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曾,大夫人只是将那两个女使打了卖出去,以顶撞的由头。”
谢二夫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教旁人晓得,如今已经半年了,自己儿子却还是对伯父的继室夫人念念不忘,那才是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
如今儿子被害得缠绵病榻已经教她够伤心了,谢二夫人觉得自己脆弱得要碎了的心脏,是再受不住一点打击了。
见谢二夫人紧皱的眉心渐渐和缓,女使有些不落忍道:“夫人,只是那两个丫头……”
听出女使想要求情的意思,一语未毕,谢二夫人已经出声挥止了她。
“行了,别说了!在长房非议长房的主子,这种蠢奴婢依我看,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女使看着谢二夫人难看不快的面色,丝毫不在意那两个被打了卖掉的女使的性命,晓得这位平素吃斋念佛,极是宅心仁厚的主子,今晚是真的动了怒。
心里叹了口气,女使不再继续出言求情。
谢二夫人回了二房府中,只是,她方一下马车,门房便跑出心急如焚的管家来。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谢二夫人见状,心中不禁涌上不好的预感,她忙问管家:“怎么了?可是老爷情形不好?”
听到夫人着急询问,管家忙答道:“许姨娘照看老爷照看得很好,是……是二公子方才又吐了血……”
得知这个消息,谢二夫人比方才猜测谢二老爷病重,更加觉得心疼难过。
匆匆赶到谢弦院子,谢二夫人看着昏睡在床上,面色胜纸的儿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想到今晚家宴上,被自己那个冷漠肃杀的大伯哥处处疼惜宠爱的年少女郎,与她如今大着的肚子,春风得意的处境与尊荣金贵的地位,谢二夫人一时心中难过寒凉得愈发厉害。
她觉得上天不公极了,自己长年累月吃斋念佛地保佑家人,盼着今后家中平安,事事顺心,丈夫跟儿子却还是身体虚弱。
而从前她甚是满意的未过门的儿子媳妇,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妯娌,教她心中一直跟扎了根鱼刺似的,别扭不喜。
为什么,她讨厌的,当初背信弃义退婚的卢宛如今日子却过得那么风生水起?
谢二夫人越想心中越觉得闷得慌,看着昏迷过去的儿子额头上一层冷汗,她眼里含泪,抬手用帕子为谢弦擦汗。
却不料谢弦忽地启唇,喃喃梦呓了句什么。
以为谢弦是醒过来了,谢二夫人正想要欣喜,却见谢弦始终阖着眼眸,并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宛娘……宛娘……”
终于听清谢弦低声喃喃的字句是什么,谢二夫人眼泪涟涟,默默守在他床边哭成泪人。
半晌后,谢二夫人擦了擦面上泪痕,叫来谢弦身旁贴身侍从。
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谢二夫人忍不住质问:“为何二公子会对那个女人这么情根深重,可是当初她对二公子做过什么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事?”
顶着谢二夫人冷怒的目光,侍从硬着头皮如实答道:“二公子当初知晓大夫人是未婚妻后,曾在宴会上见过大夫人几面,说过几句话,除此之外,应是再没旁的了。”
听到侍从这般说,谢二夫人哭得更厉害。
她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郎艳独绝,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儿子,从前多少好人家的名门闺秀家中上门送小像送生辰八字想要议亲,如今竟被人嫌弃抛弃后,打击成了这副模样。
想来,儿子病成这般,应也有咽不下心气的缘故罢!
看着伤心痛哭,方才言谈举止间对长房大夫人尽是埋怨的谢二夫人,侍从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他心里不禁想,长房大夫人美得同仙女下凡一般,又奏得一手好琴,性子也温婉静雅,虽然并未表现得多喜欢他们家二公子,两人定亲后见面,她待二公子也不过以礼相待。
但二公子那般心仪于她,念念不忘至今,也是难免。
是个男人,哪个会不喜欢大夫人呢?
如今大夫人虽身怀六甲,但冷心冷情的家主,不也待她专房独宠吗?
