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方才还有的那点子不愉快,便都烟消云散了。
他露出乳白的乳牙笑了笑,明眸善睐,笑意天真烂漫的模样,教卢宛不禁笑盈盈抬手,又在他面颊上揉了揉。
身旁的女使看着太太与小公子面上柔和澄明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也有些轻快。
只是,忽又想到摄政王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到玉衡院来,女使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气。
她们的太太,为何总是能那般沉得住气呢?若是将来她成了亲,与夫婿闹别扭,定心里很是难过,愁得吃不下饭,想要挽回和好。
普通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谢府这种高门,摄政王那般贵重的身份,难道,太太竟要等着摄政王向她低头认错吗?
自然不会晓得女使心中是怎么想的,卢宛抬眸又看了一眼梅树上还不曾剪完花枝的几个下人,觉得天寒地冻,有些冷,这会子又开始下雪,谢璟年龄太小,她如今又有身孕,都不应在外面待太久。
想了想,卢宛带抱着谢璟的女使准备回玉衡院。
回去的路上,走过后花园的回廊,卢宛听着脚步声与雪落的轻微声音,却不期然,听到前面的回廊拐角,传来两个正躲在这里偷懒的女使闲聊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使道:“家主已经有几日不曾到玉衡院去了,听说,如今家主又纳了两房妾室,是其他大人送的舞姬,这几日同两位姨娘正夜夜笙歌呢……”
另一个女使闻言,诧异之余,不由得道:“是吗?太太专房独宠了两三年,家主终于也有些厌了吗?”
起话头的女使“嗯”了一声,催促道:“谁晓得呢,咱们快走罢,过会子被发现了又要挨嬷嬷骂。”
两个女使忙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待到再也听不见匆忙离开的脚步声,抱着谢璟的女使偷偷看了卢宛一眼,以为太太会很难过,不由得开口,犹豫着想要安慰她:“太太……”
卢宛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面上尽是担忧之色的女使,对她笑了笑,温和道:“回去罢。”
其实,卢宛晓得,田姨娘的去世,只会教谢行之愈发觉得自己对谢芙与谢轩的报复太过,尽管,府中有人自尽,这是很忌讳的事。
但到底,人死如灯灭,故去的人教人不自觉地追忆感伤,不会有太多责备。
而原本便觉得是罪魁祸首的人,在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后,只会让人愈发觉得不悦,想要冷落。
但卢宛不在乎是否被冷落。
一则,没有证据的事,还奈何不了她什么,二来,如今她有了小璟,还有腹中孩子,如今也算在谢家站稳了脚跟,无宠无爱,也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与日常待遇。
想到方才听闻的,谢行之新纳的两个妾室,卢宛目光微有些微冷与没劲,但唇畔,却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
……
又过了两日,稀稀落落,连续不断地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天色放霁。
天明得晚,所以卢宛与谢璟起得也有些晚,待到用过早膳,已经快要到晌午时分。
卢宛让女使吩咐小厨房去做些羹汤,然后找出谢璟的几件鹤氅,一一为他试着衣服,饶有兴致的。
谢璟站在软榻上,方才稍微及母亲的身量,许是因为刚刚用早膳时便有些困乏,还有些没醒过来,此时他乖乖由着母亲摆弄自己,衣服试来试去。
待到两刻钟后,卢宛择定了一件墨狐鹤氅,镶着毛茸茸白毛的衣服给谢璟穿好,让女使抱起谢璟来,准备出门。
今日,她是要带谢璟到前院书房去。
毕竟已经十天半月了,总是这么僵持着,卢宛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怪没意思的。
日子,差不多过得去便好了,是她不应该多妄求。
而且谢行之还不晓得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卢宛觉得,这件事也该去告诉他。
由守在外面的侍从回禀之后,卢宛顺利地走进了谢行之的书房。
只是,在看到坐在案前的谢行之后,发现房间中多出来的两个女子,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垂眸,掩了掩眸中思量,卢宛规矩地向谢行之曲膝行礼:“妾见过摄政王。”
