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过未时,沈芙穿戴好,准备出发前去大召寺。
涉及到生母的身世,她不该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轻信任何人。
她这个人,看起来随和没有脾气也没有原则,可是偏偏在沈家的事上,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燕瞻猜到也罢,逼迫也罢,她未曾吐露过一个字。
如此坚定执拗,连她自己也不曾想到。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出一点差错,也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
可是……
沈芙走出房门,脚步忽然停下。
站着好一会儿,她叫来青芦,吩咐了几句,很快,青芦匆匆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沈芙收回视线,重新抬腿往王府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才摘下了帽檐,露出打扮过的一张脸。
问梧院围得像铁桶一般,守卫不让她出门,沈芙便装成婢女,让方嬷嬷替她遮掩才出来。
今天的天色看起来还不错,万里无云,只是不知为何,似乎透着隐隐的压抑。
沈芙看了好一会儿天色,才吩咐前往大召寺。
按照沈无庸的要求,她只身前往,没有带一个侍卫。
……
今日的大召寺人烟稀少,香客寥寥无几。而门口几个僧人看着面容都比往常严肃些,紧绷的手指泄露了他们的紧张。
沈无庸手里点了三根香,正虔诚地对着佛祖跪拜。
门外丫鬟打扮的沈芙站定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前去。
门口两个僧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又警戒地往外逡巡,似乎是在查探些什么。
这两个僧人浑身没有慈悲佛香之气,反而散发着血腥气。哪里真的是什么僧人,分明是乔装的杀手。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他们就看到了藏在树影后的暗卫身影。
这沈芙,还带了人来。
至于带了多少,没有看清楚形势前,他们不好轻举妄动。
沈无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道:“芙儿,你来了?”
跪拜之后,接着把香插好。
沈芙也接过旁边僧人递来的香,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三拜。
沈无庸收到僧人眼神的示意,欲走过去试探:“芙儿,此间事事关重大,为父只能告诉你一人,你没有带人来吧?这可关乎我们全家,也包括你的性命啊!”
沈芙却已经起了身,离沈无庸几步远,不让他靠近:“父亲知道的,王府侍卫训练有素,绝不会多嘴,您大可放心!”
“你带了多少人?”沈无庸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父亲不是来和我说我娘亲的事么?”沈芙奇怪地问,“怎么却只关心我带了多少人?”
沈无庸身体一僵,就听到沈芙继续说:“我刚出月子,夫君将我护得严密,就怕有人想加害于我。父亲,你觉得我的身边会有多少人?”
沈无庸顿时大怒:“你带了这么多人来,若有一人泄密,你这是要置我们全家于死地?为父如何告诉你?快将你的人撤走吧!”
沈芙却毫不退让:“父亲一而再地让我撤人是在打算些什么?总不是要害我吧?”
“你胡说什么?”沈无庸老脸涨红,“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都道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害你?!”
沈芙:“既如此,父亲便说吧。若非要我撤人,那今天我便先回去了,您的外孙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说完竟然毫不犹豫要走。
沈无庸怎么可能让沈芙走,在那僧人的示意下,决定先拖住她一段时间,以待他们调兵过来。
“等等。”沈无庸叫住她。
沈芙转身的脚步一顿:“看来父亲是愿意和我说了。”
沈无庸看着沈芙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上次见你对为父有诸多误会,甚至因你母亲的事恨上了沈家。为父就在想,这些事是该告诉你了。很多事情,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是为父忘恩薄情……只是我亦是有很多的不得已。”
沈无庸谨慎地将声音放低,只让他们二人能听到。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逃亡路上的年轻女子滚落悬崖,失去了记忆,被当时在深山安心温书备考的书生所救。
女子失了记忆,只记得书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得知书生家贫,凑不起上京赶考的路费,便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书生感激不已,许下承诺要娶女子为妻,并将她带回了家。
因女子失去记忆没有身份便假借表妹之名,两人很快拜了堂,可是这个时候真的“表妹”追上了门。表面是为了侍奉沈家姨母,实则是家中逼迫她嫁给一个老男人,那表妹便打上了书生的主意。一次醉酒后,与书生有了夫妻之实。
那沈家老夫人自然是更喜欢自家外甥女,就要替书生纳了表妹,而这时,失忆的女子伤痛之下脑中淤血散尽,恢复了记忆。欲脱离沈家,上京申冤。
“文氏,你可知道?”沈无庸直直看着沈芙,声音低到几不可闻,“那可是谋害昭仁太子的罪人!全族都获罪流放!”
沈芙的母亲文言君,正是那通敌的文尚书之女。
而沈家收留罪犯被人发现,亦是要杀头的!
好在当初沈家都只说文言君是家中表妹,没有人知道内情。可是事已至此,沈无庸却是不能再让文言君抛头露面了。
“你以为我想做那负心薄幸之人,贬你娘为妾?”沈无庸叹道,“实是她的身份不能出现在人前,我只有让她安于后院,才能保住她一命!这些年若非如此,我们沈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娘也早就被抓起来了!为父我的一片苦心不求你能理解,但求你别再怨恨。人生在世,实在是有很多的不得已。”
“我作为沈家的长子,总是要为家中考虑。”
沈无庸说完,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又长叹了一口气。
纵如沈无庸所言,他贬文言君为妾,其实是在保护她,保护沈家,是他的一片苦心。
以至于大概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当年文氏的后人,竟然会藏在京城多年都无人发现。
是沈家保护了文言君!
