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二殿下本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如今这般笑起来,更仿佛一位俊逸如玉,温文无害的翩翩君子。
正当兵士长转身离开,要继续押送谢辰去宣室殿时,眼前却倏地出现一片白色的烟雾,旋即,所有兵士都因为七窍汩汩流血,而摔倒在地。
意识到情形恶化的兵士长张了下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头.颅,却被身后之人冷酷无情地利落拧断,一双流血的眼睛,不甘怨恨地睁大。
在今日受召进宫之前,谢辰便早有预感,今日将会发生什么。
眸底划过一抹霜冷的阴翳,早已准备好了的今日的潜逃,与要做些什么的谢辰,眼中尽是近乎疯狂的冷意。
第160章 记忆
翊宸殿的回廊中, 准备走进学堂的谢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晏儿。”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谢晏微顿了一下脚步,有些纳罕地转过身去, 在看到来人是自己的二哥哥谢辰之后, 他有些诧异地笑着问道:“二哥哥, 你怎么在这里?”
早在前两年, 谢辰便因为年岁渐长, 所以不再到翊宸殿来读书,所以, 今日在翊宸殿见到谢辰, 谢晏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尤其是, 除了这些,今日的二哥哥神色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而且身旁也不曾有侍候的人在……
正当谢晏看着面前的谢辰,这般在心中困惑地想着的时候,谢辰却走上前来, 弯身看着因为年纪小,所以身量还有些矮的谢晏,温文和煦如春风一般地笑着问道:“五弟弟,二哥哥许久不曾见你了, 今日带你去顽, 好吗?”
听到面前的谢辰面上尽是笑意地这般问自己, 不晓得为什么,谢晏愈发觉得困惑异样。
侍候在谢晏身旁的内侍, 见小殿下不曾回答二殿下的问话,以为小殿下是小孩子贪玩, 于是恭敬地笑着推拒道:“二殿下,今日五殿下还要读书,恐怕不行,还是改日罢。”
谢晏身旁的内侍已经这般说,但谢辰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谢晏身上。
片刻之后,既不曾理会方才内侍的提议,亦不曾再问谢晏,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辰忽然转了个话题,问道:“晏儿,今日怎么不见你与璟儿一同前来?”
看着面前的二哥哥,虽然谢晏愈发觉得心中茫然,但却还是笑了笑,答道:“哥哥感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不能来翊宸殿读书了。”
顿了顿,谢晏看到谢辰有些怔愣的神色,不禁问道:“二哥哥,你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吗?”
听到谢晏这般回答,谢辰瞧着面前这个面容白嫩,漂亮俊俏得跟个小仙童似的小孩,目光忽地变得甚是复杂。
在谢晏身旁的几个内侍觉察到异样,有些大惊失色要做对谢晏的保卫措施时,站在谢晏面前很近的距离的谢辰,已经抬手,将面前的谢晏抱了起来。
看着谢辰骤然变得冷戾的神色,不晓得这位二殿下要做什么的几个内侍,忙战战兢兢,却还是强作镇定地赔笑道:“二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抱着怀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茫然与颤栗的幼童,谢辰瞧着鼓起了勇气,要走上前来争抢谢晏的内侍,自玉冠上取下簪子来,横在谢晏幼嫩脆弱的脖颈间。
此时此刻的谢辰,仿佛自地狱而来的恶.魔.刽.子.手,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哪里还有从前斯文尔雅的温煦模样?
