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止出现在此处,实在出人意料。
可后来她仔细一想,这隋止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譬如此时,他亦是只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并不感兴趣。
自然,亦是会有些世家公子小姐上前与他攀谈,只是他始终神色冷淡,那些人瞧出不对,也就识趣地尽数离开。
谢嘉莹心想,或许他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冲着李章的那幅画作而来。
毕竟那幅画作确实难得。
如此,谢嘉莹的心才安定下来,与林遥韵道:“一切还按照我们商议的那般来做。”
林遥韵得了这肯定的答复,亦是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江奉容也已是到了。
原本她身上的刀伤极为严重,到今日也还不曾好全,芸青是劝着她不必来的。
可江奉容想起那日谢嘉莹的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到底还是来了。
这个时辰谢行玉因为手头事务并不在家中,所以江奉容也并不曾见着他,便只依着请帖上所写,直接往筠文院而来。
谢嘉莹在谢府向来是颇受宠爱的,所以她所居的筠文院虽并非是主院,但比之主院还要更宽敞些,这其中各式景致一样不少,甚至还特意请人挖了一处池塘,池塘中成群结队的红鲤鱼在荷叶底下穿梭,竟是值得一观。
而在此处举办宴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江奉容前脚刚踏入筠文院,谢嘉莹便撇下正欲她说话的林遥韵迎了上去,唤道:“江姐姐,你来了。”
现在的江奉容与从前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仅是因着如今的她已经与谢行玉定下婚期,亦是因为谢嘉莹对江奉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可当真是天上与地下的分别了。
见此景象,自然会有不少人心中暗自揣测着,谢嘉莹这样骄纵的性子,能如此对待从前看不上的江奉容,想来是当真已经认下这个嫂子了罢。
不过至于谢嘉莹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对江奉容如此热切,真相怕是只有当初的赖家姐弟知晓了吧。
只是那也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赖家姐弟亦是万万不可能会告知旁人的。
所以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也就只能如此揣测。
瞧见谢嘉莹迎上前来,江奉容亦是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任由她挽上了自己的手道:“江姐姐,等会儿有好戏看。”
江奉容闻言心下不由有些担心,道:“嘉莹,你好生与我说,你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她若是提前告知,江奉容心想自己也能提早有些心理准备。
总不至于让谢嘉莹当真伤了阿嫣。
更不让谢嘉莹反被算计。
谢嘉莹却好似知晓她心里如何想一般,依旧不曾告知具体安排,只让她放心,“江姐姐是知晓我性子的,你就放心便是,不过是捉弄捉弄她罢了,顶多让她失了面子,定是不可能会伤了她的。”
江奉容叹了口中,心底想说的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阿嫣。
因为那阿嫣瞧着并不像是个蠢笨的。
而谢嘉莹也正如她那贴身婢子锦绣所言,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旁人一眼就能从她脸上瞧出来。
江奉容此时担心的反而的谢嘉莹。
只是她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院门口一道月白色身影怯生生地往这边过来。
正是阿嫣。
瞧见阿嫣的身影,谢嘉莹得意地弯了弯唇,而后与站在另一侧的林遥韵目光对上,林遥韵轻轻一点头,就端着一杯茶迎了上去。
虽然此时的阿嫣穿着打扮已经与寻常的世家小姐没有太大差别,但她的规矩仪态比起其他小姐那确实差了一大截的。
所以她一出现在此处,便也就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小姐的目光。
有人并不知晓阿嫣的身份,便向身边交好的小姐询问,毕竟上京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时常有各式宴会碰上的时候,彼此之间就算并不至于相熟,可至少是能认出彼此来的。
阿嫣这张脸属实陌生了些。
不过却也有人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毕竟谢行玉被一农家女所救,而后他将着女子带回上京之事早便广为流传。
其实初时,也隐约有人因着此事认为谢行玉与阿嫣甚为般配。
农家女在将军落难时救了他,又被他带回家中,无论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两人不算清白。
只是谢行玉当初为了求圣人赐下与江奉容的婚事在明宣宫跪了三个日夜只是早已传闻得到处都是。
人人皆道谢行玉对江奉容极为深情。
这次九死一生地从秦川城回来,回到上京的第一桩事,依旧是与江奉容定下婚期。
这边足以说明谢行玉并未变了心思。
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倘若他当真改变心意,转而对那农家女动了心,怕是不会应下这婚期了。
后来谢夫人为了感谢这农家女的救命之恩,就将她认作了义女,如此上京之中便也不再有人再怀疑谢行玉的心思了。
不过这阿嫣从一个农家女变作将军府的义女,如此遭遇,自然也依旧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此时便有人猜出她身份后与身边人谈论起来,“这位小姐我记得是唤做阿嫣的,如今可不算是农家女了,她被谢夫人认作义女,便是这谢府的小姐了。”
身侧人显然也是听说过此事的,于是将那阿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原来这便是那个救了谢将军的阿嫣啊,便是生得这副模样,瞧着也是寻常,我之前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这是头一回见着本人。”
方才开口的那位小姐神色颇为不屑道:“虽说如今她算作是谢府的义女了,可骨子里却还是个农家女,自然是无法与咱们相较的。”
“只是这运气实在太好了些,竟能救了谢将军,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大约也是瞧出谢嘉莹对这阿嫣并不如何待见,所以此时谈论阿嫣不仅语气不好,连声音也不曾刻意压低。
显然是不怕阿嫣听见的。
江奉容亦是听见了这些公子小姐们所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今日这般情景,与她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只是从前的她便如同此时的阿嫣一般,站立与人群中,孤立无援地遭受着众人非议。
不同的是,她从前遇上的那些人会说话更难听些。
宫中的粗使婆子,只一开口便满是脏污,自然是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比不上的。
不过即便如此,江奉容瞧见阿嫣脸色苍白,头低得仿佛要埋进脖子里的模样,心里也并不好受。
她正想再开口问谢嘉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却见户部侍郎的女儿林遥韵已是走到阿嫣跟前。
而后直接拿着茶水撞到了阿嫣身上。
阿嫣还不曾回过神来,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就已经被浅褐色的茶汁淋湿了一片。
此事,显然是林遥韵的过错。
但阿嫣还不曾说什么,林遥韵便先向她发作了,“你走路难道没有长眼睛么,瞧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儿?”
