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此时此刻,谢行之亦正垂眸,正在一瞬不移地凝睇静静望着她。
被他这般不冷不热的视线瞧得别扭,卢宛微侧了下首,避开谢行之的目光,轻声问道:“摄政王这是收下棠儿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问,男人墨眸中,有一抹拿她无可奈何的情绪划过。
想到如今小妻子身怀有孕,又尚还在养胎,所以心绪难免敏感些,自己年长于她,应当温.存包容这个小姑娘。
谢行之抬手,抚了抚卢宛已经沐浴过后,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墨眸深深望着她,道:“宛娘,时辰不早了,你去歇息罢。”
卢宛闻言,有些七上八下的心绪,愈发觉得茫然困惑。
想到男人尚还不曾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卢宛抬手,纤白指节攥着他的宽散衣袖,正待说些什么。
将她揽于膝上的男人,却已经平缓将她放在软榻上坐着,在卢宛更觉一头雾水之际,垂首,自她嫣唇上亲了一下。
抬手,随意解了外衫,丢放在卢宛怀中,原本以为他是要离开的卢宛,瞧着谢行之进了浴间,应是要去沐浴洗漱。
不晓得这回,谢行之究竟有没有心生怒气。
可是至少面上瞧着,他却仍旧淡漠平静的模样。
微皱了下眉,自软榻上站起身来,将男人丢放在自己怀中的衣衫放在门前衣架上,卢宛暗暗思索着。
最后却发现毫无端倪,她什么都揣测不出来。
叹了口气,垂眸瞧了瞧自己已经换好了的寝衣,卢宛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不要去想。
今日时辰已晚,她有些疲乏,便先准备休息罢。
落下帐幔,面朝里墙,卢宛侧着身子,睡意萦绕,将将有些睡着。
听到床榻的另一边传来被压低的,轻微的声音,她一动未动,佯作已经睡下。
谢行之望着背对自己,身上半盖着锦被,仿佛已好梦正酣的卢宛,上榻之后,抬手为她掖好被角。
见她纤浓的乌色眼睫仿佛憩息的墨蝶一般,沉静安详,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来,垂首,轻轻自卢宛眉目间亲了一下。
夜色正浓,吹灭床头矮柜上的灯盏,将身旁妻子轻揽于怀中,谢行之阖着眼眸,也安静睡去。
一夜好眠无梦。
……
翌日清晨,卢宛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身旁早已没了谢行之的身影。
懒洋洋舒展了一下身体,卢宛坐起身来,女使正一面将帐幔挂在帘钩上,一面恭敬对她回禀道:“太太,听说郑家的十三姑娘,昨夜到咱们府中来了呢。”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纳罕。
顿了一下正在打哈欠的懒散动作,望向一旁的女使,卢宛想了想,却还是不曾自记忆里,想到这位“郑家十三姑娘”是谁。
不过,既然是郑家的人,应当是先太太郑氏娘家的人,如今三姑娘的外家小姨之类的人罢。
这般想着,卢宛轻颔了下首,道:“嗯,晓得了。”
微顿一下,卢宛坐在床榻边上,趿上放在脚踏上的绣鞋,看着身旁女使,复又有些奇怪问道:“不过年过节的,这位十三姑娘到府上来,有什么事吗?可还有郑家的旁人一道过来?”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也有些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想到自己听闻的那些,女使摇了下头,答道:“不晓得呢,听说许是三姑娘再过几个月,便将要出阁了,所以十三姑娘过来看望三姑娘,并帮些忙的。可是,这位十三姑娘是郑府的庶女,又与先夫人差那般多年岁,感情平淡,奴婢瞧着有些不像。”
顿了一下,女使继续道:“没听说郑家有旁的主子一同过来,只有十三姑娘与她的一个贴身女使来了。”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女使对神色有些茫然不解的卢宛笑道:“十三姑娘主仆二人是昨日夜里过来的,所以昨日不曾来得及过来跟太太请安,待过一会子,她们或许便过来了,到时候想来她们也会说明来意的。”
听到女使说起她们是昨夜过来的,卢宛越发觉得纳罕。
毕竟便是寻常些的人家,来往之时,也会先互拜门帖,提前告知一声,这般急匆匆地过来,甚是有些反常。
坐在床榻边上思忖了片刻,卢宛不再想这些事,站起身来,准备去梳洗打扮。
她浅浅一笑,对女使吩咐道:“小璟起了吗?若没有,差人去将小璟也叫起来罢。”
……
谢蕖的院子里。
香暖氤氲的房间中,一到冬日,便常常受寒生病的谢蕖耐不得冻,所以,房间中的地龙比之其他几个院子,都生得更旺些。
