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玉过来见阿嫣时是怀着满腹怒火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阿嫣竟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将他当作了傻子一般愚弄,所以他定是要将一切问个明白。
见了阿嫣,他也顾不上别的,只冷声问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了意义。
隋璟带来的那个御医早已经查验过了,那孩子当真与谢行玉没有半分关系。
只是谢行玉一开口,却依旧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阿嫣听到谢行玉的声音,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神,她怔愣了片刻,却忽地笑了笑,而后艰难地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将军,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却将她的手甩开,声音越发冰冷道:“我问你,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阿嫣腹部的上空本就严重,谢行玉这般动作更是将她的伤口拉扯开来,令她额头又禁不住冒出细密地冷汗来,可意识却仿佛清醒了几分。
她恍惚看着眼前的人,她知晓谢行玉应当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即便有心再辩解些什么也是全然没了意义。
也知晓自己大约很快就要死去。
其实她的下身早已疼地几乎麻木,等在这儿的两个时辰于她而言是最为漫长的折磨。
死去,反而算是解脱。
所以她在想,在自己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到底应当与眼前人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愤怒又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面容,微微勾了勾唇角,“将军,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那孩子,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的,或许是谢府那个瘸了腿的洒扫下人,或许是院子里那个瞎了眼的花匠,或许是街边乞讨的乞丐,或许是青楼的嫖客……”
“都有可能。”
或许是因着已经没有了气力,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但这却让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越发清晰,让谢行玉听得越发分明。
阿嫣的话,毫无疑问在羞辱他。
他袖袍底下的指节猛然绷紧,竭力压制着自己想直接掐住眼前人脖颈的冲动,一字一句问她,“从我们相识,你救了我到后来你跟着我来到上京,来到将军府,又成了我的妾室,到如今,我可曾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曾。”阿嫣道:“将军一直待我很好,将军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这句话不是谎话,而是她的真心话。
便是算上她早早逝世的母亲,谢行玉也依旧算是对她最好的人。
毕竟她回忆起那离世多年的母亲,还能记得的,便唯有数不清的打骂。
但此时阿嫣这般话语,却令谢行玉更是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眼前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这般对我?”
若是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阿嫣的事,曾经伤害过她,那或许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还算情有可原。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曾做过。
甚至是她口中那个待她最好的人。
阿嫣一愣,眼眸竟是清澈了几分,仿佛当真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复,她顿住了好一会,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大约是因为将军是我唯一一个能攀上的人吧。”
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
却让人无法反驳。
倘若在那山崖底下,她救下的是旁人,她也一样会使劲浑身解数去攀附。
毕竟唯有如此,她才能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这时候的阿嫣神态举止都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甚至眼神比起从前还要更加清澈明媚些,但谢行玉的心思却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他第一回 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他自以为的柔弱女子。
“说什么想来看看上京的景致是假,为了不嫁给许修自尽是假,怀了我的孩子更是假……”谢行玉嘲讽一笑,“我待你好,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因着你这些心机手段,简直令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笨之人。”
阿嫣垂眸,“抱歉将军,是我对不住你。”
她认下了所有事。
谢行玉忽然觉得他没有必要再与眼前人多说什么了,于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间走去。
他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再多看阿嫣一眼,都不过是在提醒着他那些愚蠢而荒唐的过去罢了。
可阿嫣却在这时艰难地撑起身子叫住了他,“将军,等等。”
谢行玉停下脚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嫣摇摇头,“我想与将军做个交易。”
谢行玉回过头来,显然有些意外,“什么交易?”
他想不到如今这般模样的阿嫣还能有什么资本来与他做交易。
阿嫣动作缓慢地从衣衫中翻出一个平安符来。
瞧见那个平安符的一瞬,谢行玉不由愣住,他记得这是当初江奉容为他求来的,只是后来阿嫣命悬一线,他便将这平安符送给了阿嫣,希望能保她平安。
而如今,一切都成了荒唐至极的笑话。
“还给我吧。”谢行玉道:“既然当初的一切都不过是谎言,那这平安符,你也不配带在身上了。”
可阿嫣却依旧紧握着这个平安符,她自顾自道:“隐山寺的平安符最是难求了,那位慧光大师久居与山顶处,据说若是想求得这平安符,需得一步一叩,如此熬过数千阶梯,最终才能得见这位慧光大师,而如此,方能有机会向慧光大师求得此平安符。”
“是件难得的东西,可惜我大约运气实在不好,即便是这样的物件,却也没能保佑我平安。”
阿嫣后边说的话谢行玉已经全然不曾听到了。
他只听得阿嫣道,求此平安符,需要一步一叩,熬过数千阶梯……
是了,那日是他从秦川城回来时候见江奉容的第一面,她身上的衣服很是素净,脸色仿佛也比寻常时候要苍白几分,她身边的婢女芸青似乎很是担心她,她上马车离去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那芸青一直注意着她,一见她差点摔倒便连忙过去搀住了她……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江奉容或许是受伤了,或许是身子有些不适,总之,她的情况并不太好。
可是他什么也不曾察觉。
那时候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才将阿嫣带回了将军府,他母亲得知阿嫣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自然很是感激,后来见了阿嫣,又觉得她是难得乖顺的性子,于是便更是欢喜她。
那日,是他母亲令他带着阿嫣去街市上买一些衣裳首饰,他回来时便遇上了来寻他的江奉容。
见到江奉容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在秦川城经历了那样多事,差一点便丢了性命,再最难熬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便是他的阿容。
只是那时候的他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已经被阿嫣分走了一半,他嘴上说着嫌恶的话语,心却已经一步步向阿嫣偏移……
否则,他为何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明明他的阿容那个时候才从隐山寺,为他跪了数千阶梯,求了这平安符回来啊……
想到此处,他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情绪,他大步走上前,声音有些艰涩道:“这个平安符,还给我吧。”
第九十一章
阿嫣却并未将这平安符松开, 只依旧看着谢行玉,道:“关于江小姐,我知晓的事情似乎比将军这个自诩对她情深似海的人要更多一些呢。”
谢行玉微微皱眉, 听她接着道:“那日与江小姐一同上山祭拜她的父母亲,将军将她舍下之后, 她不仅遇上了那场大雨, 更是遇上了一个心思不正的醉汉,江小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我原以为那次之后她或是丢了清白,或是丢了性命……”
说到此处, 她勾了勾唇角, “谁曾想她竟有本事直接要了那人性命呢?”
