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不解,但面上神色却流露出些羞怯来,郑柔莞尔一笑,答道:“是今日清早,柔儿便起来,在小厨房做的沙参玉竹猪骨汤。”
说罢,郑柔侧身,瞧了一眼身后提着食盒,侍立着的女使。
觉察到郑柔落在身上的目光,女使会意地上前,为房中坐着的,谢府的三位主子奉上羹汤。
在谢老夫人微一点头后,郑柔寻了下首的一个圈椅,也安静坐下。
郑柔有一手好厨艺,做的沙参玉竹猪骨汤,清淡鲜甜,沁人心脾。
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羹汤,谢老夫人放下手中瓷碗,望向郑柔,笑着淡道:“你有心了。”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郑柔的目光,微不可察落在一旁与卢宛坐在一处的谢行之身上。
旋即低垂下头,郑柔轻轻摇首,神色似有些赧然道:“老夫人过奖了,柔儿只是想到这几日天干物燥,常常会听到老夫人咳嗽,所以便做了这沙参玉竹猪骨汤,这羹汤润肺滋补,冬日里喝最是相宜。”
望了一眼有些含羞带怯模样的郑柔,谢老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卢宛。
却发现卢宛唇畔笑意浅淡,正也将方才喝过几口的羹汤,放在手边案上。
见卢宛平静温和,笑意浅浅的神色,不曾在她面上,瞧见自己所想看到的气闷与气恼的谢老夫人,心中反倒生出些气闷气恼来。
觉察到房间中微有些僵持的氛围,又想到一直以来,谢老夫人待谢府的大夫人,疏离冷淡之情甚至更甚于待自己,郑柔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抹精光。
拿起放在案上的食盒,郑柔站起身来,行至谢老夫人身旁,温顺沉静地为谢老夫人续上羹汤。
旋即,她抬步,身姿袅娜,弱柳扶风走到谢行之与卢宛所落座的位置,准备为两人续汤。
只是不晓得为何,在将羹汤端给面前的谢行之时,郑柔的手忽地微倾了一下,倏忽之间,温热的羹汤泼在谢行之衣袖上,沾湿一片。
方才是女使为三个主子盛的羹汤,这种事,郑柔还是头一回做。
仿佛只是因为太过生疏,所以方才会失误至此,郑柔面上神色微有些怯怯的焦急与愧疚,她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来,想要为谢行之擦拭衣袖。
只是,她方才拿出帕子,想要触碰面前的男人,谢行之却已不动声色,避开了她。
目光冷凝望着面前的女子,谢行之冷淡道:“不必了。”
对面前女子的心思,自后花园之后,谢行之早已一清二楚。
微一思忖,他忽地抬手,将衣袖放在桌案上,身旁卢宛面前,墨眸中蕴起些许清浅的笑来,望着她,未曾说话。
反应过来谢行之的意思,原本望着面前的这一切,只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看戏的卢宛,心中有些无奈。
他不想收郑柔,为何要拿她做筏子?