寻常的人,在谢蕖房中待一会子便要满头大汗,更何况,如今的郑柔,身上穿着厚重的袄裙。
垂首,神色平淡喝了口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谢蕖的目光,未加遮掩落在坐在面前的郑柔身上。
想到昨日太外祖母差人将如今眼前的这位小姨送来,见不得人似的。
此时此刻,又瞧见面前比自己只大几个月的女子,有些怯怯的,时时偷瞧自己面色的小家子气模样,还有她身上有些破旧,并不合身的衣服,谢蕖真是瞧不上这位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扫了一眼因着她面上的冷淡之色,愈发有些惶恐与战战兢兢的郑柔,谢蕖不禁厌烦地自心中骂道:真是婢子生的,竟这般不入流,便是有一张好容貌,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也白瞎了。
这般自心中想着,向来待人不假辞色,率性而为的谢蕖,不咸不淡对面前郑柔道:“过会子我要到玉衡院去,向母亲请安,小姨也要跟着去吗?”
其实,后宅里来了女客,第一时间便要带到玉衡院,去向卢宛请安的。
只是谢蕖明摆着鄙夷,瞧不上郑柔这副怯懦畏缩,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便是到了今日,尚还有些不愿带她出门。
若不是太外祖母差人叮嘱,郑柔要在谢府暂住一段时间,要她好生招待,谢蕖早将人从哪来,送哪去了。
这副模样,真是个只能为别人添麻烦的累赘。
忽地听到谢蕖这般冷淡地说,又觉察到这个外侄女落在自己身上,明晃晃的挑刺与不喜,郑柔垂着眼睛,掩于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攥紧起来。
她出了一小会神,觉察到
谢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不耐烦,想起她方才问自己的问题,郑柔当然晓得自己今日要跟谢蕖一同去玉衡院。
昨日夜里过来,便已教人暗中不晓得如何编排嘲笑,如今这些最基本的礼节,郑柔还是晓得的。
忙望向等待许久,亦不曾等到答复,神色微有些复杂瞧着自己的谢蕖,郑柔点头应道:“嗯,我也过去给太太请安。”
闻言,谢蕖复又垂首喝了口茶,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谢蕖抬眸,瞧了一眼面前有些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的郑柔。
见她仿佛有些紧张,谢蕖想了想,看着她身上虽然绸料是好的,但却显然磨损得厉害,颜色纹饰也有些过时老旧的石青色袄裙,想到谢府郑府都是有地龙的,她却穿得这般不合时宜,更觉得这位小姨不仅性子天生不讨人喜欢,更是有意无意碍眼地膈应人。
微一思忖,谢蕖对身后女使吩咐道:“我与小姨身量身形差不多,你们两个,带她去换身我的衣裳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郑柔下意识不想麻烦她。
只是,话到口边,在看到谢蕖有些漠然的目光之后,却还是顿住了。
手指蜷了蜷,垂下眼帘瞧了一眼自己有些破旧的,因着在郑府太过寒冷,所以厚重的衣衫,郑柔顿了一下,还是沉默着站起身来,跟两个女使过去换衣服了。
房间中,郑柔看着铜镜里,换了一身淡紫色褙子,并浅杏色衫裙,明艳柔美的自己,有些愣了神。
一旁知晓三姑娘不喜欢这位姨小姐,所以,随手为郑柔挑了一件衣衫的女使,也不由得因着惊艳,而睁大眼睛,有些惊诧。
片刻之后,女使回过神来,望着铜镜中的郑柔,笑着讶异道:“姨小姐生得可真好看。”
许是人靠衣衫马靠鞍,方才穿着老气横秋的石青色衣裙的郑柔,下意识低眉顺眼,畏缩不前。
此时换了这处处合身的一件衫裙,她不再含胸驼背,神色苦大仇深,而是整个人松弛下来。
强烈的反差之下,衬得此时此刻的郑柔,恍若自逃荒难民,一下子变成了神仙妃子一般。
听到谢蕖的女使这般夸赞自己,郑柔忙诚惶诚恐地谦卑道:“不是这样的,是蕖娘的衣衫好看,所以我穿上便显得好看。想来,蕖娘平日里穿这件衣服,更加美丽动人。”
女使闻言,不由得都掩唇笑了。
瞧着面前貌美的郑柔,女使方才待她有些疏远的态度,不由得也因着此时的心生好感,而亲近了些许。
另一个女使笑道:“姨小姐说笑了,这件衣衫自姑娘做了,也便只穿了一两次,便再未穿过。”
不然,也不会拿来给你穿。
郑柔自是不晓得两个女使都心知肚明的心中所想,听到她们这般说,她不禁诧异困惑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身上衫裙,道:“这……这……”
磕绊了半晌,美人语塞,亦教人瞧着觉得娇憨可爱。
在两个女使含笑不语,相对方才友善许多的目光中,郑柔有些赧然地望着她们,难以启齿问道:“那这般好的衣衫与绸缎,岂不是浪费了?”
