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今夜这桩事几乎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特别是谢行玉将人带回来之后便直接带回了营帐中,这更令他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孤男寡女就这般共处一营帐中,而且还是明日便要成婚的男女,这会儿到底要发生何事他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所以吴由此时令他去将谢行玉请来,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吴由见他神色为难,便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是。”那人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谢将军才将他的江小姐追回来,两人在营帐中估摸着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呢,将军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还是明日再……”
“荒唐!”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吴由一脸怒气地打断,“这些日子原本就因为谢行玉这些荒唐至极的事儿耽误了不少时间,难道军中的这些事务还不比不上他与一个女子在床榻上的那些事来得要紧?”
那人不曾想到吴由会突然发怒,一时之间也被吓住,呆愣在那儿仿佛鹌鹑,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吴由又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现在就去他那儿瞧瞧,不管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今夜都必须得见着他!”
那人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会将这怒火惹到自个身上来,连着应了好几句“是”,之后便慌忙退出了营帐。
第八十八章
也正因着吴由这话全然不曾留有余地, 所以他来到谢行玉营帐外头请人的时候才这般坚持。
即便被谢行玉拒绝了,也依旧不肯离开。
这会儿见谢行玉当真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也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其实在军中这些时日, 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吴由与谢行玉之间并不对付。
两人似乎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关系依旧和谐, 但实际上却对彼此都有些不满。
而吴由原本便是圣人钦定的主将, 即便如今局势变幻,可这西山大营的人大多都还是认同他这一身份的。
所以无形之中,谢行玉总还是矮吴由一头。
这也便是为何吴由可以在这时辰召谢行玉过去议事,而谢行玉却不好拒绝的缘故了。
引着谢行玉过去的路上, 那人还是战战兢兢地, 生怕谢行玉会怪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好在谢行玉并未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在快到吴由营帐之时随口问了一句, “吴将军可有说到底是有何要紧事?”
他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只能摇头道:“吴将军只令属下来请将军过去, 并未明言具体是因着何事。”
谢行玉一点头, 也确实是没再多问了。
等到了吴由营帐,这人先进去通传了一声,片刻之后便再出来将谢行玉引进里间,又给二人添了茶水后才退了下去。
营帐中只余吴由与谢行玉二人,谢行玉便也没再伪装,直言问道:“吴将军这个时辰唤我过来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眼下我已经来了,吴将军便直接说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由看向谢行玉, 道:“上京传来的消息,圣人熬到如今, 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谢行玉皱眉,“殿下那边好似不曾收到皇后娘娘的消息。”
“皇后娘娘到底还在宫中。”吴由冷笑一声,“眼下圣人病倒,太子可是手握大权之人,他若是不给机会,皇后娘娘的信还能往外头传吗?”
谢行玉的神色凝住,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片刻之后,他又狐疑地看向吴由,“吴将军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隋璟都还不曾探知的消息,吴由怎么就有本事先知晓了?
吴由听出谢行玉语气中的质疑,又是嘲讽一笑,“自然是我手下的人费尽心思在上京打听来的,老子如今与你们合作,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一举一动自然都要谨慎小心,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别的,都用尽了法子去将事情办妥!”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谢行玉一眼,“不像是谢将军,嘴里说着要为三殿下谋天下,实际上啊,早已陷进了女子的温柔乡!”
吴由这话说得不好听,可谢行玉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着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着江奉容,他甚至不会踏上这条船。
但事到如今,不管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已经别无他选。
若不想最后落得满门处斩的下场,到底还是得用些心思。
见谢行玉不说话,吴由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道:“谢将军,我知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最近这些时日我瞧你一门心思都已经扑在了那个江小姐身上,这实在……”
说着,他又是叹气,“我们到底是一条船上的人,什么私仇私怨到了如今也已经是没了计较的必要,只是想劝你一句,眼下还是大事为重,等我们将三殿下送上那个位置,便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往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啊?”
谢行玉无心与眼前人解释他对江奉容的情意有多深多深,毕竟军营中前些日子就已经来了个阿嫣,他即便再如何用心解释,吴由应当也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只得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会与殿下说明的,等婚事之后马上便启程回上京。”
“好!”吴由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今日能与谢将军将心底的这些话说开也是不易,谢将军若是不介意,今晚咱们就再好好聊一聊,如今上京这局势动荡,我也正想听听谢将军的见解!”
吴由都如此说了,谢行玉自然是不好开口拒绝,只能勉强应下。
如此,他们谈着谈着,天边月色渐渐稀薄,等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影时,金乌的光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来。
天亮了。
江奉容昨夜却是枯坐了一夜。
谢行玉虽然已经离开,但她却无时无刻不担心着他会再度回来,而且明日的大婚更是她想不到法子能躲过去的。
她其实有起身悄悄看过营帐外边的景象,虽然谢行玉离开前警告过她,可她心里自然还是希望能有离开的机会。
唯有离开此处才能彻底了结此事。
但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却瞧见外间来来回回地多了好些个巡逻的守卫,一个个的都精神头十足,甚至就在她营帐门口还如木桩子似的立着两个守卫。
瞧见这般景象,她只得无力地松开了那帘子,知晓今夜自己时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天色微晓,外边便已经有了动静,一妇人模样的女子端着嫁衣首饰,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姑娘已经起身了,快过来洗漱罢,时辰差不多了,该给您梳妆打扮了。”
江奉容瞧她的模样应当是附近那城镇中的人,毕竟如今她是在军营中,里边一般是不会带着有梳妆手艺的妇人。
便是谢家人过来时,谢夫人与谢嘉莹身边都只带了个贴身婢子,她们既是偷偷从上京离开的,自然不能阵仗太大,免得惹人注意。
如此,便也只能从附近城镇中寻了这一妇人过来帮忙了。
江奉容无心为难她,便起身洗漱换衣,而后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这妇人摆弄。
那妇人见江奉容面上并无喜色,只以为她是因着要嫁人了,心下实在紧张,所以才不见半分笑意,于是便与她闲谈起来,“姑娘这可当真是好福气啊,听说你的夫君可是这军中的大将军,威风凛凛的人物,这心思又是细腻的,虽然是在军中办的婚事,但却事事都安排得周到,唯恐姑娘受了委屈,这可实在是难得啊!”
