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日,卢宛独自坐在昭阳宫中,不言不语,她的思绪陷入两方相争,两败俱伤的境地。
她想起刚嫁到谢家时,自己虽然有心防备,试图时时刻刻怀着一颗报仇的心,但最终,却还是不慎几次弄丢了自己的心,又被谢行之伤害,才会清醒过来。可是她又甚是软弱,记吃不记打,谢行之对她百般宠爱,呵护,与承诺,她竟然会一次次沉溺其中,又相信他的话。
越想,卢宛便越觉得想这些甚是可笑,回过神来,卢宛只觉愈发厌烦憎恶谢行之对自己,与对她两个标准,干涉她想做的事。
这种愠怒,压倒了原本卢宛心中的心虚与愧疚。其实,连卢宛自己都不曾觉察,她的这种愠怒的底气,正来自于二十年来,他们的感情,谢行之对她的宽容容忍,很多时候,谢行之将她看成是他的一个孩子一般,宠爱而疼爱她……
而在谢行之的宣室殿,他也同样一心烦躁。
侍候在身旁的内侍小心地说道:“陛下,莫要再生气了。”
谢行之闻言,虽未言语,但却难掩愠怒。
只见他忽地抬手,将案上的劄子一扫而落。
一旁的内侍总管立时不敢再说话,只是
尽力降低存在感,默默站在一旁。
谢行之在宣室殿中踱步,其实,他的心中亦有些愧疚与心虚。
因为正如卢宛所说,她陪伴了他二十年,几年前,因为晏儿那件让他们都伤心的事,他曾经对她许下承诺,便不该违背诺言。
但,他又被那个小宫女的模样,勾起了心底深处,关于年少时的记忆。
对如今被触碰逆鳞,一反常态,近乎歇斯底里要同自己撕破脸的卢宛,谢行之也头疼,该如何继续处理这复杂的事态……
翌日,太子妃到昭阳宫向卢宛请安。
看到卢宛的面色有些苍白,太子妃忧心地问道:“母后,您怎么了?昨日儿媳走后,您可是身体不舒服?”
卢宛闻言,只是低垂眉眼,摇首道:“本宫无妨,你莫要担心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太子妃却仍旧忧心忡忡。
欲言又止片刻后,太子妃开解卢宛道:“母后,您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便同儿臣说罢。两个人分担烦恼,会更好一些。”
看着太子妃那双天真真诚的眼眸,卢宛沉默许久,方才道:“没什么,只是本宫与陛下之间,昨日发生了争执,有些嫌隙。”
闻言,太子妃不由得有些惊诧与畏惧,她睁大了眼眸,下意识地追问道:“母后,这是为何?”
卢宛不想同太子妃说太多,发酵事态,于是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仿佛之前听闻过什么风声,太子妃有些迟疑地看着卢宛,轻声劝解道:“母后,父皇或许只是一时被那女子迷惑,您与父皇多年感情,那些莺莺燕燕,不能算什么的……”
听到太子妃有些吞吞吐吐地这般说,卢宛苦涩地笑了一下,对她摆了下手。
想到这位皇后娘娘多年以来的专房盛宠,太子妃以为她是因为吃醋而难过,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地笑着安慰道:“母后,您莫要太伤心了,您还有我们这些孩子呢,我们永远只有您一个母后。”
卢宛闻言,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一般轻轻笑了一下,颔首道:“你说得对,本宫还有你们……”
此时此刻,心绪烦闷的卢宛,思绪早已纷飞,她在想,自己可以用什么办法,什么计谋,将云景救出来,让谢行之放了他……
而在几重宫阙的另一处宫殿中,被封为张美人的女子,正在自己的宫殿里打扮自己。
坐在铜镜前,往发髻上比着珠钗,张美人面上带着自矜的得意扬扬。
侍候在一旁的宫人看着张美人这般模样,不禁有些迟疑地想要提醒道:“美人,您如今虽然深得陛下宠爱,但皇后娘娘那边恐怕会不痛快,树大招风,您还是低调些为好……”
张美人闻言,只是有些娇蛮地说道:“皇后娘娘又如何?陛下现在宠爱的人是我,而且,陛下说过,喜欢我这般恃宠生娇的模样。”
说着,因为羞赧,张美人柔美清丽的姣好面容,有些泛起绯色。
而听到张美人这般说,宫人愈发忧心忡忡道:“美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后娘娘在宫中多年专房独宠,陛下对她的情意,到底是不一般的……”
听到宫人这番话,张美人却并不在乎,只是在梳妆盒里换了一支芙蓉簪,有些不经心道:“怕什么,有陛下在呢,他会保护我。”
看着将全部身家放在陛下的宠爱上,毫不为自己打算的张美人,宫人不再言语,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然而,此时此刻的张美人不晓得的是,她的得意与轻信,将会给自己带来一场灾难。
在风波诡谲的深宫,羽翼未丰,势单力薄者难以招架,甚为容易被上位者做成一枚用来博弈的棋子,最后被做了筏子,另作他用……
第162章 宠爱
几日以来, 卢宛到宣室殿去寻谢行之,都见不到他的人,只能着急地回去。
因为屡次为云景求情不成,又不晓得他现在情形如何了, 卢宛忧心忡忡, 心情甚是不好, 一连几日, 寝食难安。
看着烦闷不堪的皇后娘娘, 宫人提议让卢宛出去走走,希望这样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卢宛头疼得厉害, 颔首应了, 并在心中决定, 顺路再去一趟宣室殿。
春末夏初,御花园中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只是对这一切美景,卢宛却有些无心欣赏, 脚步匆匆,往她的目的地去。
原本,卢宛暂时并不想横生枝节,只是, 她正脚步匆匆地走着, 却忽听传来一道娇笑声:“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 到这御花园来?”
