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平安,冯夫人目中微微一亮,说:“是,我正捱着日子盼着,如今大抵就快到了。”
薛铸说:“希望二妹妹一切都好,书院里的几个朋友连书也不读了,只顾问我。”
冯夫人心下不喜。
国公府是得大张旗鼓接人回来,就连圣上都听说了此事,在书房问过了薛瀚,京中的讨论是免不了的。
只是,他们议论来议论去,到底是因为平安身上的一桩婚事:早在平安一岁的时候,圣上就将薛家平安指给那位豫王殿下。
也难怪,连寒窗苦读的学子,都忍不住问薛铸了。
冯夫人便问:“他们问你什么?”
薛铸本是当笑话消遣,没想到冯夫人竟随着话题发散,他掩去尴尬,说:“也没什么,就是问二妹妹何时回家。”
其实不然,薛铸今年也有二十了,男人关心的是什么,他心里门儿清,他们话虽不直接,其实问的也是他的心里话——这么多年,薛平安还如当年容貌么?
当年,圣上就是听说薛家得了个“小仙童”,才笑着说:“朕这里正好也有一个小仙童,两个小仙童凑成一对,岂不美哉?”
这才给豫王殿下和薛平安指的婚。
薛铸记忆里,二妹妹自小可爱非常,就是个美人坯子。
可惜,模样再好的人,要是生在乡野,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又怎么能好看依旧?
要知道,豫王殿下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所有人的注意,就因为平安与他的婚约,当年平安走丢后,便连圣上,都令禁卫军找了个把月。
因有这层关系,薛铸在新山书院读书,脸上都有光。
即使平安走丢了,他还有两个妹妹呢,圣人一言九鼎,指婚是绝不可能收回的,说的是“薛家小仙童”,没说一定要薛平安,豫王只能和薛家女成亲。
只是如今二妹妹找回来了,若她的模样比不得“小仙童”之时,定会有许多人不满这门婚事,指摘声定不断,他又该如何面对同窗们?
离开冯夫人的院子时,薛铸心事重重。
走了几步,薛铸突的听到一声:“大哥!”
薛铸回过头,原来是大妹妹薛静安。
薛静安和薛铸并非同母,是另一个姨娘生的,当年薛铸、薛镐和薛平安都在冯夫人膝下养着,冯夫人自觉精力不够,便没有养着薛静安。
再后来,平安走丢了,冯夫人更不可能养着静安、常安,家里这两个女孩就都养在姨娘那。
即使如此,往日里也不会短着她们的用处。
便看薛静安一身姜黄海棠花织锦对襟,雨过天晴色八幅湘裙,头上簪着红色的宫花,此时,她站在檐下,朝兄长笑了笑,还真完全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见薛铸停下脚步,薛静安:“大哥刚从书院回来?”
薛铸:“对,我给你和常安带了点小玩意把玩,让婆子拿给你们了。”
薛静安欣喜:“好啊,对了,平安还有几日要回来?”
薛铸:“也就这一两天了,按二弟那急性子,还不爱如实报行程,理应会更快。”
他叹了口气:“可算回来了,这么多年。”
薛静安点点头,笑道:“我也盼着她回来呢!”
兄妹二人说过话,薛静安径直去了亲生母亲林姨娘的院子,此时,林姨娘一边做着针线,手边的茶炉咕噜煮茶。
薛静安一言不发,林姨娘看了眼女儿,知晓她想的什么,道:“真没想到,平安还有一天能够回来,我原以为豫王的婚事,会落到你头上。”
不复在长兄前的自若,薛静安低着头,拧手帕,在指头搅了几下,道:“娘别说了,我心里头……”
难受。
但她不敢明说。
国公府所有人都在欣喜等待薛平安的归来,她怎么敢表示出任何一点的不愉快?
见女儿落泪,林姨娘给她倒茶,说:“哎哟乖乖,吃点缓缓,这门婚事本也不是你的,还有个常安和咱们争呢,如今二姑娘回来,常安也没得,指不定怎么气呢。”
薛静安依然搅弄着手帕。
薛平安走丢后,大家虽然嘴上没提,其实心里头都明白,公府与豫王的婚事,大抵是落到薛家庶出女儿头上。
而薛静安是家中长女,今年十五,也有人上门说亲,可门第再怎么比,不可能比得上王府。
这倒是其次,今年宫宴,她与几个闺秀走错了路,偶然瞥见豫王一面,少年当真仙姿佚貌,鸣珂锵玉,威严天成,器宇不凡,一刹让多少闺秀心中震荡。
还有胆大的姑娘,直接与薛静安说:“真羡慕你……”
几人心照不宣,她们在羡慕什么,薛静安当时便红了脸。
她私心底,盼着婚事到自己头上。
现在倒好,全落空了。
然而,不止这张令人艳羡的婚事,薛静安一想到薛平安小时候那么受宠,她心内惶惶,这让她更意识到,她只是薛家庶女。
尽管自己学足了嫡长女做派,而如今,永国公府的真正的嫡女,却要回来了。
正当薛静安擦了泪,外头丫鬟脚步匆匆,高声:“大姑娘,二姑娘回来了!老爷让速速去大门口接呢!”