想来大夫人那般随和淡泊的女子,嫁到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而二公子哪里都好,便只有一处太坏,就是用情太深,拖泥带水,以至于如今木已成舟,却还是抽不出身来。
而谢二夫人哭完之后,看着仍旧昏迷着,面色憔悴的儿子,不禁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她抬手摸了摸谢弦苍白胜纸的面庞,喃喃自语。
“弦儿,你不能再这般
作贱你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去了,母亲也活不成了……”
谢二夫人虽不曾说,但心中却已经拿定了主意,该给谢弦再相看一门婚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了。
只是,想到家宴上春风得意的卢宛,谢二夫人心里,却涌上浓重恨意来。
她恨极了卢宛害她的弦儿这般,恨极了卢宛如今丝毫不伤心,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她的弦儿这么不好过,卢宛凭什么如意顺遂?
……
夜色深深。
自家宴回来,卢宛便去浴间沐浴洗漱。
待她收拾妥帖过后,身着宽散中衣走出浴间,却瞧见窗畔软榻上,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灼灼。
面颊腾地变得滚烫,卢宛微顿了一下脚步,走近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嫣然一笑,问道:“摄政王何时过来的?”
将身侧少女抱在膝上,谢行之垂眸瞧着灯影之下,她明眸善睐,笑意盈盈的柔美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低头,自怀中女郎嫣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嗓音微有些低沉喑哑答道:“方才过来。”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别有深意,晦涩不明的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
男人身上,丝丝缕缕酒香混合着浅淡的木质香,撩人心神。
卢宛侧了侧首,有些面红耳赤避开男人灼热目光与落在自己脖颈间的气息。
看到怀中少女垂首敛目,羞怯赧然的娇艳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站起身来。
骤逢此变,卢宛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待到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劲瘦有力,安稳抱着自己缓缓行至帐幔中,卢宛抬手,嗔怪地在他胸口拍了下,嗔道:“摄政王吓妾一跳。”
看着怀中娇慵貌美,羞赧浅笑的青涩女郎,谢行之眸色愈发晦暗翻涌……
第38章 生事
半个月后。
一丛蜀葵旁, 身着棠色衫裙的女子手中拿着轻罗小扇,正蹑手蹑脚目不转睛地扑着落在蜀葵花上的墨蝶。
“应姨娘真是好兴致。”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应姨娘转头望去,瞧见林荫小径中, 二姑娘谢芙正向自己走过来。
鲜见这位骄傲自矜的二姑娘主动同自己言语, 应姨娘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 自从这位二姑娘被解了禁足以后, 从前刁蛮骄纵, 仿佛爆竹似的一点就炸的性情,好似变得内敛平和了很多。
笑着转过身去, 袅袅娜娜的应姨娘客气地对谢芙笑笑:“二姑娘。”
望着面前笑得杨柳春风的应姨娘, 与她眼角眉梢间的愉悦喜色, 谢芙当然晓得应姨娘在高兴什么。
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哥谢轩,被家法伺候,能下得了床榻还没两个月,前几日又本性难移地跑出去吃花酒,还在青楼同崔二郎那个纨绔因为一个花魁争锋吃醋, 大打出手,跟崔二郎扭打得鼻青脸肿,大醉的两人双双从二楼跌落下来,如今将将脱了性命垂危, 死里逃生。
而应姨娘生的三公子谢辰, 却快要十五岁, 已经开始领了差事。
谢轩如今复又被罚,谢辰隐隐站在上风, 浅薄直脑筋的应姨娘可不是要沾沾自喜。
同谢芙心中想的确实别无二致,应姨娘这几日因着谢辰与谢轩之事, 确实洋洋得意。
从前谢轩养在太太郑氏膝下,田姨娘又是个惯会装模作样扮柔弱的贱人,应姨娘一直觉得她与田姨娘两人虽都有庶子,自己还更受宠些,但却隐隐约约被她压了一头。
毕竟田姨娘比太太陪伴家主身旁还要早,是宅院老人,有些深情厚意,毕竟长房没有嫡子,谢轩又是长子,当初很有些家主太太要将他记为嫡子的风声,按感情,按规矩,按律令,怎么看在谢家她的辰儿都讨不了好。
可是现在大不相同!