听到这道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与敌意的声音,卢宛微顿了一下脚步, 侧首,看向来人。
恰巧也在御花园中的张美人, 一面娇笑,一面袅娜娉婷,仪态万千地着向卢宛行礼。
她精心打扮的一张清丽的面容年轻而姣好,蛾眉轻扫,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让卢宛觉得刺眼而熟悉的天真柔弱。
无论是相貌,还是神态,她都与卢宛记忆里的田窈卿甚为相似,只是她们到底是两个人,已经死去多年的田窈卿,不会这般神采飞扬,哪怕她也会流露出柔弱到怯懦的神色,但也不会这样,流露出刺眼的天真的恶意。
看着面前的张美人,卢宛的面上的神色,变得甚是冷淡。
淡淡地颔首,让张美人起身,卢宛转身想要离开,她没功夫搭理这个方才被册封为美人不久,恃宠生娇的小妃嫔。
只是,看到神色淡漠的卢宛要转身离开,张美人却轻轻哼了一声,走近卢宛,若有似无地故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瞧着面前貌美而雍容的皇后娘娘,张美人心中有些惶恐地发现,自己除了比她年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远远不及她。
这个发现让张美人心虚的同时,有些困惑:在拥有过这样的美人之后,为什么陛下当初会对她一见惊鸿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并不觉得溪水一般的自己,可以与面前沧海一般,处处无不胜过她的皇后娘娘相比。
张美人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陛下是厌弃了韶华渐渐逝去的皇后娘娘,不喜欢她了。
这样想着,心中方才的恐慌与心虚,也渐渐散去。
复又有了几分底气的张美人,眼眸带着几分挑衅,笑着对卢宛道:“娘娘可真是乐观豁达,如今陛下已经很久不曾到娘娘宫中去了,难道,娘娘便不觉得心中空落的,竟还有心思出来吗?”
听到面前的张美人愈发口无遮拦的话,卢宛的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
她虽然性情淡泊,且今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也对这愚蠢的,近乎明目张胆的挑衅,引得
心中有几分火气。
几日以来本便情绪不快的卢宛,看着面前的张美人,冷道:“张美人,本宫是六宫之主,不会像你这般轻佻浅薄,整日只想着这些争宠夺爱,上不得台面的事。”
闻言,以为是刺痛了卢宛,愈发得意扬扬的张美人却不气反笑,她以帕掩口,复又娇笑道:“娘娘何必口是心非,如今宫中谁人不知,陛下最宠爱的人,只有臣妾。得不到的东西说不喜欢,臣妾怎么觉得娘娘说的话,透着一股子吃不着嫌酸的醋味呢……”
卢宛听着面前的张美人的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深吸一口气,命身旁侍候的宫人上前在张美人面上扇了一巴掌,看着面前神色不可置信的张美人,卢宛冷声道:“张美人,本宫念你出身卑贱,如今得宠不易,今日且先不与你一般计较。但若你继续这般张狂,不知所谓,本宫不会轻饶了你。这一巴掌还是轻的,晓得了吗?”