被谢辰的手臂禁锢住的谢晏,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被吓得啜泣地隐隐哭出声来,而看着这一切却束手无措的几个内侍,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面色凄惶绝望地哭着,央求着谢辰可以放下谢晏。
而谢辰面对几人的绝望,只是面色冷戾漠然地转身,挟持谢晏离开翊宸殿,很快便消失在翊宸殿拐角。
其实,今日谢辰原本筹谋要绑.架作为人质的人,是将要被册封为太子的谢璟。
他原本觉得挟持自幼甚受父皇疼爱的谢璟,对自己那位冷血无情的父皇的伤害更加有效,但天不遂人愿,今日谢璟风寒,他亦无奈,只能带走谢晏。
但,如今已经挟持了谢晏,同为她所生的孩子,听着怀里幼童克制的,隐隐的恐惧抽泣,一时之间,谢辰反倒有些茫然。
便是绑.架了谢晏,或是谢璟,他又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一直以来,他怨恨他的父皇当初杀.死.了他的姨娘,对那位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皇后娘娘,害死他姨娘的罪魁祸首,怀着同样的怨恨,却又不受控制地,扭曲地爱着她。
他在阴暗处,长年累月地恶意想着,便是去死,亦要拖上这两个他所怨恨的仇人珍爱的孩子,要在他们面前,残忍地杀.害他们在意的人,让他们同他一般,陷入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之中。
可是,对于记忆里,口口声声笑着唤他“二哥哥”,孩童的嗓音稚气清脆的孩子,一时之间,谢晏竟有些难以动手。
正当谢辰有些怔愣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他的那位冷酷无情的父皇,正神色冰冷,仿佛在看死人一般地看着他,目光如鹰隼一般冷锐。
发觉自己如今在低处辽阔的广场上,而谢行之手中所持的箭.弩,正对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谢辰悚然一惊,瞬间汗毛倒立。
旋即,想到自己的手上如今有谢晏在,因为也是她的孩子,模样与她相像,所以正哭得让他有些心软的谢晏还在受自己挟持,谢辰方才觉得心下稍安……
只是,尚不等他松一口气,势如破竹的羽.箭,已经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几年来的射箭习武,谢辰想,若自己想要去做,用谢晏来抵挡.射.过来的那支羽.箭,或许有五六成的胜算。
但只是稍纵即逝的迟疑,电光石火之间,羽.箭已经直.插他的眉心,巨大的冲击力与惯性,让谢辰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头颅一阵剧烈的疼痛中,谢辰想到谢行之方才的毫不留情与犹豫,口中涌出腥.甜的鲜.血,此时此刻,却无比苦涩。
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知晓,这位冷血无情的陛下,有多么不会手软,有多么心狠手辣。
意识渐渐消退,归于虚无,不晓得是他即将死去前的幻觉,还是什么,谢辰竟然听到了卢宛的声音,正在痛楚地大声呼喊着什么。
用掉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地上,眼前尽是血.污的谢辰勉强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身
珍珠白衫裙的女子正惊慌失措,近乎崩溃地朝着自己倒下的方向奔跑而来,仿佛春日里飘落枝头,最清艳绝尘的花,一如他最初见她时,美好而不可攀的模样。
他也始终如曾经,狼狈糟践,污泥一般……
……
抱着怀中不停发抖,打着寒战的谢晏,卢宛觉得自己的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不断沿着面容,大滴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乖巧懂事的谢晏抬手,想要为母亲擦拭面上的眼泪,只是缘于巨大的恐惧,此时此刻,小小的小人,连手臂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看着怀里聪慧懂事的谢晏,想到方才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卢宛更是如临冰窟,心中痛得仿佛肝肠寸断。
直到今日,卢宛方才发觉,谢行之的恐怖,与冷血。
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原来是阎.罗一般的恶.魔,他连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都可以做到这般不在意,对她,又能有几分真心在呢?
想到谢行之的冷酷残忍,以及死在自己眼前的,死.状凄惨的谢辰,卢宛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甚为寒冷,她开始不受控地身体发颤。
昭阳宫的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却始终抱着怀中的谢晏,身体轻颤地僵坐在原处,不曾抬首去看。
行至卢宛面前,看着今日受到惊吓的妻子与孩子,谢行之抬手,想要触碰他们,只是,卢宛却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抱着怀中的谢晏,忽地往后退缩,避开了他。
想到自己昨日所收到的,那些谢辰的罪证,还有书册画卷中,谢辰对卢宛多年以来的觊觎,谢行之启唇,有些艰难地对面前神色防备畏惧的卢宛道:“宛娘,朕有朕的苦衷,你听朕解释……”
两人不晓得便这般僵持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光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卢宛怀中的谢晏,也因为白日里受到的巨大恐慌,不知何时竟自我保护一般地沉沉睡去。
谢行之解下身上的玄色鹤氅,想要为卢宛与谢晏轻轻披上,只是他甫一有所动作,卢宛却忽地抬眸,满目泪水与失望,定定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强忍泪水,命宫人们将谢晏抱去其他的寝殿,卢宛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
她忽然抬手,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寝殿。
看着面前俊朗的面庞上迅速浮现出一道掌痕,对自己方才的掌掴不躲不避的男人,卢宛悲痛欲绝而愤怒的心里,后知后觉地涌上许多畏惧来。
虽然平日里他对她宠爱有加,无比纵容,但,他毕竟是九五之尊,不可忤逆的陛下,在两人这般近乎撕破脸的处境中,卢宛承认,愤怒之后,她会更加对他产生恐惧的情绪。
可是,面前的谢行之面上仍旧包容平静的神色,无疑助长了她心中的悲痛与愤怒,泪眼模糊之间,卢宛难堪而失力地侧首,喉咙生痛,对谢行之声音沙哑地嘶吼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你走!”
