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道:“当今第一要务,正是安抚民心,鼓励士气,明日午时,皇祖母便会颁布诏书,将本宫立为储君。方才,皇祖母所言极是,时局艰难,诸位必须竭心尽力辅佐本宫,各州各府的局势才能稳定下来。”
赵文焕道:“微臣承蒙殿下隆恩,辅佐殿下,微臣不敢不尽力。”
邹宗敏道:“殿下神威凛凛,圣德昭昭,必能安定天下,微臣听凭殿下差遣。”
华瑶清楚地记得,内阁次辅赵文焕投靠了方谨,工部尚书邹宗敏归顺了东无。他们二人分别倚仗着方谨和东无的势力,争取功名利禄,享受荣华富贵,他们自身的官位又是极高的,当然也不太看得起华瑶。两年前,他们在文渊阁与华瑶商议政事,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如今风水轮流转,方谨逃跑了,东无惨死了,赵文焕和邹宗敏竟然倒向了华瑶,当众表明自己的忠心。
华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父皇不杀贪官,只杀不忠之人,原来,拿捏了贪官的把柄,便是掌握了生杀大权,贪官也会做出忠臣的姿态。
华瑶又看向了其余七位官员,他们沉默片刻,户部尚书石仲舒忽然出声:“微臣效忠殿下,永无二心。”
“效忠殿下,永无二心”是启明军的军令,华瑶也不知道为什么,石仲舒竟然把启明军的军令说出来了。
华瑶有些惊讶,语声还是很平静:“好,本宫也会看重你。”
九位高官之中,已有三人表明了态度,其余六人也不敢忤逆。他们提起衣袍,跪在地上,宣誓道:“微臣定当竭心尽力,辅佐储君。”
华瑶转过头,看向了太后。
太后道:“好,既是如此,明日便颁布诏书,号令天下臣民。”
华瑶极淡地笑了一下:“多谢皇祖母隆恩眷顾。”
华瑶从赵文焕的手里接过册文,仔细地看了一遍。随后,她又从自己的衣裳口袋里拿出一枚雕龙金印,当着众臣的面,她握着印章,“啪”地一声盖在了册文上。
邹宗敏惊讶之余,脱口而出:“那是……雕龙金印?”
太后看了一眼印章,断定道:“确实是雕龙金印。”
太后并未追究华瑶从哪里窃取了雕龙金印,太后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无论何时,她的言行举止都是十分沉稳的,众臣也被她的威严震慑,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下令道:“礼部和钦天监选定吉日,尽快举行登基大典。”
众臣纷纷答应道:“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华瑶与众臣商议了一会儿,此时已是子时一刻。众臣的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华瑶察觉到他们筋疲力尽,便也不再为难他们,只让他们留宿在宫里,明日午时,宣读圣谕,颁布诏书,张贴榜文,行立储之礼。
雨停了,夜深了,风还是有些凉,华瑶抬头望天,乌云仍未散尽,她依稀看见月色星光,她的母亲也在天上看着她吗?她想告诉母亲,她明天便会登上储君之位,再过几个月,她还会登上皇帝之位。
当年她是贱民之女,来日她是九五至尊。
华瑶走出千秋殿,谢云潇在殿外等候已久。
谢云潇走到华瑶身边,华瑶与他相视一笑,他低声问:“殿下拿到诏书了吗?”
华瑶道:“嗯,我要择日登基了。”
第217章 总是胡笳 “但愿上天助我成功。”……
当夜,华瑶和谢云潇住进了延福宫。
延福宫位于皇城的东部,又名“东宫”,此地是储君的住所,已经空置了二十七年。
延福宫虽然无人居住,却也有专人值守,宫女和太监把延福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一点灰尘,床帐被褥也是崭新的,处处收拾得严整洁静。
延福宫的浴池名为“太清池”,装潢十分富丽典雅。太清池的长宽约有三丈,池壁也是
羊脂白玉堆砌而成,镶嵌着金银珠玉,雕琢出来十二朵金纹牡丹花,似有千般娇艳,万种风情。
华瑶怔怔地看着浴池,心里却在想,这么大的浴池,要用多少热水?又要耗费多少煤炭呢?
华瑶没有启用浴池,只是吩咐宫女准备了浴桶和热水。
华瑶和谢云潇洗了个澡,又换了一套衣裳,他们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伤口泡过热水之后,稍微有一些红肿,隐隐泛起一丝疼痛。
华瑶坐在床上,拿出一瓶金疮药:“我先帮你上药,你再帮我上药。”
华瑶端端正正地坐好,准备给谢云潇上药。她觉得自己很有正人君子的风范,谢云潇反倒勾起她的衣带,轻轻一拽,又抬起手来,指尖挑开她的衣领,露出了半边肩膀。他的指腹似是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肌肤,她立刻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云潇从她手里拿过药瓶,把金疮药涂在她的伤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低声道:“卿卿。”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道:“你见到了六部九卿的官员吗?”
华瑶道:“见到了,内阁次辅赵文焕把册文写好了,内阁首辅徐信修是姐姐的外祖父,他也失踪了,我猜,他肯定跟着姐姐逃出京城了……”
说到此处,华瑶感叹道:“徐信修也想不到吧,我抢到了储君之位。”
谢云潇道:“从今往后,你是大梁朝的储君,不必亲自上阵杀敌。”
华瑶道:“等到天下平定之后,我就不用再上战场了。”
谢云潇道:“天下何时才能平定?”
华瑶断定道:“三年之内。”
谢云潇道:“三年前,你离开京城,前往凉州,此后三年,你经历过的战事已有上百次……”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嗯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说了,我的武功臻入化境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受重伤了。”
谢云潇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每一次你重伤昏迷,我也不太清醒,像是孤魂野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到你醒过来,我才能收回魂魄。”
华瑶不是很懂谢云潇的心思,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冷静,辜负了谢云潇的一片心意。
华瑶略一思索,认真道:“嗯嗯,我也是。”
谢云潇非要一探究竟:“是什么?”