看着面前的卢宛,张美人捂着红肿的侧脸,眼眶有些泛红。
只是,对卢宛的这一番话,她却有些不以为然,眼中含泪地扬起下巴,看起来,仍旧心中不服不忿,准备要去告状。
又一次无功而返的卢宛,在傍晚回到了昭阳宫。
心知肚明谢行之的杀伐决断,唯我独尊,想到如今生死未卜的云景,她疲惫地伏在案上,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为了转移悲痛焦急,但却无能为力的注意力,卢宛开始另寻出路,想到张狂愚蠢的张美人,卢宛派人去查张美人的各种行径——她不相信一个这么蠢的蠢货,会不露出什么马脚。
在宫中有许多眼线的卢宛,很容易便查到出身卑贱的张美人穷人乍富,在宫中敲诈勒索,收受贿赂的证据。
拿着这些证据,卢宛定了定心神,让自己振作起来,再度来到了宣室殿外,找谢行之。
或许是想要知晓卢宛所说的关于张美人的事,这一回,她倒顺利地进入了谢行之的宣室殿。
向坐在案前的谢行之曲膝行礼之后,看着未曾抬头,出声让自己起来之后,便复又沉默不语的男人,卢宛道:“陛下,妾今日前来,是要向您禀报张美人在宫中收受贿赂,紊乱后宫宫规,请陛下明察。”
说着,卢宛让宫人上前,为谢行之奉上一沓她找到的,关于张美人的罪证。
看着接过宫人奉上去的张美人的罪证,终于抬起头来,亦看了一眼自己的谢行之,卢宛的目光,直直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在今日不曾提起为云景求情的卢宛那清凌凌的平静目光中,谢行之并非看不出,她是因为她喜欢的云景,在有意用他最近的宠妃张美人做筏子,对抗,挑衅自己。
想到卢宛这般大费周章,还是为了那个叫云景的伶人,谢行之心中忽然又涌上许多恼怒来。
面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收回落在卢宛身上的视线,神情有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谢行之冷淡地吩咐内侍去唤张美人来。
对前几日,张美人在御花园中对卢宛出言不逊的事,谢行之同样有所耳闻。
而破天荒接连几日失去宠爱,本便有些焦急心慌的张美人,在看到宣室殿中的皇后娘娘时,忽然有些诚惶诚恐。
强作镇定的张美人向谢行之与卢宛行礼,但她拼命的掩饰只维持了片刻,便在内侍递过来的那沓自己的罪证中,变得面色惨白,大惊失色。
惊慌地抬首,张美人梨花带雨,凄凄惨惨地向谢行之哭诉道:“陛下,臣妾冤枉,这些……这些都不是真的……”
卢宛冷眼看着哭啼不休的张美人,冷淡道:“张美人,白纸黑字的证据在前,你还敢狡辩!”
仍旧哭哭啼啼的张美人,顶着卢宛威压而漠然的视线,半晌,知晓自己无力回天,难掩颓势,终于失去了力气一般,被吓得面色惨白,瘫倒在地上。
命人将张美人带去冷宫,谢行之看着卢宛沉默许久,眼中忽然涌上几分浅淡的,有些无奈头疼的笑意。
卢宛想到方才对张美人甚为冷淡的谢行之,有些琢磨不准此时此刻,谢行之的心情如何。
若谢行之心绪不佳,她贸然求情,恐怕会火上浇油。
但,今日之后,还不晓得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谢行之,自己跟张美人这个蠢货斗,虽然有为了报复谢行之伤害云景,让他亦心里难过,明白张美人不是单纯柔弱,善良的田窈卿,同等地伤害他,让他也尝尝自己现在痛楚的滋味的目的,但更多的,是想要见到对自己避而不见的谢行之,想要帮云景求情……她真的要前瞻后顾,犹豫不决吗?
正当卢宛自心中飞快地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见谢行之已经站起身来,像是又要拂袖离去的模样。
卢宛心中微惊,想要上前阻拦谢行之的去路,只是,谢行之淡扫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离开,丝毫不给她求情,或者能见云景一面的机会。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卢宛厌恶自己的踌躇,对张美人被送到冷宫,心中没有半分得胜的沾沾自喜。
站在宣室殿半晌,不曾追上谢行之的卢宛,不禁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怅然头疼之色。
……
几日后,便是端午节,宫中举办了宫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盛装打扮的卢宛,却有些心不在焉。
看到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谢晏与五皇妃,卢宛回过神来,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谢晏去了前面的宴席,留下五皇妃同卢宛还有太子妃等几个命妇在精心布置的凉亭中说话,夜晚的清风徐来,带着馥郁花香还有沁凉的水汽。
情绪不佳,有些恹恹的卢宛,尽力维持着自己端庄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