卢宛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要将面前的谢行之推出寝殿,只是,她微弱的力气,在伟岸挺拔的男人面前,却仿佛蜉蝣撼树一般弱小。
握住卢宛纤瘦的手腕,将她抱在怀中,平生第一次,谢行之觉得自己这般手忙脚乱,束手无措。
挽住卢宛挣扎的手指,迎着她尽是泪水的,绝望的眼眸,谢行之张了张口,半晌,方才涩声道:“宛娘,那个孽子今日必要除掉,朕绝不能再留他。先下手为强,对晏儿的安危同样有益处,你要理解朕……”
听着面前的谢行之的这一番话,卢宛只觉得肝肠寸断,心灰意冷。
今日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泪水都哭尽了一般,卢宛看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若他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晏儿的安全呢?陛下会怎么选择?”
觉察到谢行之眼神的一丝躲避,卢宛却并不停下。
她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面上那抹笑容,却比方才的哭,看起来更加哀伤。
想到瞧见羽.箭射向被挟持的谢晏,恐惧之下,几近眼眦欲裂的自己,还有死里逃生,不停在自己怀里发抖的谢晏,卢宛觉得,一整日的心碎,让她的眼泪都要流尽了。
她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她声音微颤地啜泣,软弱而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谎言:“您都不曾让他开口说话,便动手杀了他,妾景仰您雷厉风行,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手段,可是,妾更害怕这样的您……”
卢宛已经甚是明白,便是谢辰仍妄想靠着挟持谢晏,来换取一条生路,谢行之哪怕搭上谢晏的性命,也不会答应他。
这样冷酷血.腥的现实,怎会让卢宛不灰心丧意?
垂眸,看着怀中哭泣的卢宛,想到对妻子恨与爱交织,已经扭曲癫狂的谢辰,谢行之用指腹摩挲着她发白的面容上,濡湿的泪痕,半晌沉默不语。
对于虽然失去记忆,但却仍旧聪慧敏锐的卢宛,方才的那一番不留情面的指责,谢行之知晓,自己无从辩驳。
自始至终,他的内心深处,只在乎他的皇位与她,卧榻之侧,不容任何人觊觎染指。
其余的一切,他都不曾放于心上,包括他们的孩子,亦是可以被放弃的存在。
如今,这已经是相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的,残酷的现实。
……
自一段断断续续的梦境中醒来,身体仍旧疲惫不堪的卢宛,觉得脑海中,有朦胧隐约的情形与声音浮现。
脑海中,是昭平长公主举行的春日赏花宴罢,谢芙虽已经甚是恼恨,但却还是强颜欢笑,与她假惺惺地客套……
是初次发现自己有身孕时,本该如寻常女子一般,心中柔软幸福地体验初为人母的惊喜,但却因为孩子的月份,惶恐而羞辱地哭泣的自己,还有之后,想要借此威胁勒索自己的姨娘……
卢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忍不住泪盈于睫——原来,她失去记忆后,想要知晓的,猜测是甜蜜的回忆,是她自我保护,曾经想要忘记,抚平的,让她痛苦的伤痕。
看着床榻上静静睡着的谢晏,因为那日死里逃生的恐惧,这个幼小的孩子,当日夜里忽然惊厥高热,三日以来,卢宛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险些失去的阴影,让她不愿离开他一时半刻,不假人手地彻夜照顾他。
卢宛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心力枯竭,哪怕有心想要继续思索下去,也暂时再想不起来什么。
抬手,有些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卢宛方才发现,缘于数日昼夜不休的操持,与心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她不晓得在何时,也已经发起了高热……
她失力地伏在床榻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到:或许等她再度清醒过来,便能得到她失去的所有记忆……
第161章 琴师
高烧不退的卢宛, 自昏迷中缓缓转醒,看着眼前帐幔的帐顶,她有些恍惚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茫然, 与不易觉察的异样。
卢宛不曾告诉任何人, 在那场病来如山倒的高烧之中, 她恢复了一部分曾经失去的记忆。
仿佛起伏的潮水一般, 卢宛的心中泛起无边的波涛汹涌, 但她却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思绪隐藏起来。
看着熟悉的昭阳宫的一切, 之后的日子, 再面对谢行之时, 卢宛的心中虽百感杂陈,但面
上却与从前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只受到伤害后,想要重新退回壳中的雏鸟,卢宛默默守着自己的秘密, 独自咀嚼消化。
她心知肚明,在这看似平静,实际上充斥着风波诡谲的谢家,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可以完全相信, 无条件托付她的一颗真心的, 她不想再傻到错付自己的真心实意, 一次次受到伤害。
而对于卢宛褪去高热,终于醒来, 谢行之面庞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他询问卢宛觉得怎么样了。但如今, 卢宛对他,只是神色浅淡地回应,语气中不曾有多少的情感。
她还做不到,彻底忘记谢行之做过什么让她回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遍体生寒的残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