阿嫣虽心知这并非自己过错,但却也不曾解释什么,只连声向林遥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虽已经来了上京有些时日了,说话间那浓重的乡音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只要久居上京的人一听,却还是能很分明地听出古怪来。
于是那林遥韵原本还满面怒容,听得她说话的声音之后却是止不住笑了起来,“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哈哈哈。”
阿嫣听出林遥韵笑声里的嘲讽,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但还是依着林遥韵的意思,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很明显能听出来,此时的阿嫣已经尽可能地将那三个字字正腔圆的念出来。
只是腔调却依旧很是奇怪。
除却林遥韵之外,还有好些个世家小姐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原本他们就已经在悄悄谈论着与阿嫣相关的事,林遥韵这边动静又不小,自然很容易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当听到阿嫣说话的口音之后,边上那些个世家公子小姐都禁不住笑了。
那种直白的恶意更是让阿嫣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但林遥韵原本就是故意要让她难堪的,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于是更是故作好奇道:“对了,我听说阿嫣姑娘初来上京时,竟是全然不懂规矩礼仪的,若是遇上了人要行礼,也不管眼前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便跪拜于地向人行礼。”
“我倒是从不曾见过这般人,不知阿嫣姑娘能否让我开开眼,向我行上一礼啊?”
前面是嘲笑人,此时却有了折辱人的意思。
虽说从前阿嫣确实是如同林遥韵所言,遇上了人要行礼便只会跪下磕头,但那时的她确实是不懂这些规矩礼仪。
如今她来到上京这些时日,即便不曾刻意学习,耳濡目染间亦是已经知晓自己从前的举动有多么可笑。
林遥韵却依旧让她下跪,这可不就是羞辱她了么?
阿嫣站立于众人之间,头低得极低,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见她迟迟不曾有动作,林遥韵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冷笑一声道:“之前不是见了人便跪吗?怎得如今却跪不得了,难道是我的身份太低微,所以不配让阿嫣姑娘跪下?”
又道:“你若不跪,这事便是过不去了,你若是跪下诚心诚意地与我道个歉,我也就不与你再计较下去。”
阿嫣终于抬眸看向眼前人,眸子里已经有了潋滟水光。
瞧着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
但林遥韵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却只会越发厌恶,她上前一步道:“阿嫣姑娘何必这般做派,倒是像我欺负了你似的,明明是你没瞧见路撞翻了我的茶水,如今我让你道个歉,难道还错了不成?”
到这时候,阿嫣不跪下显然是不行了。
而江奉容也实在是瞧不下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不明白谢嘉莹所谓的“好戏”到底是什么的道理。
她皱眉道:“嘉莹,这便是你邀我来看的戏吗?”
谢嘉莹神色颇为得意道:“对啊,你瞧瞧那阿嫣的样子,哪里还有从前那嚣张的模样?我就是要好生教训她一通,让她知道得罪了我的下场!”
“你……”江奉容实在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她才好,于是索性拨开她的手要走上前去替阿嫣解围。
虽说她也总觉得阿嫣并非是那种没有心机的女子,但若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柔弱女子这般受辱,她也是看不下去的。
但她没走几步却被谢嘉莹拉住。
谢嘉莹神色气恼道:“江姐姐,上回你不是说了你相信我么,既然你知道那次我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她却将这罪名安在了我头上,害得我被兄长好生责骂了一番。”
“如今我只不过想让她丢丢脸罢了,怎么都不行了?”
江奉容叹了口气,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与眼前人解释清楚。
而正在此时,阿嫣瞥见一片墨色衣角临近,心下很快有了主意,于是心一横,当真是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林遥韵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