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将那封书信合上,道:“他眼下比起宫中,却更愿意留在那西山大营,可见并非是性子娇贵,只是属实不喜诗书之类,皇后又一直将他逼得极紧。”
说到此处,江奉容又叹了口气,“罢了,左右这事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芸青点头,笑道:“如今小姐已经从那火坑中逃脱出来,自然是再不需要操心三殿下的事了,无论他们往后如何,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江奉容亦是笑着点了头。
***
谢行玉从江府回去之后两日都不曾见过阿嫣。
谢行玉有心不想见她是其一,而阿嫣自己却也与往日全然不同。
从前她寻了由头,总要往谢行玉跟前凑。
而这两日,她除却依旧日日向谢夫人请安之外,便只留在自己院中。
竟是安分不少。
只是第三日,谢行玉却依旧在书房门口遇上了手中捧着一叠宣纸的阿嫣。
谢行玉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洞察了她心中所想,不等她开口便道:“我会为你请一位夫子,往后这些事你只管去问那夫子便是。”
这便是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阿嫣脸色苍白了几分,但却并未纠缠,只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将军。”
这本来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景象,可谢行玉眼底却并未起任何波澜,他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但他还未走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声响,他下意识回头,瞧见的便是阿嫣因着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的景象。
她手中的宣纸散落一地,正狼狈不堪地一张张拾起。
谢行玉本不欲再管,可正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起阿嫣身上那件轻纱状的外衫,让她仿佛一直刻意遮掩的手腕显露。
那处,一片狰狞可怕的伤势从手腕处往上蔓延,瞧不见尽头。
谢行玉的脚步顿住,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嫣却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慌忙扯过衣袖将那处伤势尽数掩藏,“没……没什么。”
“我既问你,你如是说就是。”谢行玉皱眉,忽地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发生之事,迟疑道:“是那天在书房,那碗粥烫的?”
阿嫣仿佛犯了极大的过错一般,连那些散落在地的宣纸都顾不上收拾了,只慌忙摇头道:“不……不是的,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这显然是谎言。
谢行玉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他声音有些疲累道:“你说你自己弄的,你如何弄的?你便是再如何不小心,也不可能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吧?”
阿嫣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却始终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最后将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憋的通红,而后抱着那一叠乱七八糟的宣纸向谢行玉行了礼,小声道:“将军,我……我先回去了。”
这便显然是解释不清,便生出了逃避的念头来。
谢行玉越是瞧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便越是止不住地烦躁,他大步走上前拉住阿嫣的手,“话都不曾说清楚,你这是要去哪?”
阿嫣被谢行玉拉住手臂,自然是挣脱不开,她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已经染上雾气,“将军……”
谢行玉对上她那双微红的眸子,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让你将话说明白,又不曾欺负了你,你哭什么?”
“将军,我……我疼……”阿嫣断断续续将这话说出口,眼泪却也一同落了下来。
谢行玉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他竟是正好用力抓住了她那一片极为骇人的烫伤处。
他慌忙松开了手,但那处伤势原本便不曾痊愈,他这般用力拉扯,竟是让那伤口撕裂开来,鲜血渗透而出,将她那件浅蓝色外衫染湿了一大片。
阿嫣脸色惨白,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伤口处,而她原本抱在怀中的那一叠宣纸也尽数染上了血色,但她依旧不曾松开,只艰难地开口道:“将军倘若没有别的事,阿嫣就先告退了。”
眼见她受了这般严重的伤,谢行玉便是铁做的心,也是已经软了下来。
“你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先在我书房中歇息片刻吧。”谢行玉叹了口气,认命道:“我让人去帮你叫个大夫过来。”
向来性子乖顺的阿嫣却头一回好似犯了倔,即便整个人好似已经摇摇欲坠,却依旧坚持道:“不麻烦将军了,阿嫣自己回嫣然院便好……”
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人就已经被谢行玉抱起,而后不顾怀中人再说些什么便已是将人抱进了书房。
进门的前一刻,他抬眼看向神色有些怪异的谢星道:“去寻个大夫过来。”
谢星在心底叹了口气,但却到底应了个“是”,而后匆忙离开。
谢星动作极快,不消多时便有大夫匆匆赶来。
谢行玉久经沙场,自然也是受过不少伤的,简单的伤口处理亦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看着阿嫣纤细的手臂以及苍白的脸色,却始终不知到底该如何下手,最终只是为她简单止了血。
在这个过程中,即便谢行玉已经动作已经尽可能小心,可阿嫣却依旧因为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
谢行玉看着她额头密布冷汗,却依旧一声不吭的模样,心下越发愧疚,软下声音问她,“是不是很疼啊?”
