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出一只手, 揉了下谢璟的面容, 卢宛垂眸问道:“小璟,你用好了?”
听到母亲这样问, 谢璟点了下头, 安静乖巧地偎在卢宛的怀中。
望着面前懂事的孩子, 卢宛心中不禁甚是柔软。
母子二人都不再言语,如今卢宛身子渐重,将怀中谢璟交给一旁的女使,正待带谢璟离开。
却不料,房门之外, 忽然传来急促匆忙的脚步声。
微皱了下眉,卢宛侧眸望去,却见脚步匆匆推门而入的,是玉衡院的一个婆子。
启唇, 卢宛望着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正在向自己行礼的婆子, 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若非出了什么事,想她也不会这般行色匆匆。
听到卢宛这样问, 婆子看了一眼女使怀中抱着的谢璟,方才有些声音发颤地回禀道:“是……是寿安院的人, 要来将五公子接到寿安院去,说是老夫人下的命令……”
卢宛听她这一番话,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卢宛目光微冷,抿唇望着面前有些抖若筛糠,惴惴不安的婆子半晌,按捺着心中的愠怒,冷声吩咐道:“将那些人都给轰出去。”
见平日里和气的太太,如今这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婆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应了声“是”之后,婆子忙快步退了出去。
站在原处,想到方才婆子来禀报的,谢老夫人要将谢璟带去寿安院抚养的话,卢宛的心中,一片冷怒与难以掩盖的惶恐。
她不曾料到,直至今日,谢老夫人竟还没有放下要将小璟带去寿安院的念头。
想到固执己见,性情冷漠且阴晴不定的谢老夫人,便是卢宛有朝一日真的过于分.身乏术地忙碌,也不愿意将谢璟交给谢老夫人抚养。
谢璟是她在意的,骨血相连的孩子,她怎会将他交给那样的一个老妇人。
这般想着,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掌,不由得微有冷汗涔出。
如今谢行之尚还在昏迷,谢璟又是稚龄幼子,能面对这一切的,唯有她自己了。
若谢老夫人要用婆母的身份来压她,那么,她也只有鱼死网破,同谢老夫人撕破最后的颜面这条路可以选了……
想着想着,卢宛心中那抹按捺不下去的惶恐与迷惘,不由得愈深。
可是,现在,除了她自己,已经没有人能将她护在身后,为如今的她遮风避雨了。
望着房间中得知这个消息,都有些担忧望着她的女使,以及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却神色茫然难过,正对她含着眼泪,摇首道,“娘亲,小璟不要到寿安院去”的谢璟,卢宛晓得,如今她便是玉衡院的顶梁柱了。
走到谢璟面前,摸了摸他眼眶微红,泪眼蒙胧,瞧着有些可怜的面容,卢宛安慰地对他温声道:“璟儿莫要哭了,娘不会将你送到寿安院去的。”
带谢璟准备回内间,只是,方才走出房门,却忽又见一个女使,火急火燎,脚步匆匆地自外面走过来。
瞧见正走出房门的太太与五公子,女使曲膝礼了礼之后,忙神色焦急地禀报道:“太太,寿安院这回来的人,正在我们院门口闹事,不肯离开,奴婢看着,她们见您不露面,要硬闯进来了!”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般忧心忡忡地说,卢宛站在原处,半晌一动未动,一语未发,只是心中,怒意却已要控制不住。
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平生头一回,性子从容平淡的卢宛,被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她不晓得,这位谢老夫人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在谢行之昏迷不过几日后,便这般着急地过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要这般针锋相对,步步紧逼地逼迫她!