不晓得过了多久,方才听到坐在案前的男人,淡漠“嗯”了一声,难辨喜怒。
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卢宛侧身,瞧了一眼身后提着食盒的女使,浅浅笑道:“摄政王每日繁忙操持,实在辛苦,这是妾让小厨房为摄政王做的羹汤。”
说着,卢宛让女使将食盒中的羹汤送上。
做完这一切,两个方才在看她面色,有些惴惴不安猜测这位谢府夫人心情,是否容人的两个舞姬,袅袅娜娜向她行礼问安:“妾身见过太太。”
仿佛方才发现书房中还有她们两个一般,卢宛笑着询问道:“这便是摄政王新纳的两位姨娘罢。”
卢宛声音中显而易见的笑意,教手中拿着劄子的谢行之,垂下的墨眸微沉,微不可察攥紧了手里的劄子。
其实,在得知卢宛将要到书房来,他有意命人,教前来求见的两个舞姬进来,在场。
他隐隐期待着卢宛会有所反应。
这两个舞姬是前几日应酬时下臣赠的,他并不曾碰过她们,却放任侍候的人,传出些许暗地里流传的流言蜚语。
他想知道,妻子心中,究竟是否在意自己。
两年多交颈缠绵,缱绻情深的夫妻恩爱时光,在他的心中,已有她的一角。
他本以为,他的宛娘,定也是不悔嫁给自己的。
可是,芙娘与轩儿不曾得逞,却被妻子那般手不留情地报复,
让他方才发觉过来,原来直至今日,宛娘仍觉得嫁给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
宛娘还要报复芙娘,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至今不愿意嫁给他。
她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在乎他,芙娘一事上是,这几日待他的不闻不问,自顾自过日子亦是。
在难以避免伤痛失去女儿之余,他承认,更多的是心中别扭醋意翻涌直至今日。
此时,虽不曾抬眸去看,耳中却听到她宽容大度,带着柔和笑意的声音,在同那两个舞姬交谈。
谢行之眸色愈深。
浑然不觉坐在案前男人的情绪,卢宛将目光落在两个舞姬身上,笑着同她们二人道:“今日不晓得你们两个也在摄政王这里,下回你们若去玉衡院,我送你们见面礼。”
原本有些惶恐,此时闻言,更是愈发觉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两个舞姬,忙道:“夫人太客气了……”
听她们三个还要在自己面前攀谈,谢行之终于开口,面色冷淡平静,淡声吩咐道:“你们两个且先退下。”
两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舞姬闻言,不由得都打了个寒战,忙应声行礼退下:“是。”
面上带着淡淡的,温和贤淑的笑意的卢宛,看两个舞姬向自己也曲膝礼了礼之后,匆匆忙忙离开。
待到她们二人走出书房,卢宛便这般静静站了一会子,忽然笑着望向谢行之,恭敬柔顺地温声道:“今日来,除了为摄政王送羹汤,妾实则还有另外一桩事,要告诉摄政王。”
微顿一下,卢宛望着谢行之,浅笑道:“妾又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温柔如昔地这般说,谢行之心中涌上意外的无尽欣喜。
他抬起眼眸,望向卢宛,却见女郎笑盈盈却难掩眸底敷衍地对他笑着,望着他看过去的眼眸,唇角微勾,善解人意地继续道:“如今天冷了,摄政王与两位姨娘若在书房要做些什么,也注意保暖,莫着了风寒。”
说罢这一番体贴入微,完美无缺的话,卢宛微微曲膝,向笑意尚未来得及浮现,便已怔住的谢行之礼了礼,声音与方才一般温和平静地笑着继续道:“时辰不早了,摄政王若无旁的事,妾便先告退了。”
带谢璟离开谢行之的书房,卢宛转身,面上虽还带着笑,但笑意却浅淡了几分。
她早就看透了丈夫的薄情,与假惺惺的虚伪,如果不能得到最好的,那么她宁缺毋滥,也不要半生不熟的,膈应自己。
要么是完整的一颗心,要么,是将那只有一角的角落,都抛之脑后,不看一眼。
索性她有嫡子,如今已经报了仇,在谢家也站稳了脚跟。
有一份完整美满的感情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她也可以并不在意丈夫,对他恭敬柔和地相敬如宾,维持体面就好。
回到玉衡院,卢宛逗谢璟玩了一会子,用了午膳不一会,坐在窗畔软榻上,偎着她的孩子果然又开始打哈欠。
抬手揉了揉谢璟白皙的耳朵,卢宛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真是个小瞌睡虎。”
谢璟睡得甚是香甜,待到天快要擦黑的时候,他方才迷迷糊糊地悠悠醒过来。
觉察到隐约帐幔中坐起的孩子的动静,卢宛放下手中书卷,望着坐起身来的谢璟问道:“璟儿,你醒了?”
