卫出现,杀.退了当场想要自刎,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昏迷不醒的刺.客。
如今,追查到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分明地指向几年以来,陛下亲自历练教导的二殿下,这样铁证如山的证据,怎会让一直以来顺者昌,逆者亡的陛下能容忍下去。
……
受召进宫的谢辰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他看着面前严阵以待排列着的两队兵士,平静的面容上,竟忽地流露出堪称温文和煦的笑容来。
看着面前的这位二殿下,始终保持着戒.严状态的兵士长上前,肃穆恭敬地对他抱手行礼道:“二殿下,请罢。”
仿佛未曾意识到面前的兵士长的紧张肃穆,谢辰笑意浅淡地点了下头,倒甚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很是配合,解去身上所有可能是武器的小物件。
兵士长偷眼看了看走过自己身旁的,一袭淡青衣衫,风流俊秀的二殿下,在心中猜测着,或许二殿下这般平静地听之任之,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他们除了得到命令,要将二殿下押送到宣室殿,对于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对于兵士长而言,他所知晓的,只是这一次,二殿下仿佛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宫中似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云密布之中。
心下稍安的兵士长命两队兵士将谢辰“保护”在中间,一路略显沉闷平静的押送,在路过宫中一座宫殿时,却发生了微小的变动。
看着面前正在同自己提起,想要去净手的二殿下,兵士长一路有些忐忑的心,忽然警铃大作。
恭敬肃穆,而带着慎重戒备地告诉二殿下,他们恕难从命时,兵士长看到面前的谢辰无奈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