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周遭所有人心下又是一惊。
谢行玉亦是心头一震,可他想起阿嫣的模样,想起那日夜里的事,又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的,若不是我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那就要问问表兄妾室身边的那个婢子,雁儿姑娘了。”话音落下,隋璟示意身侧将人带进来。
不消片刻,那人将一一瘸一拐的女子搀扶进来。
虽然那女子面上有不少青紫伤痕,但她走得近些,谢行玉与江奉容,谢夫人以及一些从谢府过来的人依旧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此人正是当初在半道上被阿嫣舍弃,而后落入匪徒手中,受尽折磨差点丢了性命的雁儿。
“雁儿?”即便人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谢行玉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阿嫣初到军营之中时确实说过这雁儿是个忠心护主的,为了护住她的性命,死在了那些匪徒手中。
隋璟看向早已被折磨地不成样子的雁儿,道:“雁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便与谢将军好生说一说吧,免得让他再受了你那主子的蒙蔽。”
雁儿应道:“是。”
而后再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却尽是恨意,她咬牙道:“将军说得没错,奴婢原本确实不应当还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三殿下,奴婢早就死在那匪徒窝里了。”
谢行玉皱眉,又听着雁儿继续道:“奴婢从阿嫣姨娘入了谢府,便一直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为她不说豁出性命去,可至少也是当牛做马,不管多肮脏的事儿都办过,姨娘嘴上总说我一心为她,不像是旁的婢子,所以也不只是将我当作婢子看待,更是将我当自个姐妹,但等到了遇上麻烦的时候,将我骗去拿匪徒窝里也不曾手下留情过!”
只一回想起来当时阿嫣是如何骗着她拖延住那些个匪徒,而等她走到那些匪徒跟前的时候,便毫不迟疑地令车夫驾车逃离,雁儿便气得浑身发颤。
在被匪徒这么的那些时日,若非心里对阿嫣的恨意在支撑着,她早恨不得死了才算是解脱。
如今有了拆穿阿嫣真面目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再留情,而是怀着恨意将过去的桩桩件件都尽数说了出来,“姨娘她如此待我,我虽是奴婢,但却也不必再替她遮掩,旁的不说,只说姨娘这腹中孩子,便根本不是将军的。”
雁儿是阿嫣的贴身婢子,她所言自然有几分可信。
事已至此,谢夫人也顾不上是否丢人了,她强撑着上前,道:“你给我说清楚些,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时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尽数聚集在了雁儿身上,显然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复。
雁儿听了这话,唇边却勾起了讽刺的笑意,“到底是谁的?这个问题恐怕是姨娘自己本人也给不出答案来吧!”
“那时候姨娘眼看着就要被嫁出去了,她一心想着要做将军府的夫人,如何能甘心就这样被嫁个一个才入仕的小官,她瞧出将军对她虽有几分怜惜,可凭着着几分怜惜却是不当用的,为了留下来,姨娘便盘算着若能怀上将军的孩子,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原本这事是极为不易的,偏偏那日夜里将军却来了嫣然院,这送上门的机会,姨娘自然是抓得牢牢的,只是其实那日夜里将军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与姨娘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罢了。”
听她说到此处,谢行玉亦是回忆起那日景象,其实那日夜里的一切原本也有诸多古怪之处。
譬如他虽说酒量不算太好,可那日饮下的几杯酒也不算烈酒,在书房时他还算清醒,后来到了外间,他也始终是清醒着的。
可进了嫣然院之后,还不曾与阿嫣说几句话,他便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后边更是不省人事。
那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阿嫣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谢行玉从不曾想过她可能会拿她自己的清白来骗人,所以并不曾细究过。
可如今细细想来,这一切其实早有端倪。
谢夫人见谢行玉如此神色,知晓雁儿这话八成是真的,再说她早已领教过那阿嫣的心机手段,这种事旁人或许做不出,可阿嫣却不一定。
想到此处,谢夫人只觉得心头的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等身侧婢子帮她顺了好一会儿气,她才咬牙问道:“那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阿嫣腹中这孩子是谢行玉的,所以见他就这样被活活剖下来自然不肯罢休,但这会儿局势转变,谢夫人心头再有火气,都是因着阿嫣了。
雁儿道:“姨娘见没有成事,可却不甘心放过了这机会,一心念着若是怀上了将军的孩子便能如何如何,前前后后令奴婢带了不少模样周正的男子进院,奴婢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姨娘竟是个为了攀上将军连这种手段都能使得出的人,也劝了她几回,可她却下定了决心要如此做。”
“直至被大夫诊出了身孕,她才算是没有再行此事,但……到了这份上,谁又能知晓姨娘这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不过姨娘也不在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说了,不论是谁的,都算作是将军的,也只能是将军的。”
这话说完,周遭那些原本参与大婚的将士奴仆都神情有些古怪地看向了谢行玉,若是细看,还能从不少人神色中瞧出几分同情来。
