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走近两个女子, 见谢蕖身旁亭亭玉立的郑柔从未见过, 眼波流转,不禁以帕掩口, 轻笑着复问:“三姑娘, 不晓得这位姑娘, 是哪家的小姐?”
闻言,谢蕖瞧了一眼身旁有些拘谨的郑柔,答道:“这是我郑家的小姨,从前未来过府中,所以姨娘不曾见过。”
笑着点了下头, 孙姨娘眼波流转,望向一旁一直有些茫然,手足无措地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的郑柔,笑道:“原是如此, 这会子三姑娘是要带姨小姐过去给太太请安吗?”
谢蕖“嗯”了一声, 未再言语。
其实, 方才,孙姨娘一眼便瞧出了郑柔的强作镇定, 心中一下子便猜出了,这位从未见过的郑家姨小姐, 怕不是一直呆在后宅,不曾怎么出过府的庶女。
望着谢蕖身旁明艳柔美的女子,似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眸中有兴味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年过节的,郑家教府中不曾出阁的姑娘,到嫡姐已经过世,如今又有了新的主母的前姐夫府中,是要做什么?
更何况,如今谁不晓得,谢府年轻貌美,专房独宠的长房夫人,已身怀有孕。
郑家此举,实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瞧了谢蕖一眼,想到她平素与卢宛关系尚可,又见此时此刻,她面上神色一派坦然平静,孙姨娘知晓,这个不知事的,怕还不曾反应过来,自己外家在利用自己。
目光不过落在谢蕖身上一瞬,便又看向她身旁的郑柔,孙姨娘走近她们,笑着自发髻上取下一支玲珑簪来,为郑柔戴在发髻上。
见郑柔面上流露出有些受宠若惊的,惊诧的神情来,抬手要将发簪取下来,还给自己,孙姨娘笑着端详着面前女郎,制止住她,笑道:“姨小姐生得貌美,只是打扮得朴素了些,这支发簪,姨小姐戴着更加好看。”
顿了顿,瞧着郑柔有些动容的模样,孙姨娘抬手,自然而然地亲近挽住她的手,笑吟吟望着她道:“我一见姨小姐,便觉得合眼
缘,有缘分,姨小姐日后若是有空,到文翠院来找我顽。”
听到言笑晏晏的孙姨娘这般说,面上神色与话中似有些意味深长,郑柔心中一动,也笑了笑,对孙姨娘温婉点了下头。
……
玉衡院。
坐在上首圈椅上,卢宛瞧着站在花厅中,正向自己行礼的两个女郎,颔首浅浅一笑,对她们道:“不必多礼,坐罢。”
闻言,谢蕖与郑柔都起身,坐在一旁圈椅上。
侍立在旁边的女使上前给她们二人上了茶,卢宛的目光落在谢蕖身上,听她向自己温声解释道,因她再过几个月便要出阁,所以外家太外祖母,教小姨来看望陪伴她,帮她料理些嫁妆的事。
听到果不其然是这个理由,卢宛未曾说话,只是望了一眼坐在谢蕖身旁,低眉顺眼,瞧着温顺柔和的郑柔,目光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因卢宛如今身怀有孕,尚还在养胎,所以谢蕖与郑柔并不曾在玉衡院过多打搅卢宛。
坐了一会子,二人便告辞离开了。
谢蕖与郑柔离开后,卢宛却并不曾离开花厅,而是仍旧坐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杯蜜水,慢慢呷着。
想到方才三姑娘所说的话,还有那位郑家的姨小姐,女使迟疑片刻,还是不禁问卢宛道:“太太,您说,郑家那位老太君,为何会教一个未出阁的孙女来帮三姑娘?帮的还是嫁妆的事,真是闻所未闻……”
闻言,卢宛只是不知可否地笑了一下,问女使道:“璟儿醒了吗?若醒了,准备早膳罢。”
见太太面上不咸不淡的神色,女使虽心中仍旧有些茫然不解,却不再提这件事,而是恭敬地笑着答道:“小公子早已醒了,方才来前,奴婢已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准备早膳,这会子想已备好了。”
卢宛未曾言语,只是浅淡笑着,颔了下首。
走出玉衡院有一会子,走在回廊上,郑柔想到方才自玉衡院花厅所见到的,谢府的那位大夫人,忍不住有些怔愣出神地喃喃自语:“那位太太生得可真好看……”
自小到大,郑柔便在比自己年岁长了几岁的几个姐姐的欺负中,与女使仆妇们暗地里的议论中,晓得自己随了生母的好容貌,生得格外貌美出众。
可是,饶是郑柔晓得自己生得好看,却也从未见过,如今谢府太太生得这般国姿天香,仙姿玉色的美人……
尤其想到这位太太出身名门,从前又有第一美人之称,郑柔心中,莫名涌上些不知所起的低落与黯沉的情绪来。
她晓得,这回祖母是为她好,方才会力排众议,教她到谢府来。
可是,到了谢府,这样教她心生失落,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从前日子与旁人天差地别的生活,实在让她有些怅惘痛苦。
郑柔不禁在心中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从前被关在自己,姨娘与弟弟所住的那个荒芜的破院子里要好,坐井观天的青蛙很可笑,但至少不会痛苦失落,感觉不甘不平。
而丝毫不曾觉察到身旁郑柔有些烦躁的思绪,谢蕖听到方才身旁小姨所说的话,轻笑了一下。
顿了顿脚步,望向身旁的郑柔,谢蕖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太太未出阁前,便早已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她性子又好,京中哪个见过她的闺阁小姐不喜欢她?”
