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到底给了薛常安什么好处,能让她在这时候,宁愿折了自己,也要维护薛平安的名声?
实在看不懂。
虽然众人已然换了几种心思,其实距离薛常安打人,也不过几瞬。
薛常安与薛静安对视一眼,薛静安向来不够灵光的脑子,蓦地明白了薛常安的安排。
原来,她们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也是有默契的。
薛静安拉着平安站起来,冷冷地对徐敏儿说:“敏姐姐,我们今日就不叨扰了。”
徐敏儿回过神:“哎呀……这,哎呀,何苦呢这是……”
才刚一下雨,徐家就命仆从送伞放在亭子外,所以,不等徐敏儿圆了客套话场面,薛家三安撑着两把伞,走入雨中,留给亭中背影。
徐敏儿只好赶紧叫徐家下人:“带三位姑娘先走吧。”
而亭中,何宝月捂面:“她怎么可以这样?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先把人心笼络了,她自有办法不让薛常安好过!
姑娘们忙安慰她:“哎呀,我们心里明白的,都不说的,那薛常安也太过分了!”
“就是,居然动手打人,她是村妇么?”
“我看她才像刚从乡下回来的,蛮不讲理!”
“……”
…
雨中,薛静安和平安共撑一把走在前面,薛常安自己一把。
平安走几步,就回头瞧薛常安。
她的动作,在雨珠之中几分模糊,但那双清泠泠的眼儿,却很真切。
薛常安攥了攥手,到现在,她指尖还麻麻的,就像所有血液都往那儿涌。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动手这一次,将面临什么,最差最差,是薛家不愿与何家起冲突,以她身体弱的缘故,把她放到寺庙、山庄里养着。
这竟还算体面的处理方式。
因为何宝月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她嫡亲的两个兄长,一个年纪轻轻,就是御前侍卫,一个是北城兵马司指挥。
为什么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过是这几年午夜梦回时,偶尔考虑过自己婚事,想过他们家,觉着是自己能够到的最好的婚事。
每次考虑的时候,都觉得若说出去,真是羞煞人,哪有姑娘家为自己婚事打算的。
如今倒也无所谓了,本也不是她该肖想的,不过是断了念想。
今日之事,也当平安那天帮她从王姨娘那里搬出来的谢礼,这样,她不欠平安的了。
一点也不欠了。
这么想着,她终于有些捱不住,冷着脸,问频频往后看的平安:“姐姐,怎么了?”
平安停下脚步,薛静安也停下脚步。
雨落伞面,珠玉落地似的滴滴答答。
平安的联句里,把荷花比作伞,只是,此时站在伞下的她,才像是那天然去雕饰的芙蓉,人像,眼儿也像。
她瞅了瞅薛常安的手。
薛常安咬住嘴唇,她知道,何宝月说出的那些话,平安并没听进去,她是个憨的,对别人的恶意,很感觉。
她都怀疑,除非拿刀子刺她,否则平安都不会疼的。
这么看来,自己是无端打人,在平安眼里,应当很莫名其妙。
但被平安觉得莫名其妙,总比被她以为自己为她出头好,她才不用什么姐妹情深,根本没到那份上。
于是,薛常安心内一松,她做好了接受平安疑惑地准备,便抬眼,与平安对视。
下一刻,却听平安问:“妹妹,你的手,疼吗?”
…
薛常安打人的事,虽然当场闺秀们同何宝月保证,绝不乱嚼舌,可天下焉有不透风的墙?
在场共有一十二人,不算卷进去的薛家三安和何宝月,都有八人,这八人有自己信任的乳母、婢女,家中又有姊妹,她们难免与自家人聊起。
这一聊,就传出去了。
只是没那么大范围,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宁侯何家。
何宝月趴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以后京中还怎么看我?娘,我不想活了!”
侯夫人刘氏也气得直掉眼泪,抱着何宝月:“我的儿,你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家里定不会这般算了,你等着,你爹已经差人去薛家了!”
若只是闺阁女子争斗,自不必让家中男人出面。
可在万宣帝放权的节骨眼,却相当于都察院御史与兵部尚书的争执,这事不能小!
刘氏生了好几个儿子,才有一个闺女,将何宝月当眼珠子惯着,家中又权大势大,何曾让女儿丢过这么大的脸?
再想那薛常安这一招,真是狠毒!
她打了何宝月,何宝月却不能当场打回去,否则真成扯头花了,薛家不要脸,何家还要脸面的!
