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痛
“那位……看着倒是老实。”
翠珠紧皱眉头,圆圆的脸上显出苦闷,道:“老夫人不喜旁人伺候,她就在院子里打理花草,平时很孤僻,不大爱跟人说话,旁人也不主动搭理她。”
江婉柔手下的动作一僵,又问:“那她行迹有无可疑之处?或者和府外之人鬼鬼祟祟,暗通款曲?”
翠珠道:“夫人,前面不好说,至于和府外之人暗通款曲,应该是您多虑了!咱们深宅大院里,五步一道门、十步一堵墙,里里外外那么多丫头婆子把持着,定不会发生那等丑事。”
江婉柔揉了揉额头,“我不是怕这个,我担心……唉,你去给我切个香瓜,顺带把金桃叫来。”
“哼,夫人就疼金桃姐姐,不疼我。”
翠珠嘴上不服气地嘟囔着,脚步乖乖退了出去,临走时不放心地叮嘱,“夫人,瓜果生冷,您可千万别吃多了,伤身。”
“好丫头,夫人听你的,快去吧。”
翠珠手脚麻利,金桃不消片刻就站在江婉柔跟前,她福下身,不等主子发问,抢先开口:“夫人,奴婢认为,那位周姑娘像在打探什么消息。”
“此话怎讲。”
金桃低头道,口齿条理清晰,“当时周姑娘言之凿凿,为了伺候主君,宁愿喝下绝嗣药。可主君在府时她岌岌无名,偏偏赶在主君出门的日子出头,此为疑点一。”
“如若周姑娘真是攀龙附凤之辈,那她去小佛堂,必然要讨好老夫人。可奴婢盯了她数日,她只在外院侍弄花草,总共和老夫人说不上十句话,此为疑点二。”
“先在三房闹出轩然大波,后意图进锦光院,计谋不成,又转而投向小佛堂。这位姑娘平时孤僻,但手脚勤快,外到修剪花草,内到打扫香灰,都有她的身影,奴婢以为,她在观察。”
至于观察什么,就不是金桃这个丫鬟能操心的了。
事实上江婉柔此时也一头雾水,但她知道周妙音一定有问题。
她先前只是怀疑,后来把三爷叫来过问,三爷惊得躬身赔罪,对江婉柔大吐苦水。
那天他恰好喝多了酒,在花园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掩面哭泣,他一时酒意上头,问她是哪里的丫头,看着眼生。
姑娘受惊而去,三爷酒醒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三房最不缺的便是美娇娘,环肥燕瘦,各个知情识趣,三爷不至于对一个黄毛丫头念念不忘,接着便得到周妙音上吊的消息。
三爷在江婉柔跟前再三赔罪,只是他那天喝迷糊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何等唐突之事。
在府中相处多年,江婉柔对家中两个小叔子的人品心里有数。二爷风雅清高,三爷风流多情,都不甚上进,至今没个一官半职。陆奉权倾朝野,可两个亲兄弟从未开口问长兄要过好处。
二爷在外头交了一大堆文人墨客,三爷红粉知己无数,这么多年,两人从来没有给陆奉惹过麻烦,更别说做欺男霸女的勾当。两位小叔十分敬重陆奉,对她这个年轻的嫂嫂也礼遇有加,不是糊涂的人。
江婉柔当即断定这位周姑娘有问题,三爷再怎么醉也不至于跑到二房撒酒疯,二房那么大地儿,不够她哭么?
江婉柔更命人盯紧了她,甚至动用了陆奉留下的线人,这姑娘折腾一圈,她以为她大有所图,谁知她到了小佛堂反而沉积下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佛堂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夫人,难道放着什么宝贝?
往往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只能敌不动,我不动,先这么耗着,看江婉柔先沉不住气,还是周妙音先露出马脚。
江婉柔问:“这位周姑娘的身世可查清了?”
金桃低着头,“没有问题。”
特意让禁龙司的人查的,江婉柔不放心,让人查了两遍,确实是周家远房表亲的姑娘,自幼丧母,父兄尚在流放的路上,身份没有一点儿问题。
想
来也是,如果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暗探,不会让江婉柔轻易看出端倪。那位周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只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忽逢大变,让人利用了去。
陆奉身份使然,江婉柔对这种包藏祸心的人不惧,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她府中作妖!
她缓缓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遵命。”
金桃抬头,看见江婉柔手边的账本,轻声劝道:“夫人,你不该这么劳累。”
前段日子经历过大公子生病,如今又是府外的王妃,府内还有个居心叵测的周姑娘,夫人即将临盆,还在看账本,实在操劳。
“就这点儿事,算得上什么劳累。”
江婉柔笑道:“我只动个嘴,府里府外,多亏了你们。”
刚嫁进来时才是四面楚歌,如今有周氏和姚氏帮衬她管家,她又有翠珠和金桃两个说得上话的心腹,外院除了常安,还有陆奉留给她的人手,甚至那样重要的令牌也在她手里。
这是她的底气。
她问金桃,道:“产婆和大夫都安置好了吗?”