华瑶胡言乱语:“你受伤的时候,我也是魂不守舍的,我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对了,那一次我失忆了,就是因为你的伤势太严重了。”
谢云潇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华瑶的胡话越说越多:“后来你的伤势好转了不少,我也恢复了记忆,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真是太惊险了。”
谢云潇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她尝到了清冽的香味,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把他的衣襟拉开。
谢云潇的左臂上有一条半寸长的伤疤。华瑶用手指蘸了一点金疮药,抹到那一块伤疤上,仔仔细细地抹匀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从纱帐里透出来,似明不明,似暗不暗。他们二人的影子交叠,彼此的距离太近了,呼吸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暧昧不清,似是梦中之梦的情景。
谢云潇又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察觉到谢云潇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的手臂线条渐渐绷紧,她摸到他的肌肉坚实而强健,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揉了揉,她还提醒道:“你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来了……”
谢云潇一把揽过她的腰肢,抱着她躺在床上。窗外又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谢云潇的怀抱还是很暖和,华瑶不禁放松了许多,又打了一个哈欠。
谢云潇道:“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华瑶挥动一道掌风,灯光也熄灭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她只觉得温暖又舒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半三更,华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忽然惊醒了。
华瑶的侍卫跪在门口,禀报道:“启禀殿下,紫苏传来急报。”
华瑶道:“你直说吧。”
侍卫道:“紫苏派人夜探方谨的公主府,公主府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不到一百个侍卫值守。公主府的密道约有上千条,紫苏暂时还没查出来,方谨的亲信去了何处。”
这也在华瑶的意料之内,方谨早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方谨在京城掌权十年,必定明白“胜者有进路,败者有退路”的道理,她也会筹划万全之策。
正如太后所说,方谨跑去了北方,沧州战局十万火急,倘若方谨与敌军联合,那后果不堪设想。华瑶一定要尽快把方谨抓获。
*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皇城礼官敲响了鼓楼上的铜钟,钟声洪亮,传遍了皇城。城楼上悬灯结彩,守城卫兵身穿白银甲,腰挂青钢剑,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吉时未到,礼部已是诚惶诚恐,礼部选派的二十位官员跪在延福宫的宫门之外,异口同声道:“臣等叩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和谢云潇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尚衣局敬献的崭新朝服。
华瑶的朝服面料是赤红色缂丝,衣袖上绣着金线蟠龙纹。她心里还有些奇怪,这一套皇太女朝服,为什么如此合身呢?
华瑶绕过一扇檀木屏风,刚好看见了谢云潇。谢云潇穿着一件玄色绸纱的广袖袍,袍角并未遮住他的脚踝,华瑶道:“你的衣袍是不是有点短了?”
谢云潇道:“还好,只短了一寸。”
华瑶顿时明白过来,华瑶和方谨的身材差不多,谢云潇的身高比顾川柏高了一寸,制作一套缂丝朝服至少需要一年,去年此时,京城官民都以为华瑶会死在秦州。尚衣局制备的朝服,也是按照方谨和顾川柏的尺寸剪裁的。
华瑶命令礼部在短短半天之内筹备立储典礼,各个部门的官员来不及置办行装,只能把原有的器物全部拿出来用。
谢云潇也猜到了尚衣局的用意,他道:“这件衣服原本是顾川柏的吗?”
华瑶道:“顾川柏没穿过,这是新的,你不要介意,以后我会给你买合身的新衣服。”
谢云潇道:“我并不介意,节省下来的物资可以用于筹备军饷。”
华瑶承认道:“其实这也是我的本意,如今国库空虚、战事频繁,我们确实应该开源节流。”
华瑶又记起了自己在永州看到的惨状,贫苦百姓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病一场死一次,两个馒头、三块煤炭就能买一条命,人人都说“米贵命贱”,可是人命不该如此轻贱。受伤病重的痛苦,她从未忘记过,推己及人,她也想尽可能地减轻民众的痛苦。
谢云潇道:“你今天可以直接登基吗?”
华瑶道:“登基大典的章程,不好简化,必须按照礼制备办,祭天、祭祖、入朝、宴请众臣……这些事情,至少要筹备三个月以上,登基之后,大梁国还要更改年号,你别看年号只有两个字,这两个字的祸福吉凶需要推定,钦天监至少也要算上一个月。”
谢云潇竟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要的年号?”
想要的年号?
华瑶第一次听见这种问题,只觉得十分新奇。她仔细地想了想,认真道:“我想要天成,但愿上天助我成功。”
谢云潇道:“昭宁二十八年是天成元年,天成帝创建中兴之业,史称‘天成盛世’。”
华瑶连连点头,附和道:“嗯,不错,就是天成盛世。”
华瑶和谢云潇说话的声音极轻,跪在门外的女官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尚衣局官位最高的女官名叫丁芝瑞,年约三十五岁,她在皇宫当差已有二十年,资历不算浅,办事也有自己的分寸。
丁芝瑞早已听闻,华瑶在战场上历练多年,谢云潇又是出身于镇国将军府的贵公子,他们二人不同于久居皇城
的皇族,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召唤奴婢伺候。尤其是谢云潇,照例不许任何人碰他。
丁芝瑞的心思一转,公主和驸马不需要奴婢随时伺候,倒也真是省了不少事。丁芝瑞跪在地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丁芝瑞。”
丁芝瑞道:“请殿下吩咐。”
华瑶打开房门,丁芝瑞这才看到华瑶已经穿上了朝服,戴上了朝冠,丁芝瑞连忙道:“恭请殿下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