抿紧了唇,面色微有些发白,但却仍旧保持着神情的平静,卢宛对身旁抱着小小的谢璟,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女使吩咐道:“将五公子带回去,没有我亲自吩咐,不许任何人带五公子出去。”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女使忙应了声“是”,然后准备带谢璟回去。
布置完这一切,卢宛看了一眼面前方才来回话的女使,深吸口气,尽力教自己冷静,再冷静一些。
扶着酸乏的腰肢,虽然此时此刻,卢宛甚是想要回去休息,但,她晓得,这一切,在斩断谢老夫人这妄念之前,都是不可能的。
望着面前面色惊忧的女使,卢宛按捺着心中纷乱的思绪,道:“走罢,出去会会那些人。”
……
玉衡院门前,寿安院谢老夫人派来的几个女使仆妇,正嚷着,试图要挥开守在门前的玉衡院的婆子,直接闯进去。
卢宛走到门口,所看到的,便是玉衡院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都有些阻拦不住寿安院这回来的几个人。
侧首,望了一眼跟自己过来的几个女使,几个女使立时会意地上前,过去在门前一同阻拦寿安院派来的下人。
瞧见卢宛已经过来,且同样带了几个女使,晓得今日无法硬闯进玉衡院的几个女使仆妇,都收敛了手上的动作。
望着平日里温柔和气的太太,如今冰冷的面色与目光,寿安院的几个下人心中,不由得都有些心生怯意的畏惧。
毕竟,之前几回,性格强硬,说一不二的谢老夫人都不曾自这位小夫人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更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张了张口,领头的女使看了一眼卢宛,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卢宛忽如其来的冷笑声所打断。
行至门口,卢宛抚着隆起的肚子,跨过门槛,神色漠然地步步向前,让面前的几个女使,都不由得往后退去。
瞧着一身凛冽冷意,与正身怀六甲的太太,寿安院的几个下人不敢触卢宛的霉头,唯恐今日一着不慎,会闹出什么事来。
手掌扶着腰肢,卢宛在将面前的几个下人都逼到玉衡院门外一段距离之后,方才停下脚步。
她望着面前的几人,冷声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不要再打这个主意,我不会同意将璟儿带到她那里养着的,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听到卢宛这般说,言语之间已不再提谢老夫人,而是直接用“你们主子”来替代,毫不掩饰对谢老夫人的深恶痛绝,寿安院的几个下人,想着来之前谢老夫人的吩咐,一时只觉左右为难。
领头的女使“扑通”跪在地上,其余的几人见此情形,也都跪了下去。
抬首望着面前的卢宛,领头的女使潸然欲泣,想要打感情牌:“太太,您便同意将五公子送到寿安院罢,老夫人是五公子的嫡亲祖母,定会好生抚养五公子长大的!请您放心罢!”
说着,领头的女使,又带头向卢宛叩起了首,隐有要借此逼迫卢宛不得不同意之意。
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使,听到她这一番话,卢宛不由得觉得甚是可笑。
索性从始至终,谢老夫人从未想过给她丝毫关于对晚辈的爱护与颜面,那么,卢宛也不会再顾忌什么。
瞧着跪在地上的女使,卢宛冷嗤一声,开口讥讽道:“在寿安院养大的公子与姑娘,是什么样的品性,想老夫人是最晓得的,仅此一点,我便永不可能将璟儿送去寿安院,更莫要提,之前我已同老夫人所说过的那些缘由。”
真正在寿安院长大的,其实只有五姑娘谢芊一人,卢宛不想拿她做筏子,所以所说的话,虽对谢老夫人已是毫不客气,但却也并不曾直接点出谢芊来。
对卢宛话中显而易见的讥嘲,寿安院几个下人都不由得白了面色,知晓这位太太态度坚决,却不晓得该如何回去交差。
想到当初五姑娘的一意孤行,教谢老夫人被伤透了心,长年相伴相守的祖孙二人,险些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如今,太太竟这样轻易提起这件事来,摆明了是要刺激谢老夫人,让谢老夫人难过发怒。
不晓得府中的老少两位女主人,为何会闹成这般田地,寿安院的几个下人不敢再言语,唯恐面前这位神色冷漠的太太,会再说出什么让她们难以回去交差的话来。
……
寿安院。
听到战战兢兢的女使的回禀,谢老夫人面色难看地摔碎了手中的杯盏。
瓷器被丢掷在地上,所发出的清脆的破碎声,让房间中的几人,都噤若寒蝉地沉寂下去,一室寂静。
在落针可闻的房间中,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韦念意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伸手为这气得有些轻颤的老妇人抚背顺气,出声安慰道:“母亲,您莫要生长嫂的气,长嫂也是为璟儿考虑,一片拳拳的舐犊之情……”
听到韦念意这般感慨地说着,谢老夫人却仿佛被火上浇油一般,愈发又悲又怒,悲从中来。
方才听闻那几个自玉衡院回来