这大公子谢轩明摆着是个不中用的废物点心,而她的辰儿自从前便勤于读书,瞧着便是个勤勉有出息的。
虽然辰儿从前性子是腼腆了些,但人总是要历练,今后领了差事定会变好。
长房除了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谢轩,便只有襁褓之中还不到周岁的四公子谢康。
这谢康的生母姜姨娘临终前似觉察到什么一般,向家主哀哀哭求定要自己这个同她关系甚笃的人帮她养孩子,这谢康如今还养在自己院子里,那不是她想怎么养,便怎么养。
平日里她都做甩手掌柜,由着手底下女使仆妇照看谢康,万事不操心的。
横竖又不是她儿子,她只管养在身旁,莫再出事端,今后谢康长大一样摘桃子受尊敬赡养。
如今后宅中这一切尽在掌中,怎么能不教应姨娘心中蠢蠢欲动。
看着喜上眉梢,神色得意的应姨娘,谢芙眼底暗了暗,但唇畔却忽地勾起一抹笑。
见谢芙姣好的芙蓉面上若有似无的一抹轻嘲嗤笑,应姨娘不禁有些纳罕。
笑望着面前的谢芙,应姨娘眼底带了些不快,笑着问道:“二姑娘这是在笑什么?”
谢芙闻言,不禁以帕掩口,咯咯笑得愈发厉害。
等到笑够了,她方才看着应姨娘,明媚笑容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恶意道:“只是想到了家中几桩有趣的事罢了。”
听她这般说,应姨娘果然追问:“哦?是什么有趣的事,二姑娘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同乐乐?”
谢芙望着面前的应姨娘,笑道:“我是在想,世事真是难料,一波三折,好似看话本似的。想田姨娘出身农家,自幼父母双亡,当初家里饥荒穷得活不了了,养着她的舅舅舅母将她卖给人牙子,听府里老嬷嬷说她模样好,家里又那般穷困潦倒,本十之八.九是要卖到最低贱的腌臜地处去的,却不料阳错阴差,祖母要买新的使唤丫头,她因着模样好,得了人牙子举荐签死契进谢家府中,自小侍奉在父亲身旁。又在母亲进府前,便使了不知什么给父亲灌迷魂汤的手段早早生了大哥哥。当初府里谁不说她是个遇难呈祥,福气深厚的,可瞧瞧她如今,大哥哥看着这辈子别再捅出什么大篓子葬送性命便是好事了,这个儿子生了还不如没生过,冤孽一般,田姨娘费尽心机地设计上位,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了个儿子不聪不敏不孝,还与她离心的下场,不是很好笑吗?”
听到谢芙这般说,应姨娘想着田窈卿那贱人如今的境遇,她那柔弱没用,遇事只晓得哭的性子,想来现在谢轩仍旧昏迷不醒,她怕不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罢。
这么想着,应姨娘手指绞着手中帕子,眼眸低垂若有所思,面上喜上眉梢的笑意也不禁愈深。
两个从前同她不对付,处处别苗头的姨娘,瞧瞧如今都过得何其凄惨不如意,真是教她心中畅快极了。
而目光淡淡扫在应姨娘面上,见她喜滋滋得意的模样,谢芙稍顿一下,方才有些懊悔同她说这些似的,轻轻“哎呀”了一声。
见应姨娘抬眼看向自己,谢芙假惺惺用帕子掩了掩口,轻笑摇头叹道:“田姨娘可怜,我这般想,这般嘲笑她,也是有些不妥。”
应姨娘闻言,笑着奉承道:“有甚不妥的?谁教她当初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自己是几斤几两的货色,膈应得罪过太太与二姑娘呢?依妾身看,她是活该!”
听到应姨娘借着为自己说话,大骂田姨娘,谢芙微微皱了下眉。
看了应姨娘一眼,谢芙鄙夷道:“草芥一般的贱人,有甚膈不膈应我跟母亲的,好似谁把她放在眼里过一般,姨娘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