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对车夫说:“往西走,去秦州。”
车夫道:“好嘞,往西走,一路顺风。”
燕雨本是十分健谈的人,去往秦州的路上,他却不愿与车夫搭话,比哑巴更像哑巴。他沉默寡言,仿佛丧失了感官。
说来可笑,往日里,他总想撇开华瑶,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当他真正有了远走高飞的机会,他反而迫切地想要见到华瑶,向她交待杜兰泽的一切作为。
第155章 不似寻常调 当为天下人所共诛!……
破晓时分,雾气弥漫。
大皇子府上,明灯照耀,烛火灿烂。
奴仆们来来往往,秩序井然。他们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添灯、剪烛、换帘、扫地、擦台、净舍、熏香……各做各的差事,丝毫不敢懈怠。
旭日高升之时,这座宫殿已是焕然一新。
东无缓步走出寝宫,周围的侍卫跪地行礼,姿态谦卑而恭顺。
武功最强的侍卫名叫“霍应升”,他伺候东无已有整整十年。东无很器重他,他对东无也很尊敬。他跪在东无的脚边,就像一条等候主人命令的家犬。
东无道:“免礼。”
霍应升站起身来。他脊背挺拔,体格健壮,浑身的肌肉饱满紧实,几乎要把衣裳撑破了。他的武功刚猛绝伦,当属世间第一流高手。
但在东无的面前,霍应升一贯低眉顺眼。
霍应升弯腰作礼,禀报道:“启禀殿下,议事厅已经准备妥当,所有人都来齐了,正在等候您的大驾。”
东无径直走向议事厅,霍应升以及一众侍卫跟在东无的背后。
少顷,他们走到了议事厅门口。
文臣武将纷纷跪地,高呼道:“微臣恭迎殿下大驾,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东无跨过门槛,迈向主座的脚步寂然无声。当他落座之后,他也没让众人起身。
众人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打量东无的神色。
东无平静地开口道:“昨晚皇帝驾崩,太后清理了永佑宫。”
太后尚未公布皇帝的死讯,不过东无的眼线遍布皇城,大概一个时辰之前,东无确认了皇帝已故,皇帝的住处永佑宫也被太后清理得干干净净。
东无原本以为,皇帝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能再活三个月。皇帝的猝然崩逝,却在东无的计划之外。
东无的语气略有停顿,谋臣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东无的谋臣都是聪明人,他们收集情报的能力远远比不上东无,但他们善于推断。今日一早,卯时未至,东无宣召众人觐见,皇城又紧急戒严了,必是皇城突发变故,太后、东无、方谨这三股势力,将在权力场上一决高低。
张炯之大着胆子,应声道:“请恕臣冒昧直言,太后专揽朝政,权倾天下,怕是有了擅自专权之意。”
张炯之不仅是东无的谋臣,也是户部侍郎,负责江南地区的赋税征收。他与东无勾结
已久,跟着东无做过不少贪赃枉法的勾当。
张炯之恳切地希望,东无能够早日登基。他尽心尽力,只为辅佐东无夺取帝位,待到东无大业稳固,他也搏出了一份拥戴之功。
东无端起一杯茶盏,又用杯盖拨了拨茶叶。他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满意张炯之略带犹豫的语气。
张炯之连忙断定:“太后、方谨、华瑶这三人专权擅势,祸国乱政,都是弑君篡位的逆贼!昨天傍晚,皇帝传召杜兰泽入宫,皇帝突然驾崩,与杜兰泽脱不开干系。杜兰泽伺候过华瑶和方谨,又被太后留在了宫里,据此可知,华瑶、方谨、太后根本是同一路货色,她们已有叛乱之心,已负逆天之罪,当为天下人所共诛!!”
他的语调慷慨激昂:“微臣斗胆,恳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剿灭逆贼,统一乾坤,继承皇帝之位,开辟圣明之世,臣等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此话一出,众多谋臣异口同声:“恳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剿灭逆贼,统一乾坤,继承皇帝之位,开辟圣明之世,臣等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话音落罢,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嘈杂的声息。
东无放下了茶杯。他淡淡地说:“我决心恢复朝政清明,光耀祖宗之社稷,开创中兴之基业。诸位爱卿追随我多年,皆是大梁朝的一等功臣,平身,赐座。”
众人暗暗地舒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到各自的位置上。他们都明白过来了,从今天开始,东无不仅是他们的主子,也是大梁朝的下一任皇帝。
距离东无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武将,名叫“迟光建”。他略微躬背,以示敬畏之意,不敢在东无的面前坐直身体。
迟光建的老家在沧州,他是土生土长的沧州人,也曾在战场上领兵杀敌。他原本效忠于沧州军营,甚至与凉州官兵协同作战过。
后来,他盗取了沧州府库的存银,皇帝震怒,派出镇抚司高手将他收押,他差一点死在监狱里。
东无把他从监狱中救了出来,使他重获新生。
他在沧州时,无家无室,无亲无故,只因他相貌丑陋、举止鲁莽,他中意的贵族小姐都不愿与他结亲。
他来到京城以后,东无赐给他十个妙龄女郎。如今他妻妾双全,膝下有儿有女,他当然感激东无的浩荡皇恩。