的女使仆妇,战战兢兢说起卢宛那个小丫头片子,竟拿芊娘来驳斥讥讽自己,谢老夫人心中,如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
这样一把年纪,竟教一个不到双十年岁的小丫头片子如此不留情面地讽刺,谢老夫人实在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心中悲痛。
谢老夫人忍不住想,自己生平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但偏生如今卢宛那个小贱人怀着孩子,自己半分奈何不了她。
气极了,但却无可奈何的谢老夫人,只能不断摔东西,然后在终于疲惫下来之后,让房间中所有人都离开。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片刻,不想听到任何虚弱无用的宽慰。
对卢宛的怨恨,对大儿子如今仍旧未曾醒来的担忧,教谢老夫人觉得甚是乏累。
被精疲力尽的,伤心的谢老夫人同样赶了出去,站在门外,韦念意面上虽有些担忧与难过,但眼底却划过一抹幽深阴沉的得意喜色。
在谢老夫人身旁的嬷嬷的劝慰解释下,韦念意轻轻摇了下头,微有些蹙眉,仿佛并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瞧着面前的嬷嬷,韦念意担忧地对她道:“我无事,只是忧心老夫人,今日生了这样一场气,对病情恐怕有害无益……”
顿了顿,韦念意望着面前的嬷嬷,继续道:“今日我便先回府了,老夫人那里,你们且多上些心。”
听到二夫人这般吩咐,对老夫人甚为担忧的模样,嬷嬷虽然心中对这位二夫人今日的所作所为,尚还有些怀疑与诧异,此时此刻,却也不曾表露出来。
对面前的二夫人敛祍礼了礼,嬷嬷循着规矩,仿佛甚是动容地恭敬应道:“二夫人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奴婢定会照顾好老夫人的,还望二夫人放心。”
望着面前的嬷嬷,韦念意抬手,用帕子拭了下眼角,黯然怅惘地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待离开长房府中,乘轿回到了自己家里,行至自己院中,方才一路上,一直用手中帕子,时时擦拭着眼角的韦念意,神色冷淡平静地收起帕子,径直走进房中。
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慢慢饮着女使方才斟好的温茶,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韦念意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女使。
面上流露出几分带着深意的,柔和的笑意来,韦念意看着身旁的女使,面上虽在笑,神情却有些伤感似的,叹息着吩咐道:“快去崔家五房,请姑奶奶过来,说我有要事要同她商议。”
女使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纳罕茫然。
二夫人所说的这位崔家五房的姑奶奶,因与家主与二老爷并非一母所生,又不受谢老夫人待见,所以,平日里鲜少回谢府来。
如今,二夫人要请这位姑奶奶到二房府中,是要做什么呢?
第94章 慰藉
谢府二房。
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韦念意抬起眼帘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瞧见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着棠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女子之后, 韦念意笑着对崔五夫人谢惠语摆了下手, 道:“语娘, 快过来。”
从前虽与这位二嫂有所往来, 但却不曾见到她待自己这般热络。
心中茫然了一瞬, 谢惠语面上也浮现出笑意来,她笑吟吟地走到韦念意面前, 向坐在桌案前的韦念意曲膝礼了礼。
韦念意一面亲近笑着同谢惠语说话, 一面挽住她的手, 让她快快坐下。
坐在桌案前,瞧了一眼身旁的韦念意,不晓得这位二嫂今日叫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谢惠语平素与谢家的往来并不多, 一则是因着她是府中庶女,从前便不得谢老夫人这个嫡母的喜欢,二来……
二来,谢家长房与二房的人, 从前待她总是敬如宾客, 但却实打实瞧着有些冷漠疏离的, 她是庶女,又是出阁多年的老姑奶奶了, 于是除了逢年过节会到谢家送年礼节礼,寻常也识趣地不来讨嫌。
却不曾料到, 今日自己的这位二嫂,却会主动将自己叫过来。
此时此刻,崔五夫人谢惠语心里,不由得一头雾水。
瞧着面前安静坐着,同样看着自己,神情之中流露出些茫然纳罕的小姑,韦念意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
仿佛寒暄一般,韦念意问起谢惠语崔府中的事,以及近来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