确实,堂堂楚国的大将军,却被一个女子这样羞辱,甚至还将不知是何人的野种一心当作自个孩子照料着,当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谢行玉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特别是觉察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之后,他指间绷紧,扭头看向一旁的隋璟,道:“殿下,阿嫣她还活着吗?可否让臣去见她一面,有些事,臣想当面问个清楚。”
即便到了如今,他心里对阿嫣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心动,可却始终还将她当作一个柔弱女子,而雁儿说的这些话却是将她的伪装撕了个粉碎,让谢行玉猛然意识到或许真正的阿嫣与他所知道的那个阿嫣,全然不同。
他心头此时有怒意,也有疑惑,又不敢相信,也有痛苦,但不论如何,这一切总该有一个答案。
他相信隋璟不至于就这样要了阿嫣的性命,一切应当还是会交由自己来论断,所以提了请求。
“她人我倒是还留了几分气息。”隋璟果然点了头,只是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始终不曾说话的江奉容身上,“只是今日毕竟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若是要做,总该先将新娘子安置妥当才是。”
江奉容立在一旁听完了这这整桩事,瞧着那雁儿的神色不似作伪,心头其实也是震撼的。
这件事到底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倒是不至于为谢行玉不平,只是即便早已认清阿嫣并非如同她表面看来这般柔弱,但却也依旧想不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着实是有些吃惊。
而谢行玉听得隋璟如此说,才浑然想起今日的大婚来。
他并非不重视今日的婚事,只是实在被阿嫣的事气昏了头,况且事到如今,这大婚之事再如何要紧,也比不上阿嫣如此欺瞒他这桩事要紧。
所以他只略一思忖,便抬手唤了左右过来,吩咐道:“先带夫人回去歇息吧。”
左右闻言连忙应下,接着便是走到江奉容面前,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江奉容看了谢行玉一眼,便跟着那两人出了营帐。
如此,营帐中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谢夫人骤然遇上这样的事,这会儿也觉得头昏脑胀,没有了心力再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儿,便只叮嘱了谢行玉几句,便由着身边婢子搀扶着去歇息了。
将这边的事情尽数安排妥当之后,隋璟才终于带着谢行玉见到了此时的阿嫣。
她这会儿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床榻上,乌发凌乱地披散着,显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今日她才从江奉容那处出来,便被隋璟的人带走了,那会儿她心里还想着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此处到现在,始终是不怎么搭理她的,怎地如今却要见自个?
她左右想不出个答案来,便以为隋璟只是为着江奉容要警告自己一番罢了。
想着也是容易应付过去的。
但不曾想才一见隋璟,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他身边人制住。
阿嫣在上京经历了这样多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隋璟的人这般举动虽然确实将她吓了一跳,但亦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隋璟,道:“三殿下这是何意?”
隋璟看了她一眼,而后摆手令手下人将雁儿带了进来。
一见雁儿,阿嫣好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乱了,她自然意外雁儿竟然能从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但此时她显然顾不上这些。
她挣扎着露出欢喜神色来,“雁儿,雁儿你还活着,这当真是太好了……”
可如今的雁儿见了她这副虚伪的模样,却只觉得想恶心欲吐,“姨娘不必伪装出这副欢喜的模样来,毕竟你心里是如何想的,雁儿从前或许不明白,但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
在匪徒那儿承受的诸多折磨早已令她满心怨恨,她恨这些匪徒,但归根究底她最恨的人还是阿嫣。
恨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隋璟负手垂眸看向二人,轻叹道:“阿嫣姑娘,你是我表兄的妾室,我自然是无心为难于你的,只是你的贴身婢子却告诉我,你腹中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表兄的。”
“我这个做表弟的,对于这种事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听得这句话,阿嫣面上勉强挤出来笑意顿时凝固住,周身一阵发冷,她怎么地也想不到雁儿一开口竟是就将她保住尊贵身份的根本揭穿。
她心底乱作一团,竭力想思索出一个解法来。
但还不等她开口解释些什么,隋璟便唤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进来,而后道:“其实这婢子所言自然也未必能信,阿嫣姑娘为了给我表兄生下孩子这般煎熬辛苦,若是我只是因着一个婢子的话便定下了阿嫣姑娘的罪行,那实在说不过去。 ”
阿嫣原本便在思忖着如何辩解,而听得隋璟又忽然转了话头,她也是瞧着了几分希望,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开口道:“殿下明鉴,民女一心都在将军身上,这孩子怎地可能是旁人的,雁儿她只是记恨我当时不曾从那些个匪徒手中将她救下,心底生出了怨气,所以才如此胡言的。”
雁儿听她这般颠倒黑白,自然不愿,连忙道:“殿下,奴婢怎敢欺瞒于您,对于姨娘的事,奴婢所言都是真话啊!”