而且何家天大的委屈,却不能宣扬满京,连带着,薛家平安是被拐卖的事,也传不出去。
只能让丈夫出面,势必让薛家大出血,登门道歉,最好传进宫里,从此遭帝心厌恶,连累平安,断了薛家那门好婚事!
…
却说回永国公府。
天上下着雨,冯夫人正查账呢,薛家三安骤然回来,她皱皱眉:“这徐家也是,雨天路滑,时候尚早,怎么让平安冒雨回来了?”
正奇怪着,琥珀把人带三安带进屋子。
冯夫人见平安没淋湿,拉着平安坐下,揉揉她脸颊,问:“乖儿,这么早回来?徐家不好玩吗?”
平安摇摇头。
她没明确说,可冯夫人能感觉,平安不是在否认徐家不好玩,而是在肯定,瞧她平日乖巧可爱的眼眸,此时却有些水濛濛的黯淡。
在徐家出事了。
冯夫人叫彩芝:“带姑娘去换身衣裳。”
彩芝上来带平安去隔间碧纱橱。
冯夫人看向两个庶出女儿,她们等平安一走,却突然跪下,唬得冯夫人一愣,她虽冷待庶女,却也不算苛待,罚孩子跪的事,多是秦老夫人在做。
她当即皱眉:“出了什么事?”
薛静安先说:“母亲,女儿没有护好妹妹。”
薛常安道:“母亲,女儿闯祸了。”
于是,薛静安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夫人,在徐家发生的事。
冯夫人先是觉得,一股子怒火噼里啪啦地直冲脑门,可越愤怒,反而越冷静。
她看向薛常安,说:“你做得好,今日你帮了平安,我不让你受委屈。”
薛常安低头,若是个嘴甜的,这时候表表忠心,于自己往后婚事而言,可能会顺利很多。
她却很安静。
冯夫人也顾不得那么多,让女孩们起来,先各自去休息,本想直奔怡德院,步伐一顿,却叫琥珀去说一声。
自己则先去找薛瀚。
今日薛瀚休沐在家,正和家中养的门客先生们聊事,冯夫人一来找他,他隐约觉得不对,待见到冯夫人,这种感觉,立刻被证实了。
冯夫人气得哆嗦:“当年若不是你家在五城兵马司、在兵部,没有半点人脉,拖到第二日才封城,我的乖儿怎么会被拐走?”
“你薛家倒好,弃武从文,保住清流名声,却连女儿都保不住,如今还叫那武夫的女儿欺负了!”
“我告诉你,我虽然从来不过问薛常安,但今天她既然为平安出头,我就不能对她坐视不管!”
薛瀚自然明白。
他心疼平安,虽然没法像冯夫人一般,时时刻刻叮咛,但听闻女儿被拐的事,被这么传出去,他的火气也蹭蹭地涨,只是养气功夫比夫人好一些,不大显露。
但到底先动手就是不对,这件事最简单、轻松的解决办法,就是处理了薛常安,做给何家看,也就平了。
何家怕何宝月名声受损,也会退一步,大家便当无事发生,息事宁人。
官场不也时常如此?
冯夫人想来是想清楚了,才特意过来,与他说明白,这回,她不止要为平安讨公道,还要保住薛常安。
薛瀚心中一顿,其实妻子这些年,对庶出女儿不闻不问,他也是清楚的。
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女儿没出大事,薛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却还以为,妻子会把薛常安推出去。
原是他想岔了,天底下,到底是男人更冷情。
真论起来,竟是因为平安,这个家,好似有点家的感觉了。
薛瀚长呼出一口气,问冯夫人:“那你想怎么做?”
冯夫人:“就算是女孩家的事,恐怕也被何家当大手笔,若我没猜错,那武宁侯定带着人,往我们家来了,我不怕他们对质,谁对谁错,未可知。”
薛瀚还在思索呢,外头琥珀来报:“秦老夫人让去怡德院。”
夫妻俩对了个眼神,坚定了将此事闹大的想法,联袂前往怡德院。
…
秦老夫人端坐主座,她端肃着脸,眉间“川”纹很深,雪芝站在一旁,堂上一片压抑。
薛瀚主动将夫妻二人想法托出,却听秦老夫人说:“何家欺人太甚。”
冯夫人颇有体会:“平安还小,却叫她生生受这种委屈,那孩子若见为自己出头的妹妹,反被家里惩戒,她心地纯良,又如何过得去?”
平安还小。
这回听到这句话,薛瀚和秦老夫人,都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