江奉容知晓她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哄自己高兴,但想到今日的婚事,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只得勉强点了头。
那妇人却并未瞧出江奉容的兴致不高,一边替她挽发还一边说起自己成婚那时的趣事来,道:“我成婚那会儿算来都有十余年了,那时候家里穷得不行,只在集市了扯了红布,做了身红衣衫穿着,余下的边角料又缝成了花朵模样,往头上一带,便也就有了新娘子模样。”
“不过虽说简陋了些,但我嫁的夫君却是个会疼人的,十多年了,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从来都是不让我沾手的。”
说到此处,她一边将一对珍珠钗子簪在挽好的发髻上,一边接着道:“姑娘的夫君瞧着也是个会疼人的,姑娘不必担心,等过了今日,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江奉容勉强应着,心里却越发压抑地难受。
这桩婚事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早已不算是什么喜事,反而只令她痛苦。
可却偏偏连逃也逃不掉。
这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间却有人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江奉容原来以为会是谢嘉莹或是谢夫人,但不曾想来人竟是阿嫣。
那妇人见阿嫣进来,虽然不识得她的身份,但见她穿着打扮很是贵气,自然知晓其并非寻常人,于是连忙向她行了礼,唤她“小姐”。
那很是不规矩的礼节看起来竟是何当初刚入谢府的阿嫣有几分相似。
阿嫣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新娘子这边可忙完了?”
妇人笑着点了点,“已经忙完了,小姐瞧瞧如何!”
那妇人是淳朴的性子,自然是瞧不出阿嫣眼底那几分厌恶的。
“那你就先出去吧。”阿嫣摆了摆手,“我与江小姐有些话要说。”
那妇人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应着,“是,是,那我先在外头候着。”
说着,脚步利索地打帘子出去。
营帐中安静下来,江奉容看着浑浊铜镜中的自己,开口道:“你不是不希望我嫁给他吗?你给我希望让我能逃离,却又告诉他我要离开,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昨夜谢行玉出现在江奉容面前开始,她就想到了这一切定然与阿嫣有关。
毕竟谢行玉离开之后是去了阿嫣的营帐中,而阿嫣恰好又是知晓她今夜会逃离,甚至是知晓她逃离路线的人。
若非阿嫣告知,谢行玉不应当这样快便觉察出不对来的。
可阿嫣为何要这样做呢?
这却是江奉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了,她那样喜欢谢行玉,从前为了独占谢行玉便能费尽心思毁了她与谢行玉那桩婚事。
如今怎地却愿意眼睁睁看着她与谢行玉成婚了?
第八十九章
听江奉容问出这个问题, 阿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边笑着一边止不住地摇头道:“江小姐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可却还是这样的天真啊。”
“也不怪你, 从前我也是想不明白这其中道理的,但如今却已经是想明白了, 你说, 若是昨夜当真让你就这样走了,他得不到你,可不就越发惦记着你,这样你永远留在了他心里, 我还怎么与你相争?”
说着, 她一步步靠近江奉容,又是叹了口气道:“所以啊, 与其让他得不到你,还不如索性遂了他的心愿, 男人啊, 总归都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哪里还有那么珍贵?等他当真拥有了你,才发觉你也不过如此,再一步步厌弃了你,岂非更好?”
阿嫣的话听起来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江奉容听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她见阿嫣如今的模样,却也无心细究, 只点点头道:“希望接下来的一切当真如你所言,他一步步厌弃了我。”
阿嫣听她这样说, 只觉得她平静的语调里边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心里自然不舒服,不由冷笑一声正欲再说什么,外间却有人禀告道是谢夫人到了。
阿嫣闻言收敛了神色,很快,谢夫人从外间进来。
阿嫣垂眸唤了一声,“母亲。”
谢夫人却好似不曾瞧见她,越过她直接走到了江奉容身边,面上这才有了笑意,道:“我们阿容当真是生得好看,这嫁衣首饰虽然寻常,可穿戴在阿容身上却平白给它们添了不少贵气,行玉是个有福气的!”
江奉容虽无心应付,可谢夫人却是长辈,说得又尽是夸赞她的话,骨子里的规矩教养也让她没法子冷下脸来,于是勉强应了声,“夫人谬赞了。”
见她们二人关系和睦,而自个却全然被当作了空气,阿嫣心里自然不舒服,但那毕竟是谢夫人,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依旧挤出笑意来,道:“那母亲与江姐姐先说这话,阿嫣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帮衬的。”
听得这话,大约是觉得她还算识趣,谢夫人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应。
如此,阿嫣便压下心头的火气,打帘子走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