“夫人放心。”
产婆、大夫甚至奶娘,江婉柔在刚得知怀孕时就已着手安排,陆府好吃好喝供养了大半年,如今产期将近,比江婉柔本人都盼着赶紧瓜熟蒂落,他们好拿银子走人。
皇帝直接把擅千金妇科的太医放在陆府,金口玉言,务必保孩子平安。
如今万事俱备,江婉柔此前生过淮翊,心中并无对生产的忐忑和恐惧,她艰难地站起来,站在窗前,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过,会在我生产之前赶回来。”
上次去信后,江婉柔没有再收到陆奉的回信,她在府中,心中忍不住为他担忧。
只要他能全头全尾地回来。实在赶不及也就算了。
江婉柔道:“把《心经》取来,我要念两卷。”
《般若波罗蜜心经》,多用于为远方的亲人祈求平安,江婉柔原先爱听戏折子,如今每日念一段沉闷的佛经。
她闭上眼睛,心道:愿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信女的夫婿一路康宁,平安归来。
***
富春江景色秀美,地势却极为复杂险峻,山峰如刀鞘般直插云霄,峡谷中江水湍急,不断拍击着两岸的礁石。
宏伟华丽的商船被周围数艘船只层层包围,陆奉一袭黑衣,面色冷峻,身边围绕着一圈猿臂蜂腰的高大壮汉,皆手握长刀,刀刃甚至刀柄上流出殷红的血,滴在甲板上,满身煞气,恍若十殿阎罗。
“想不到我等有此荣幸,让堂堂禁龙司指挥使亲自出手。”
对面的甲板上缓缓走出一个身姿清瘦的青年男子,二十五岁上下,面容白净,眉目清秀。人不可貌相,世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穷凶极恶的水匪头子,居然是这般书生模样。
“陈复。”
陆奉冷冷道,眸光如鹰钩般直直射向他,嗤笑:“不做缩头乌龟了?”
他与裴璋在杭州一带大肆挥金,在众目睽睽下把几十口空箱子运上华丽的大船,扬言继续南下。果然,在子陵峡附近遇大批水匪截杀,甚至引来了他们的主子。
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孽种。
呵,口气倒是狂妄,竟敢把那孽种取名为“复”。陆奉抬起手腕,染血的刀刃在日光下闪着寒光,“诛之,不留活口。”
他会亲手挑破这场“复国”的镜花水月梦。
“陆指挥使似乎还没有看清楚形势?”
陈复微微一笑,道:“不管你陆奉在外多英勇无畏,如今我众你寡,还是在我擅长的水上,你以为你能赢?”
回应他的是对面一记凌厉的飞箭,陈复眸光微黯,迅速闪身躲过,那支箭矢牢牢钉在了他身后的桅杆上,桅杆应声而折。
“真乃蛮夷也!”
陈复收敛笑意,冷声道:“陆奉,你知道吗,你这个局做得粗劣无比!你先前在苏州折我上百个兄弟,如今这般刻意,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陆奉嗤笑一声,“你来了。”
他来了,这就够了。
陆奉与裴璋一路上分析过陈复其人,骨子里极为嚣张,先截杀进京赶考的举子,后袭击圣上钦派的钦差大臣,明晃晃挑衅朝廷的威严。
两人立刻改变策略,在杭州大张旗鼓行事,此番不是阴谋,是阳谋,他赌陈复在知道他们的身份时,会迎难而上。
陈复也确实想到了,他们朝廷一明一暗派出两拨人,暗中的人想瓮中捉鳖,却不知在水上,究竟谁是鳖。
事实上,两方都赌对了,陆奉想一举灭了陈朝余孽,陈复要杀杀朝廷的威风,此时无关阴谋,只关乎实力。
陈复叹道:“陆指挥使,你若真想见我,好生递上拜帖,陈某定好酒好茶相待,何须你如此折腾,还扮做茶商……你!陆奉尔敢!”
陆奉挥手,箭雨“刷刷”倾泄而下。他想不通陈复为何有这么多废话,他愿意讲,他不耐烦听。
他只用杀他就够了。
大战一触即发,陈复带的人常年烧杀抢掠,出手阴险狠毒。他们擅用钩戟,狠狠勾住中间的商船,船篷被挑破好几个大洞,船身上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陆奉身后有弓箭手,身边的人手持长刀,各个以一当十,勇武非凡。
一时打得难舍难分,忽然,风中传来硝石的味道,陈复眉心微沉,正在思索间,瞬间火光点点,一群人埋伏在两岸起伏的山峦中,手持带火的箭簇,裴璋身居其间,微微一笑,“放。”
“不可能!”
陈复失声尖叫,“你们根本没有这么多人!”
陆奉不耐烦跟他废话,刀刀直逼要害,还是裴璋饶有兴趣地解释,“陈公子,一叶而障目。”
是,他们一行确实没带这么多人,可除了他们,还有乘御船而来的许、刘两位大人。原本让这两位当“靶子”吸引视线,中途情况有变,他们改变策略,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呢。
裴璋提前算过,这个位置极好,他们如今的位置,正好在下风口。
接下来不必多言,陆奉显然占据上风,不过这些人对陈复异常衷心,陆奉几番杀他,均被身边人挡了去,这些人盘踞水上多年,水性极好,最后剩下些残兵败将,弃船跳水而逃。
一行人行至岸上,裴璋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与陆奉汇合,他轻皱眉头:“可惜,逃了。”
陆奉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脸上、身上,甚至发丝上都血红点点,下属送来一方帕子,他擦了擦积在手上和刀柄上的血水,看向江面湍急的水流,道:
“我去下流,截杀之。”
裴璋轻轻摇头,不赞同道:“穷寇莫追。”
陆奉抬眸看他,“裴大人,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此行将近四个月,陈复必须死!
裴璋还想说什么,忽然寒光一闪,裴璋耳边闪过凌厉的破空声,陆奉手起刀落,一个人头咕噜噜落在地上,裴璋捂住胸口,脸色煞白。
“你怎么样?”
陆奉黑沉的脸色暗含不耐,紧要关头,他等着杀陈复,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同僚。
“我、我没事。”
裴璋低着头,微微离陆奉远几步。
“救命之恩先不赘言,这人方才从后背袭我一掌,多亏您及时出手,我并无大碍。”
“陆大人自便,可是我观陈复阴险狡诈,恐怕留有后手,您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