听到谢蕖这般说,郑柔轻点了下头,沉默片刻,方才道:“这些从前在郑府我也有所耳闻的,只是,从前我听闻卢家三姑娘与谢府二房的二公子早有婚约,是一对金童玉女,却不曾料到,最后卢家会悔婚,这位生得貌美,才情性子都最好的三姑娘,会从蕖娘你二哥哥家的堂嫂,变成你父亲的妻子……”
郑柔承认,她是心中有些不痛快,所以下意识的,说这些明褒暗贬,有些暗暗阴阳怪气的话。
而听到郑柔的这一番话,谢蕖仿佛听出她话中带着的一缕若有似无的讥嘲之意,不禁微皱了下眉。
她瞧了一眼郑柔面上神色,却见自己这位并不怎么熟悉的小姨,正一脸平静茫然,也望着自己。
想到郑柔到底是婢子生养的,或许便是这般,嘴笨舌艰,说话不晓得轻重,谢蕖看着面前女子,眼中到底又浮现出一抹鄙夷与无可奈何来。
想到过会子,自己便要带她去寿安院,到时候郑柔或许又会说错话,引得现在卧病在床,本便脾气有些不好的祖母恼火。
谢蕖无奈扶额片刻,有些头痛对郑柔道:“等到了寿安院,小姨向我祖母问个安,便不要再开口了。”
听谢蕖这般说,心中越发觉得不平的郑柔,按捺着不痛快,对她笑了笑,佯作不曾觉察到什么一般,道:“嗯,晓得了。”
寿安院。
听到自己的孙女谢蕖带她外家小姨,来看望拜访自己,谢老夫人顿了顿手中拿着的茶盏,面上神色流露出几分思索来。
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谢老夫人问道:“郑家的哪个姨小姐?他们家的嫡女,不都早嫁出去了吗?平白无故来府中做什么。”
侍立在一旁的嬷嬷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问,想了一下,笑着解释道:“听说是郑家的十三姑娘,是长房中的庶女,也是郑大人老来得女的幺女。”
闻言,谢老夫人不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有些冷淡地嗤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不过又是个来打秋风的。”
听出谢老夫人话中的轻蔑不屑来,嬷嬷虽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想到谢老夫人的性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于是便什么都不曾说。
面上恭敬的笑意愈深,嬷嬷看着谢老夫人,问道:“老夫人,三姑娘与姨小姐还在前厅中等着呢,可要她们过来?”
谢老夫人闻言,有些无奈烦躁地点了下头,反问道:“人都来了,还是蕖儿亲自带来的,还能赶出去不成?”