“哎!”隋璟抬手打断了她们二人的争论,“这种事你们二人总归都是各人说着便有各人的道理,光是听你们这般解释,如何能分辨谁人说的是真话?”
说到此处,他轻笑一声,“我这儿有个大夫,是行军打仗时随身带着的,但却并非只是寻常随军大夫,而是我母后忧心我在战场上受伤,特意安排的宫中御医,除却对处理寻常刀伤箭伤很是拿手之外,对妇人养胎,接生之事也甚为精通,他与我说他还有一项本事,便是能将怀胎女子腹中的孩子生生剖下来,如此,孩子还不曾出生,也能查到这孩子的父亲是否是这女子丈夫……”
隋璟的声音很轻,甚至语气还极为温和。
但是这般话语落入到阿嫣耳中,却仿佛催命的咒语。
她额头止不住渗出冷汗来,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若……若是如此,那这孩子还能活吗?”
“自然是不能的。”隋璟摩挲着指尖,忽地又是一笑,“可对于阿嫣姑娘来说,比起旁的,应当是自个的清白更是重要些吧,若是因此令你与表兄间生出嫌隙来,也总归不是好事。”
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剖腹取出孩子来不过一桩再小不过的事儿罢了。
阿嫣看着眼前人,头一回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才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比自己想象中要狠心许多。
“殿下。”她咬紧牙关,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变得越发冷静,不论局势如何,她总还是要想法子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于是她道:“此事总归不是小事,殿下就算当真要这般做,也总应当让将军知晓此事吧,他是孩子的父亲,这孩子的去留,也应当由他来决定的。”
倘若隋璟愿意在此事上松口,愿意让谢行玉做这个决定,那阿嫣便有了改变局势的机会。
旁人她或许不了解,但她知晓只要有谢行玉在,他便不可能答应剖腹取子这般荒唐之事。
即便他当真因为雁儿的话对自己生出了怀疑来,自己也还能再拖延些时间,劝他等孩子生出来再滴血验亲便是。
可隋璟却并未给她这般机会,而是缓缓摇头道:“今日是表兄大婚的日子,哪里能让他为了这般小事费神,我这个做表弟的代劳便是。”
他将这件事形容为“小事”。
或许在他眼中,这确实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而后他也没有了继续与阿嫣争论的兴致,直接便令手下人将挣扎不休的阿嫣制住,而后让那大夫动了手。
血淋淋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就这样被隋璟当作礼物送到了江奉容与谢行玉面前。
而阿嫣,就仿佛一俱没有了用处的躯壳,被随意地丢弃在了那儿。
谢行玉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阿嫣。
阿嫣已经在那床榻上躺了许久,虽然被剖开的腹部已经缝合,但她依旧能分明地感觉到生命的流失,她知晓自己大约是活不下去了。
但其实心里还是极为不甘的。
她一步步从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来到上京,住进了将军府,成为了那里的半个主子,后来更是凭借着自个的算计成了谢行玉的妾室。
不说旁的,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她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
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应当能一步步过得更好,却不曾想隋璟的出现竟是让她跌入了深渊中。
躺在这床榻上的一个时辰里,她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过去的事,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荒唐与可笑。
她为了得到如今的一切做了那么多,可却被隋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溃,到最后落得什么也得不到的下场。
原来即便她已经站在了她自以为的最高处,对于像隋璟那样的人来说,依旧不过草芥而已。
就算她腹中的孩子当真是谢行玉的,只要隋璟生出了这般念头来,便也一样能够随意地剖开她的肚子将那个孩子取出来吧。
她的诸多算计,在遇上隋璟这样坐在高位的人时,都没了用处。
她是不甘心的,但同时亦是茫然无措的。
因为这一局,不论她再如何聪明,最后都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