可是……在沈父貌似天衣无缝的说辞中,沈芙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她母亲假借的沈家表妹的身份,她又无身份文牒,沈无庸若要娶她,如何去官府登记造册?除非一开始沈无庸说的娶她就是假的!
若她母亲受到刺激恢复记忆,得知自己身份欲上京申冤,此事如此重大,她后来连沈芙都没有告诉过,怎会在被背叛时还会告知沈无庸?
沈无庸说她母亲为了报答他的救命恩情所以把身上所有钱财赠送,怎么就这么凑巧?沈家家贫,凑不出上京赶考的路费,这个时候恰巧出现了一个身上带了许多的钱财的弱女子……以沈家贪得无厌的精明做派,他们会怎么做呢?
这个看似是个保护落难女子的故事里,有很多的不对劲。
按下心中重重疑虑,沈芙听完沈无庸的解释,似是“谅解”了他的不得已一般,对沈无庸笑了笑:“原这些年都是我错怪父亲了,芙儿年小不知事,还望您海涵。只是有一事我依然不解,母亲当年说要上京申冤……她是要找谁申冤呢?”
沈无庸:“是孙——”
话没出口,忽然许多身着暗衣的杀手涌进了大召寺。
而这时,沈芙带来的侍卫也出现在沈芙周围,将沈芙围在中心。
只是敌众我寡,沈芙带来的这些人必定对抗不过这些杀手。
这时大佛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太子燕鸿的谋士陈洛。
看到沈芙身边围着的侍卫冷笑了几声:“我还以为你带了多少人,原不过是虚张声势!枉费我又废时调了一队精兵过来!”
沈无庸见到陈洛,连忙恭敬地上前拱手,谄媚道:“陈大人,此女已经拿下。该怎么处置,全凭大人安排!”
陈洛拍了拍沈无庸的肩膀:“沈大人大义灭亲,我定然会在太子殿下面前给你请一大功!”
沈无庸的表情更加谄媚了:“多谢大人!”
看着眼前极具讽刺的一幕,沈芙似是心死了。眼泪夺眶而出,看着沈无庸哀切道:“爹,父亲大人,我可是你的亲女儿啊,你竟这样狠心,要置我于死地吗?”
沈无庸这时一甩袖子,对沈芙怒目而视:“为了太子殿下大业,死你一个女儿又有何妨?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将你和你那个罪犯娘埋在一块!”
围在大殿内的杀手举起了刀剑,沈芙身边的侍卫顿时严阵以待。
形势严峻,一触即发。
沈芙这时突然抹掉眼泪:“可是你们捉我有什么用?难不成真的以为能拿我挟制世子吗?你们想得太天真了,我对他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陈洛冷哼了一声:“巧言令色,谁不知道燕瞻护你如珠如宝,只要抓住你,定能挟制他!”
王府护卫如此严密,杀人几次想进入王府都无功而返。若非她自己出来,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抓住她。
陈洛不欲废话再与他浪费时间,手一挥示意那些杀手上。
“抓活的!”
还好这个女人是个蠢的,否则她一直待在安王府,太子殿下的计划反倒没那么顺利进行了。
殿内杀手正要蜂拥而上,忽然门外一支利箭飞速而来,直直射中陈洛的胸口。
“谁?”在陈洛瞪大双眼怒视门外的时候,一队精兵迅速涌进殿内,将那群黑衣杀手团团围住。
而这时高虎高明已经护着沈芙杀出了一角,移到了角落的安全之地。
殿内杀气弥漫,佛祖慈悲之意在横流的鲜血下早已伴随断灭的佛香消失不见。
大门口进来一个人,暗金玄衣,身高腿长,面容冷落如霜,透着勃勃戾气。
正是燕瞻。
沈芙出门之前,还是派人将此事告知了燕瞻。
也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刚才一直拖延时间。
只是沈芙突然意识到,除了沈无庸的事,朝堂应该是发生了巨变。听沈无庸和那谋士的话,沈芙敏锐地察觉到,太子,要反了!
太子以沈无庸引诱她出来,正是为了挟制燕瞻,而燕瞻此时也来了,那么皇宫那边……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沈芙安分地躲在高虎高明身后,力图不给他们再增加一点负担。
而燕瞻的出现,沈芙的存在就无足轻重了。
因为原本,陈洛的目的就是要以沈芙引燕瞻来到大召寺。
他捂着胸口的手一挥,将那支箭拔下,露出完好无损的胸膛。原来他早在里面穿上了一层利剑穿不透的金丝软甲。
陈洛大笑:“燕瞻,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了你许久啊!你此时出现在这里,可还赶得及去皇宫救驾?”
手一挥,将殿内埋伏的所有士兵都调了出来。
等太子殿下将皇宫拿下,这大庆就落入了太子手中,到时候要杀一个燕瞻,轻而易举!
陈洛故意等到现在,就是要等燕瞻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