微顿了一下,谢老夫人摆了下手,道:“去叫她们进来罢。”
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谢蕖向祖母曲膝礼了礼,沉静地温声行礼道:“蕖娘见过祖母。”
谢老夫人倚在软枕上,见谢蕖知礼知节的模样,笑着颔了下首,让她起身。
跟在谢蕖身后,自走进这位谢老夫人寝间,便因一室的浓重苦涩药味,萦绕鼻端甚是明显的檀香味,以及所见之处,古朴典雅,又处处彰显富贵的装潢,而有些头脑发蒙的郑柔,不禁有些动作迟缓。
觉察到因着自己久久不曾上前行礼,谢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有些沉冷不愉的目光,郑柔回过神来,忙低头,也对倚坐在床上的谢老夫人曲膝道:“见过老夫人。”
第67章 吃药
谢老夫人本来便对郑柔心生不喜, 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此时见到她局促拘谨的模样,眉心锁得越发厉害。
到底顾念着郑柔是谢蕖带过来的,又是谢蕖外家的小姨, 谢老夫人心中虽有些不快, 但面上却不显。
不冷不热颔了下首, 谢老夫人对曲膝行礼的郑柔道:“起来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 郑柔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望了一眼谢蕖与郑柔, 谢老夫人道:“在我这里不必多礼,你们两个都坐罢。”
谢蕖与郑柔坐在一旁绣墩上, 原本, 谢老夫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坐在谢蕖身旁的那个女子。
只是, 在看清她的样貌之后,谢老夫人不由得怔了怔。
因着方才郑柔畏畏缩缩地低着头,所以谢老夫人不曾瞧见
她的容貌。
却不曾料到,郑柔眉眼之间,竟有些像从前的大媳妇郑氏。
不同的是, 谢老夫人记忆中的郑氏总是面色憔悴苍白,一副病怏怏的瘦弱模样,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则更加温柔清丽, 虽有些清瘦, 但却丝毫不见病容。
一见到面前这个郑柔的模样, 又想到郑家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自家来借住,谢老夫人心中不禁冷嗤一声。
这郑家也真是不要脸的够可以了。
她原本还以为是个在家中不受宠, 想要来打秋风,要些东西回去的, 尚还只是有些轻蔑冷淡。
却未曾想到,郑家比她想得还要不知羞耻。
谢老夫人面上神色越发冷淡,望着郑柔的目光更是漠然,连有些后知后觉的谢蕖都有所察觉。
茫然了一瞬,不晓得祖母为何会这般讨厌小姨,连虚与委蛇地装一下都不肯。
启唇,想要缓解这份尴尬,谢蕖转移话题地笑道:“方才孙女走进祖母房中时,嗅到房间里有檀香的味道,祖母方才可是又焚香念经了?”
听到谢蕖笑盈盈地这般问,谢老夫人将目光望向她,也点头笑了一下,对她答道:“正是,你这丫头的鼻子倒是灵。”
望见谢老夫人面上慈和的笑意,谢蕖微微侧首,双手合十地莞尔笑道:“祖母日日都这般虔诚,佛祖菩萨会保佑您身体快些好起来的。”
这一番话说进了谢老夫人的心坎里,她面上慈眉善目的笑意愈深。
原本谢蕖是想要缓和方才窘迫尴尬的氛围,因为她晓得,以祖母现在阴晴不定的性情,小姨教她心生不快,恐怕她会给小姨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会子谢老夫人与谢蕖相谈甚欢的模样,反倒叫被晾在一旁的郑柔心中越发觉得尴尬困窘,甚至有些恼怒。
郑柔忍不住在心里想,谢蕖真是虚伪,讨厌透顶!
谢老夫人与郑柔并无血缘关系,而且身上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郑柔不敢对谢老夫人心生怒意,只能将这会子被冷落的愤怒与不平,迁怒在此时此刻,不肯帮她说话的谢蕖身上。
不过郑柔也不是一个蠢货,她晓得靠山山倒,靠海海枯,凡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这会子心里恼火了一阵之后,也不再指望坐在身旁的谢蕖。
想到来之前,祖母叮嘱的谢老夫人的喜好,以及方才走进房间扑鼻而来的药味与檀香味,郑柔心中有了思量。
明艳柔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盈盈笑意来,郑柔望向谢老夫人,柔声笑道:“老夫人也信奉神佛吗?奴家在家中,也常年礼佛的。”
微顿了顿,郑柔望着谢老夫人,笑着继续道:“柔儿字写得还可以,若老夫人不嫌弃,柔儿愿意帮老夫人抄写经书,诵经祈福。”
早不晓得被多少人投其所好的谢老夫人,一眼便看穿了郑柔这点子自作聪明,讨好谄媚的伎俩。
眼中鄙夷的冷色更甚,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平静道:“你祖母不是叫你来帮蕖娘的吗?怎么想着把算盘打到我这个老婆子的身上来了。”
谢老夫人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郑柔闻言,一张绯面不由得有些发白。
觉察到祖母毫不加遮掩的厌恶跟冷待,与小姨的拘谨与窘迫,郑柔心中不禁有些头疼地哀叹了一声。
她早该料到祖母会不怎么喜欢在陌生场合有些放不开,瞧着小家子气的小姨。
谢蕖自心中腹诽,早知如此,今日在去玉衡院向太太请安之后,她便不管那劳什子规矩礼仪,不带小姨来寿安院了。
真是自讨苦吃。
……
玉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