听到母亲这般询问,谢璟懵懂点了下头,有些迷糊地应道:“嗯……”
卢宛走上前,撩开帐幔,坐在床榻边上,问道:“饿了吗?”
谢璟闻言,一面乖乖靠在卢宛身旁,一面揉着惺忪睡眼,点了点头。
垂眸,瞧着方才醒来,睡眼蒙眬的谢璟,卢宛抬手,为他绾了绾耳畔睡得凌乱的发丝,笑道:“饿了便起来用些晚膳罢,都睡了一下午了,瞧你睡的这一脑门的汗。”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迷糊着抱住她,仰起面颊撒娇道:“娘亲……”
看着面前懵懂稚气的孩子,卢宛弯唇,唇畔笑意愈深。
几日后。
油灯如豆,灯影柔和。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身旁女使见她这般怡然自若的模样,不禁有些犹豫。
踌躇半晌,女使终是忍不住开口,对卢宛道:“摄政王不肯来玉衡院,太太也不去瞧瞧摄政王,去请他过来吗?”
想到前几日太太去摄政王书房的折戟沉沙,女使有些忧心忡忡看着卢宛,仿佛觉得她是故作镇定,实际上心中一直在赌气。
听女使这般说,卢宛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复又自对面棋盒拿了一颗白子落下,片刻之后,方才淡道:“有何好瞧的,摄政王想来,自己自会来的。”
微顿一下,卢宛看着面前棋局,思忖了片刻,拿起一颗黑子又落下,这才继续道:“若他心中仍旧不快,我便是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见卢宛淡然的模样,女使心中虽有些担忧与着急,但也无可奈何。
……
不久,便到了谢行之的生辰。
卢宛带谢璟去参加家宴,在走进前厅,瞧见坐在上首,淡漠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的谢行之,卢宛如常向他曲膝行礼:“妾见过摄政王。”
心中暗自生闷气,单方面与卢宛冷战的男人,见她待自己温和如常的模样,眸色愈深。
冷淡颔了下首,待卢宛,如待旁人一般,谢行之道:“起来罢。”
卢宛浅浅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坐在一旁的桌案前。
席位旁侍候的女使忙为卢宛斟了一盏温热的蜜水,卢宛抬手,垂眸喝了一口杯盏里的温水,却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什么。
抬眸,顺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回望回去,在瞧见正看着自己的人,是二房二公子谢弦,卢宛对他颔首,柔和敷衍地笑了一下。
见她浅浅一笑的模样,谢弦不禁愣了一下。
发觉到坐在身旁丈夫的那抹异样,王韵书不由得看了过去。
在发现卢宛与谢弦,仿佛是在“眉来眼去”,她心中顿时尽是愠怒与冷意。
他们两个,当自己是死人吗?!
目光中带着愤恨望向卢宛,却发现在自己看过去之前,对方早已侧首,正与身旁的夫人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