听到郑柔这般说,女使摇头笑着反问道:“姨小姐看我们姑娘,是缺好衣衫的人吗?”
另一个女使在郑柔有些怔愣的神色中,也笑着夸赞道:“真是想不到,姨小姐打扮一下,竟有如此过人之资。”
郑柔闻言,不再言语。
她抿了下唇,被两个女使笑吟吟簇拥着,走出了谢蕖放衣衫的房间。
原本正坐在案前喝茶,等待着的谢蕖,在听到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的声音,循声望去时,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对有些拘谨的郑柔笑道:“平日里小姨怎那般简朴,尽穿些灰扑扑的衣服,似这般打扮一下,悦人悦己,多漂亮啊。”
说着,谢蕖上前,为郑柔抚了抚衣角许久未穿,难以避免有的一丝褶皱,心中方才等待的那点子强忍着的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望着面前的郑柔,谢蕖不由得想到,到底是她的小姨,她们谢家与外家郑家,都没有生得鄙陋之人。
看着虽还有些拘谨,但比之方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好多了的郑柔,谢蕖对她态度好转了许多。
她平素最瞧不上两种人,一种是巧舌如簧,喜欢奉承巴结旁人,或明褒暗贬,拔高自己的人,一种,便是如之前的郑柔一般,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跟朵毒蘑菇似的教人见而生厌。
瞧见谢蕖待自己这般和颜悦色,郑柔微顿一下,似觉察到什么,学着落落大方,有些硬着头皮也对她盈盈一笑,摇首道:“蕖娘过誉了。”
果不其然,在瞧见郑柔这副算得上端庄矜持的模样,谢蕖唇畔笑意愈深。
她抬手,挽起这位有着血脉联系的小姨的手臂,微弯眉眼笑道:“小姨,我们快去玉衡院,向母亲请安罢。”
郑柔闻言,笑着点了下头,柔和的模样,未再言语。
而面上含着柔和笑意,望着身旁挽着自己手臂,面色微有些苍白,却难掩一身华美矜贵气质的少女,郑柔的眼底,却涌上一抹与她面上轻柔笑意所不符的,有些复杂阴沉的情绪。
想到方才谢蕖让自己不要总穿灰扑扑的衣服,又想到她生得貌美,是受家中宠爱的高门嫡女,有那般多好看的绸缎衫裙,还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寒冬腊月,依旧温暖如春的大院子,不晓得为何,郑柔忽然想到了,书中那句何不食肉糜的话。
她读书少,晓得的大道理也少,所以她想不明白凭什么,谢蕖这种尽说些傻话的二愣子,能过着这般她下辈子或许也过不上的日子?悠悠苍天,真是何薄于她!
郑柔正在心中这般腹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正在问身旁谢蕖:“三姑娘,您身旁这位大美人,是打哪里来的?”
第66章 有缘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道轻笑声, 谢蕖与身旁郑柔都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来人。
在瞧见向她们走过来的是孙姨娘后,见她面上带着和煦笑意,伸手不打笑脸人, 谢蕖转过身去, 也笑了笑, 对孙姨娘道:“原来是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