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显,卢宛对谢行之浅浅一笑,取出帕子来,细致为他将被打湿的袖角擦干。
而望着面前虽从始至终,两人未曾说过只言片语,但却甚有默契,难掩恩爱伉俪的谢行之与卢宛,郑柔僵在原处片刻,被这般明摆着下面子,面色不禁有些发白。
面色微有些苍白,被打击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郑柔,觉察到此时此刻,谢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稍带恨铁不成钢的冰冷目光,心里不知所起,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她不晓得该怨这位摄政王的不解风情,还是该恼,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
……
待面色发白,被当众下面子,被打击得有些失魂落魄的郑柔走后,谢老夫人以卢宛如今身子沉重,需要多休息的理由,让她先行离开。
不晓得谢老夫人这回单独留下谢行之,又要说些什么,卢宛
对这些,也兴致缺缺,并无甚好奇。
若同上回一般,什么都不曾发生,那便与她无关。
若真的会发生什么,谢行之也同意了谢老夫人的想法,那她便是拒绝,也是螳臂当车,无用地对抗。
收回心中思绪,卢宛浅淡笑着,向两人曲膝礼了礼,然后先行离开了寿安院。
看着卢宛离开的背影,想到她方才温婉柔顺的模样,谢老夫人心情稍霁。
这个媳妇,只有这点合她心意,不管心中作何情绪,但面上从来都是温柔和气的模样。
收回落在卢宛离开身影的目光,谢老夫人望向坐在一旁的谢行之。
虽然谢老夫人生病以来,越发有些怵这个性情冷肃的大儿子,但,想到这回自己的提议,对他心尖尖上的卢宛也有益处,谢老夫人这才定了下心神,有勇气对着大儿子那张冷凝的冰块脸,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听到自己的母亲,所提起的想要将小璟养在寿安院的话,想到每日陪伴,时时会抱着谢璟的卢宛,谢行之自然不会同意,谢老夫人提起的这桩事。
因着璟儿年岁不大,便将做大哥哥,有弟弟妹妹,卢宛心中,常对他有些愧疚心疼。
妻子那般如珠似玉地疼爱璟儿,教养璟儿至今,母亲如今却要横刀夺爱,带走妻子用无尽心血培养长大的孩子。
谢行之想到平日里瞧着坚强,但实际上床帷之间,却显露出娇怯爱哭性格的妻子,心中泛起些许柔意。
望向一番话说罢,等待着自己答复,渐渐有些忐忑不安的母亲,谢行之轻轻摇了下头,道:“母亲,这件事便罢了,宛娘不会同意的。”
听到大儿子这般说,话里话外甚是维护卢宛,又想到他方才待郑柔显而易见漠然的态度,谢老夫人心中,一时之间甚为心气不顺。
瞧瞧,那个狐媚子是多么御夫有术!竟将自己素来不近人情,冷如霜雪的大儿子,都吃得死死的!
谢老夫人不是觉察不到,大儿子因自己今日借郑柔膈应卢宛,而对自己的态度愈发淡漠。
但,大儿子平日里待人便是这般性情,如今这样,也教人挑不出错来。
所以,此时此刻,谢老夫人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自作自受地忍耐着心中的气闷与不愉。
而在谢行之离开之后,谢老夫人想到大儿子因为郑柔,对自己已有些忍无可忍的冷淡态度,心中不由得愈发气闷。
连带着郑柔,她亦开始迁怒——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白生了一张好相貌,争宠夺爱,竟连卢宛一个有孕在身的都抢不过。
越想越觉得来气,谢老夫人看了一眼身旁女使,冷道:“去将郑姑娘叫来。”
她今日须得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郑柔赶出谢府去,方才能出口闷气,也挽救缓和与大儿子之间的关系。
第74章 醋意(二更)
在得知谢老夫人叫自己过去的时候, 不晓得为什么,郑柔的右眼皮,忽地跳得厉害。
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不安,郑柔低声吩咐, 让自己的女使快些去传递消息, 去请三姑娘谢蕖过来。
想到早晨, 自己在谢老夫人那里被落的面子, 郑柔心中虽然惶恐畏惧, 思绪复杂,但深吸口气, 却还是尽量换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也只能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了。
走进房中, 郑柔如从前一般,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有些怯怯地柔声道:“柔儿见过老夫人。”
看了一眼模样温顺的郑柔,想到她做过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事, 如今却在自己面前装得仿佛单纯无害一般,谢老夫人眼中厌恶之色愈重。
轻声“嗯”了一下,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忽然望着站在面前的郑柔, 莫名问起一个问题。