阿嫣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轻轻摇了摇了头道:“一点都不疼。”
明明疼得面上已经全然没了血色,可却依旧同他道不疼。
谢行玉看着眼前人,心底那阵异样的感情几近疯狂的生长,再无法抑制。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敲门声响,谢星道:“将军,大夫来了。”
谢行玉回过神来,神色恢复从前那般淡淡模样,道:“进来吧。”
大夫便背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来,谢行玉往阿嫣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妹妹手被烫伤了,大夫您帮她瞧瞧吧。”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谢行玉将阿嫣称作“妹妹”。
阿嫣听到他如此称呼,神色倒是并未有什么变化。
大夫点头,连忙上前替阿嫣检查伤势。
当她手臂处的烫伤尽数展现于大夫面前时,饶是见惯了各种伤势的大夫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谢行玉眼底愧疚之色愈发浓重,他声音艰涩地解释道:“是被一碗热粥烫的。”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不由叹了口气,“这瞧着并非是刚烫出来的伤,刚被烫伤时怎么不及时处理一下呢?”
“如今这样,恐怕是要留疤了。”
这一片烫伤几乎蔓延到了阿嫣的半个手臂,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更是将这通红的伤疤衬托得越发丑陋。
男子倒也罢了,阿嫣偏偏又是个姑娘。
倘若当真留下这一片伤疤在手臂处,那往后夏日里怕是连轻薄一些的衣衫都没法子穿了。
“不行。”谢行玉几乎不曾思索便开口道:“大夫,不管用什么法子,还请您一定要将她手臂上这伤疤除了。”
大夫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消除伤疤一事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这般严重的……”
阿嫣见此景象,却反而笑着劝慰道:“将军不必为阿嫣忧心,说来阿嫣也不过是个农户女,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什么活也都是会做的,并非是娇贵的小姐,就算留了伤疤也是不打紧的。”
听阿嫣道出身份,那大夫神色隐约变了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阿嫣这般劝慰非但没有让谢行玉变了心思,反而让他语气越发笃定,“此事既然是我的过错,那我定是会想法子治好你。”
第三十三章
“若是祛除伤疤的话, 或许将军可以去宫中打听打听。”那大夫好似想起什么,道:“宫中奇珍妙药甚多,自然不是外头能比得了的。”
谢行玉闻听此言才回过神来, “不错,我倒是忘记了, 等寻了机会, 我去问问吧。”
阿嫣听他亦是将话说到这份上,便只垂眸道:“多谢将军。”
***
筠文院。
谢嘉莹已拉着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林遥韵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本她与这林遥韵是并不曾有什么交情的,但从那次赏花宴,谢嘉莹被赖宝瑜姐弟算计了一番之后, 两人反而有了话说。
只因这林遥韵与赖宝瑜关系也一向不好。
两家其实沾了点很远的亲故, 林遥韵还要唤赖宝瑜一声表姐。
初时林遥韵对这个所谓的表姐也并未有什么恶意,但后边相处了几次, 觉察出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心里自然对她也就有了些不喜。
而后便渐渐疏远了。
谢家如今是人人争相攀附的对象。
林遥韵也并非是傻子, 所以当谢嘉莹流露出一些对赖宝瑜的厌恶之时, 她便顺着亦是说出了自己对赖宝瑜的颇多不满。
如此,有了共同讨厌之人,二人关系几乎很快便熟稔起来。
此时林遥韵听完谢嘉莹这一番抱怨,一脸感同身受道:“这个什么阿嫣,当真与我家中那庶女是一个性子,我平素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人了!”
说罢, 又认真道:“嘉莹,你放心吧,这次的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我定要让她当着上京这些小姐的面丢尽颜面!”
谢嘉莹点头道:“原本我虽不喜她,但谢府这么大, 只要她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可她偏偏还要来招惹我,更是将我不曾做过的事扣在我头上,如此,我如何再能放过她!”
林遥韵自然又说了好些安慰之言,让谢嘉莹到了赏画那日,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一晃三日过去,也就到了赏画宴这一日。
这赏画虽然只是谢嘉莹随口定下的名头,但是她从谢行玉书房中拿来的那幅画还当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所以此次,除却有一些宾客是只看在谢嘉莹的面子上前来赴宴,还有另一些却是当真冲着那幅李章的画作而来的。
这边使得此次宴会比之当初赖家的赏花宴不知要热闹多少倍。
除却上京的世家小姐之外,连世家公子竟也来得不少。
而这些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却是当朝太子隋止。
隋止向来对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举办的宴会不感兴趣,并不觉得那是如同他们表面上所言,是为了交流分享之类。
而是或是用作攀附关系,又或是用作炫耀之类。
总不是什么好事。
但今日却出现在了谢嘉莹的赏画宴之上。
原本谢嘉莹心下亦有几分不安,毕竟她之所以操办这赏画宴,不过是为了对付阿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