相比之下,方谨很少会把女人赏赐给功臣,华瑶更是在秦州严令禁娼,单从这一点来看,方谨和华瑶的“格局”就不如东无。
迟光建对东无死心塌地。他愿意为东无牺牲一切。哪怕东无命令他杀了他的妻妾儿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迟光建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东无:“启禀殿下,沧州昨日发来急报,二十万敌军压境,准备攻打虎牢关。这要是真打起来,虎牢关就守不住了。”
沧州的虎牢关,乃是沧州的边陲要塞,也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二十万敌军一旦攻破虎牢关,沧州的局势就是十分危急了。
东无泰然自若:“沧州战况,全在我意料之中。太后向沧州边境调粮,敌军对粮食垂涎三尺,敌军此次出兵,只为抢夺粮道、劫掠粮草。”
迟光建听出了东无的言外之意。他附和道:“前几年,羌国、羯国旱灾频发,也闹起了饥荒。那些蛮夷看见粮食,就像饿狼看见了一块肉,既不要脸,也不要命了,只知道往上扑了。”
户部侍郎张炯之也搭了一腔:“太后突然往边境调粮,真是不顾大局、不识时务。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最欠缺深谋远虑……”
东无打断了张炯之的话:“太后年事已高,不足为虑。”
张炯之改口道:“请殿下立刻布局,诛杀华瑶和方谨。”
东无仿佛预见了方谨的死状。他下令道:“迟光建,率兵五千,直奔京郊,收容御林军的残部。”
御林军的内乱持续了四个多月,御林军三大军营分崩离析,不少兵将自认为是罪臣,不敢再为朝廷卖命。此时,东无派遣迟光建去招揽他们,便是绝佳的策略,只因迟光建也曾是负罪之人,他明白流亡的兵将需要什么。
迟光建领命告退。
东无又调派了一群武功高手,让他们埋伏在公主府的周围,既是为了试探方谨在京城的兵力,也是为了震慑方谨的党羽。
除此之外,东无也对京城、沧州重做了一番布局。
北方战况、朝野时势,皆在东无的掌控之中。
东无不仅要铲除华瑶和方谨,还要占领羌国和羯国的土地,肃清凉州和沧州的军营,夺取北方各省的兵权。
他假意与羌国、羯国结盟,又挑起了沧州的战火,借此消耗沧州、凉州的兵力。天下已成瓜分之势,他会等到合适的时机,独掌大梁朝的权柄。
他语声平缓地说:“华瑶的势力,也该清理了。”
张炯之立刻应声:“殿下原先也说过,华瑶的势力之大,发展之快,出乎朝臣的预料之外。若要剿灭华瑶一党,必须先从凉州入手。”
东无早有计划。他毫不避讳地宣告:“沧州局势危急,凉州会派兵支援沧州。凉州自顾不暇,再无余力与秦州联合。”
东无还有一条毒计没说出口。
东无曾在南方各省遍寻名医,不仅是为了给皇帝治病,也是为了研制毒药——专门毒杀绝世高手的毒药。
武功高手的身体极为强壮、极为健康,远远胜过普通人。
所谓的“绝世高手”,境界更是登峰造极,几乎是百毒不侵、百虫不沾。
比如谢云潇,他的武学境界至高至圣,寻常毒药奈何不了他,蛊虫也会被他的内力融化。
若要毒害谢云潇,必须大量收集世间至毒至绝的毒物,辅以硫磺、硝石、朱砂、鸩羽,经过整整两年的精细提炼,才能制造出一小瓶。
这一小瓶毒药,名为“绝杀”,已被东无收入囊中。
东无打算用“绝杀”毒死谢云潇。
如果谢云潇死了,镇国将军又会经历一次丧子之痛,凉州战场凶险异常,镇国将军心力交瘁,大概会重病身亡。
华瑶与凉州的盟约难以继续,启明军的军心大乱,东无便有机会活捉华瑶。
他会砍断华瑶的手脚,将她圈禁在皇宫里。
他也曾轻视过华瑶,只因她天性活泼开朗,人人都觉得她很可爱,他也觉得她只会讨人喜欢,却没半分威仪,又怎能威慑众臣?
但她终究是长大了,她也有她的运筹决策。
过去的半年里,华瑶所向披靡,屡战屡胜,秦州的臣民崇敬她,如同崇敬一位神女。
华瑶立身处世十分豁达,真有几分神性,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她从来不会自暴自弃。
正因如此,东无很想活捉她、囚禁她、凌虐她,让她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卑微地匍匐于他的脚下。
这般残忍的念头,早已扎根于他心中,如今偶然想起来,也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他再次下令:“传信给司度,我送他一份厚礼。”
第七卷:霜天晓角
第156章 细雨微寒 “你还记得我的姐姐华瑶吗?……
东无派人给司度寄了一封信,信中说明,皇帝已死,司度若要求生,只能与东无合作。
时至今日,司度与华瑶势同水火。司度散播了不少诋毁华瑶的谣言,华瑶必定会想办法除掉他,而他的靠山只有皇帝。
靠山轰然倒塌,司度又该何去何从?
朝政大权已被太后把持,比起司度,太后更宠信华瑶。皇帝留给司度的武功高手,也将被太后调回京城,司度怎会甘愿坐以待毙?
此时,东无拉拢司度,就是赏了司度一条活路,司度断然不会拒绝。
东无与司度结盟之后,东无会派遣一支精锐部队,潜入司度率领的流民队伍之中,等候谢云潇出现,隐蔽地刺杀谢云潇。
倘若谢云潇迟迟不露面,那就杀了秦三或者许敬安——这两位武功高强的女将军,堪称是华瑶的左膀右臂。
东无对自己的布局感到满意。
这种满意也是淡漠的、沉静的、未达心底的,东无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手上还拿着那一瓶名为“绝杀”的毒药。
他的指尖抵着瓷瓶,轻轻地刮蹭了一下。
在他的计划执行之前,他还想找出一位绝世高手,亲身试验“绝杀”的毒性。
东无曾在囚犯的身上施用过“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