她淡淡问道:“柔娘, 你到谢府来, 有多久了?”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问,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郑柔心中猛地一缩。
面上浮现出一抹有些勉强的,温顺的笑意来, 郑柔佯作并不晓得谢老夫人问起这个问题,是何用意,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柔儿到谢府来,已经快要有一个月的功夫了。”
谢老夫人本便是明知故问,意有所指,此时听到郑柔这般说,她冷淡笑着微一点头,随口感慨道:“原来都这般久了。”
对谢老夫人这有所感叹的一番话,郑柔微顿了顿,不晓得该作何答复。
张了张口,郑柔抬起眼帘瞧了谢老夫人一眼,正想说些什么。
却忽见谢老夫人面上带着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对自己点头笑道:“你在谢府,确是呆了不短的时间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缘无故,总在亲戚家中住着,也的确有些不像话。”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言下之意已甚为明了,心中骤然惶恐不已的郑柔,定了下心神,眼中有眼泪盈眶而出,摇首,神色状似甚是坚韧道:“嫡姐去世得早,蕖娘的妆奁不曾有人帮她打点,柔儿留在谢府,并非老夫人所说的无缘无故,而是要处处为蕖娘尽心谋划……”
谢老夫人闻言,望着面前大言不惭的郑柔,心中不由得嗤笑一声。
真是会往自己身上揽功,脸大得紧。
面上冷淡的笑意愈深,谢老夫人望着郑柔,摇了摇头,道:“柔娘,你这话说得我可有些不爱听,蕖娘到底是谢家女,她的妆奁,自有谢家来帮她操持。她母亲如今虽身怀有孕,但也并非连这点子事都顾虑不过来,再不济,还有女使婆子们帮衬着。”
顿了顿,面上笑意愈淡了几分,谢老夫人凝眸瞧着面前的郑柔,继续道:“更何况,你与蕖娘年纪相仿,也是个闺阁在室女,便是有心帮她,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谢老夫人今日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离开谢府,郑柔心中一时恼火,一时焦灼,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
被谢老夫人这一番道理讲下来,郑柔早已没了拒绝的由头。
她张了张口,眼中含泪,正想再说些什么挽救,也是拖延时间,等待谢蕖过来。
却忽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使,向谢老夫人回禀道:“老夫人,三姑娘过来了,说是想要见您。”
听到女使这般说,谢老夫人微顿一下,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冰冷如冰棱子一般,落在郑柔身上。
这个贱人,竟敢将蕖娘当枪使。
深觉棋差一着,教郑柔传递出消息去了的谢老夫人,心中怒意沉沉,望着郑柔的目光愈发不善。
……
紧赶慢赶,在谢老夫人要将郑柔赶出谢府之前,谢蕖到底来到了寿安院。
因着一路上走得太急,谢蕖平日里苍白憔悴的面容,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谢老夫人疼惜谢蕖,怕她会出什么差错,忙命她不必行礼,坐在一旁休息,然后叫女使为她倒了一盏温热蜜水,让她喝下。
原本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谢蕖,坐在一旁,慢慢地平复了呼吸。
想到自己过来是为了给小姨求情,谢蕖甫一平静下来,便望向谢老夫人,目光恳切地哀求道:“祖母,请您莫要再为难小姨了。”
今日得知郑柔身旁的女使到自己院子里,所说的那一番话,加之想到从前谢老夫人对自己的提起的,在郑府打探到的那些消息,谢蕖心中已认定了,自己的祖母还是不可避免受了那些有关小姨的流言蜚语的影响,所以才会这般不喜欢小姨。
想到自小到大
被人欺凌陷害,孤苦无依的小姨,谢蕖心中便觉得有些酸涩。
在小姨身上,她看到了虽然比小姨幸运许多,但却同样默默无闻,没有太多亲人喜欢的自己的影子。
更何况……
更何况,小姨略一打扮,竟那般像她的母亲,仿佛她所想念的那个人,又回来了一般。
谢蕖心中怅惘伤感,但却下定了决心,要护着郑柔,无论是在谢府,还是她管不到的郑府,都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她。
望着面前眼眶微红,但神色却郑重坚定的谢蕖,谢老夫人心中甚是无奈。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个三孙女,眼下,正被郑柔那贱蹄子使的障眼法迷了眼。
如今的谢蕖,待郑柔,既有对母亲怀念的依赖,又有因为郑柔装出来的柔弱,而生出的无穷无尽的正义感与保护欲。
谢老夫人头疼地想,恐怕她要让郑柔回郑府,谢蕖只会觉得她跟全世界都要陷害她的这个小姨,谢蕖要保护郑柔的责任感,会愈发浓重。
想到这里,深觉骑虎难下的谢老夫人,厌恶冰冷地看着一语不发,正在默默饮泣,仿佛受人欺负的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