薛静安一愣,怎的这么快?
林姨娘提醒她:“你双目还是红的,快敷点白粉,仔细叫人瞧出来!”
第3章
如薛铸所料,薛镐行事莽撞,都到京城了,才往家里递消息。
好在薛瀚、冯夫人知晓次子的习性,虽是让给他做接人这样的大事,却也没全然放任,早早让人盯着,永国公府的马车甫一抵达京城,消息也传到永国公府。
当是时,若一滴水溅入热油锅中,永国公府上下活动起来。
圣祖御赐亲题的牌匾下,凡薛家族内祭祀、接旨、嫁娶大事才会大开的赤金檀木正门,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缓缓推开。
公家的侍卫齐齐跑来,横刀推开左右翘首围观的百姓:“退下,退下!”
“不可围观!”
“……”
不多时,大门口拥来婆子管家数位,接着,永国公薛瀚、一品诰命冯夫人双双出现在大门口,薛铸、薛静安和薛常安来的更早,除了长辈老太太,薛家人算是都出场了。
如此隆重,冯夫人私心里只怕不够。
她想让平安和和乐乐回这个家,只是,十年前小平安刚丢的时候,找孩子的动静闹太大,后来即使说她在乡下养病,却也于事无补,免不了京中一些传闻。
既然如今她回来,就得开个好头,免得被人看轻。
老太太与薛瀚,想的东西比冯夫人要更多一点,这样的开场,不止为平安铺路,还为她与豫王的婚事。
薛家要接的不止是薛家的女儿,更是未来的豫王妃,对豫王妃,便不逾制。
一时,迎在门口的众人,心思各异。
突然,公府二爷薛镐坐在马上,一身风尘仆仆,沿着永安街跑过来,大声:“父亲母亲,我把二妹妹接回来了。”
冯夫人:“人呢?人呢!”
薛镐手指往后面一指:“喏,这不就来了。”
方才薛镐来的方向,侍卫们前后护着一架马车,马车是湖蓝顶,四角垂着金色丝绦,并一块薛家牌子,随着走动,左右摇摆。
冯夫人的心,便也跟着摇摆起来了。
她攥紧了手帕,梦里梦外,她想象过无数遍与小平安重逢的画面,可此时真要重逢了,她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多年夙愿,临了临了,镜花水月终成空。
似乎是察觉她情绪不对,薛瀚抬手,轻碰了下发妻的手背。
冯夫人方回过神,便看马车停下,薛铸带头,带着薛静安和薛常安与几个管家婆子,拾级而下,道:“二妹妹,一路辛劳。”
薛铸这一声后,几人便看那车帘动了动,旋即一只纤纤素手,微微撩开车帘,车中人的面貌,便逐渐显露。
少女头发浓黑如墨,梳着双环髻,扎着一双红色绸带,她额前细软的碎发,随风往左右撇开,绸带轻飘,一双秋水眸微睁,鼻子小巧细腻,朱唇如花瓣,粉面桃腮,似工笔大家细细描绘,天工巧夺,更若自然造化独一无二,天然神韵,竟是挑不出一分错。
国公府几人皆愣住。
尤其是薛铸,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
也难怪薛镐一见她,就如此笃定这次没错,但凡见过她小时候,便能一眼认出,她就是小仙童小平安。
他侧身让位给管家婆子林阳家的,请平安下马车。
平安伸手,握住林阳家的手,探身自马车内出来。
她身量却也不短,披着玫红蝶戏牡丹大衫,并一条象牙白百褶裙,往那一站,好似所有光华都往她身上聚,气度更是飘飘欲仙,倒还真把静安、常安压了下去。
兄弟姊妹可以到府中再认,父母却是要先见过的,平安被林阳家的带到门口。
林阳家的说:“二姑娘,这位是老爷,这位是夫人。”
平安看着冯夫人和薛瀚。
从皖南出发前,周氏有和她说了国公府的规矩。
他们就是她的生身父母。
她微微低头,也算是行了个礼,口中说:“父亲、母亲。”
少女还有些不习惯,她声音轻软,咬字清楚,只是冯夫人听起来,便像是从梦里传来的,振聋发聩。
冯夫人死死抓住琥珀的手,好险才没有失了体面,却又顾不得更多,双手改握住平安的手,她压抑着泪意,不自觉地点头,又点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瀚心中也是大大松口气,道:“好,好,回来就好,先去拜见老太太,她也想你想得紧。”
一行十几个人乌压压往府里走。
冯夫人握着平安的手,力道怕重了,用拇指摩挲着平安的手背,她面上忍得好,只红了眼眶,手心却微微濡湿了。
平安侧眸抬眸,看着她。
冯夫人的手,和远在皖南的周氏很不一样,作为宗妇,她手上没有什么茧子,光滑柔软。
只一点都一样,也是这么温暖、有力。
公府很大,迈进大门才是开始,越过月洞门,府内粉墙黛瓦,柳条青翠,山水置景排布错落有致,两旁皆有抄手游廊,顺着左边是长辈起居住所,右边则是小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