谢行玉僵住,那回的事他自然记得清楚。
他将江奉容那样丢在了山上, 其实原本也是满心愧疚,后来江奉容一个日夜不曾回来, 他更是遣人几乎是将整座山翻了过来, 就是为着能将人寻回来。
最终自然是不曾将人寻着。
不过江奉容却安然无恙地回了江府。
而阿嫣提及的那个醉汉,他亦是有些印象的。
毕竟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是当真认真搜寻了,山路旁的一具尸身原本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
其实那醉汉确实死得有些蹊跷,胸口处的伤势并不似寻常刀刃所留,而是粗壮些的针状器物,至于具体是何物, 谢行玉彼时只将心思放在了寻江奉容身上,自然不会细察。
但如今阿嫣如此说来,这一切也仿佛有了答案。
原来那时他的阿容竟是遇上了这样的危机, 倘若不是她性子机灵,怕是当真要命丧那人刀下了……
“这事你是如何知晓?”谢行玉这时显然还存有几分理智, “难道这事与你有些干系?”
若是从前,谢行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种事怀疑到阿嫣的身上,毕竟在他的心里阿嫣再如何也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罢了,怎会有这般心机手段,又怎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来?
可眼下经历了这一番,再加之他也记得当初他会将江奉容舍下正是因为阿嫣身子不适,如此若说是她做的安排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听得谢行玉质问,阿嫣神色并无变化,只偶尔因为身下传来的剧烈疼痛感而止不住皱起眉头,她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人是我安排的。”
谢行玉心底的怒意烧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眼前人,“为何?”
明明那时候的江奉容与阿嫣才相识不久,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而江奉容与阿嫣即使不算太熟络,可至少是带着善意的。
她怎会生出这般怨毒念头,竟是想要了江奉容的性命?
“将军问我为何?”阿嫣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微微仰头,面上却全是讥诮之色,“将军说是为何呢?”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谢行玉竟是下意识避让开来,“许多事,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指的是阿嫣的感情,或者说她为了这份感情一直以来做的这些荒唐事。
“一厢情愿?将军便用这样的四个字来形容你我之间吗?将军大约是已经忘了吧,在秦川城的那个小山村里,你与我度过的日日夜夜,也或是忘了,带我来上京亦是你自己亲口应下。”
“若是没有半分情意,在将军府,你何必怜我惜我,教我读书写字,在我受了欺凌之事为我撑腰,甚至为此不惜与你最在意的未婚妻……”
阿嫣历数着过去,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亦是谢行玉曾动过心的证据。
但阿嫣才提到江奉容,谢行玉便情绪极为激动地咬牙道:“住口!”
他甚至不敢听阿嫣继续将话往下说下去。
因为阿嫣口中他们二人的过往,正是他最为后悔,亦是最为荒唐的往事。
他为了阿嫣一次次地伤害了他的阿容,如今知晓了阿嫣的真面目,可是显得当初的他所做之事何等可笑。
阿嫣被他的声音吓得怔愣了片刻,但她很快笑了笑,继续道:“将军这是不敢听了,可这分明都是将军自己所做之事啊,怎么像将军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也有敢做不敢认的时候呢?”
“是了,差点忘记最要紧的一桩事了,那回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为我定下了婚事,让我嫁给那个许修,其实她们确实是问过我的想法,特别是江小姐,生怕这桩婚事是我心底不情愿的,说这桩婚事太过仓促,但我只与她们说,我很愿意,我说我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女而已,能嫁给像许修这样的男子当真是幸运至极。”
“所以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才定下了这事,后来听说江小姐虽然还不曾嫁进将军府,但却为了我这个名义上所为义妹的婚事操了不少心,想来这般用心,对将军也应当是真心实意的吧,可将军却为了我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说到此处,阿嫣唇边勾起的笑意越发肆意,“将军将我抱回来之后的那几日,就连我耳边也总听那些人在议论着,他们也说起我,但更多的却是说起江小姐,说这江小姐当真可怜啊,好不容易攀上了谢家的婚事,如今却被这样冷待,说将军的心思早已到了我这儿,说江小姐往后即便嫁入了谢家,也不会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