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产婆说了,江婉柔这回是双胎,本来就辛苦,少吃点有好处,胎儿大了反而不好生。
陆淮翊不会安慰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道:“母亲,您笑一笑呀,就算父亲真的遭受不测,还有儿子呢,儿子会比父亲对您更好,让您做尊贵的老封君!”
江婉柔:“……”
她真被陆淮翊“童言无忌”的话逗笑了,苦笑道:“尽说胡话。”
淮翊还这么小,没有父亲的扶持哪儿行?她也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啊。江婉柔心中担忧,不想让淮翊跟着她操心,强颜欢笑把他送走,又开始念那卷佛经。
又过了几日,在江婉柔念完一卷经书,刚放在手边的桌案上时,金桃匆匆来报。
“禀夫人,佛堂那位周姑娘往外传消息,已经被抓起来了!”
“哦?这么快?”
江婉柔眼神一亮,她还以为周妙音沉得住气,没想到这么快露出狐狸尾巴。她道:“把人给我带上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我陆府作乱!”
“有一个……死了。”
金桃面色为难,“多亏主君留下的线人,发现她与府中倒夜香的婆子接触颇多,盯了数日,正好抓到两人传递消息。”
“那婆子当即咬舌自尽,周……也想效仿,可能是千金之躯,受不了疼,没死成。”
金桃看着江婉柔的脸色,得到她的示意,让人把周妙音带进来。
纤弱的小姑娘被困得像螃蟹一样,嘴里塞着一团布,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把她压下来,双目狠狠盯着,以防她伤到主母。
她脸颊红肿、发髻散乱,嘴边还流淌着一丝血迹,江婉柔冷眼看着,让人把她嘴里的布取出来。
“你有什么话说?”
江婉柔冷声道:“你如今在我手里,尚得一息安稳。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到了禁龙司,不知落得何种下场。”
听到“禁龙司”三个字,周妙音忍不住瑟缩一下,终究恨意占据了上风,她怒瞪江婉柔,狠狠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姑娘,自你入府以来,我自认待你不薄,何故如此仇视我?”
“是羡慕,亦或者……嫉妒?”
周妙音顿时脸色大变,低下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婉柔道:“看着我。”
周妙音不动,身后的婆子马上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啪、啪”扇了两个嘴巴子,强迫她仰起头。
江婉柔端起手边的清茶,喝了一口,缓缓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妙音在小佛堂的几个月一直安分,这回应该是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从结果倒推,她原本的目标就应该就是小佛堂。
那何苦折腾一圈来锦光院?如果没有这一遭,她也不会怀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江婉柔想了许久,忽然想起周妙音曾说过,要依靠陆奉给她爹翻案。
如果……她说得是真的呢?
她又派人仔细查了,周家姑娘养在深闺,得父兄娇宠,如此也情有可原。
她道:“你背后之人承诺为你父亲翻案,让你来探听消息,结果一入陆府,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你生出了小心思。”
恰逢陆奉二审恭王案,把原本三分的心思提升到了八分,既然都是翻案,眼前就有一条捷径,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当初她在江婉柔面前说的话,并非全然作假,只是被江婉柔戳破了,不得不选第二条路。
“小姑娘,我比你年长几岁,告诉你一个道理。”
江婉柔缓缓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呵。”
周妙音冷笑一声,神色倔强,“如今夫人高高在上,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与你非亲非故,不劳您教诲!”
“当我自作多情罢,你不要我教诲,我却不舍得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受苦。”
江婉柔道:“我如今再给你一条路,你来选。”
“第一,我把你交给禁龙司,我自是清净,你此后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第二条路嘛,我既不打你,也不骂你,好吃好喝地招待。只要你好好交代清楚,甚至……愿意为我做事。”
江婉柔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至于你父亲,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大爷抬抬手就过去了,你……仔细想一想。”
她放下茶盏,瓷器碰撞桌案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好姑娘,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好好选。”
过了很久,周妙音看着眼前高高坐在上首的美妇人,她……她只是一个还算美貌的妇人,因为怀孕,连摄人的美貌都折了几分。身上并无华贵的衣物首饰,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啊,却那样凛然不可冒犯。
她身上有种独特的平静、淡然,还有一种她永远没有的无畏和底气。
她竟然还能看到一丝悲悯。
她在可怜我吗?笑话,一个只围绕男人转的深宅妇人,我用得着她可怜?
周妙音再次低下头,声音沙哑,“你让我想想。”
“你个贱人,还敢讨价还价,给你脸了!”
“住手——”
江婉柔叫住壮婆子,挥了挥手,“带下去吧,我累了。”
周妙音奇异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作为诚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让她们都走,这个秘密,我只说与你一个人听。”
江婉柔迟疑片刻,周妙音道:“我手脚都捆着,又是一个弱女子,夫人还怕我拿你怎么样?这是个惊天秘密,听者灭口的。”
江婉柔看了她一会儿,挥退众人,金桃在她耳边道:“夫人
,奴婢就在外头,有事喊我。”
金桃在屋外严阵以待,谁知仅仅过了一息,里头传来江婉柔的声音,金桃立刻破门而入。
江婉柔无恙,她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对两个婆子吩咐,“你们两个,请周姑娘回去,看好。”
等不见几人人影,江婉柔摸着肚子,咬唇道:“金桃,把产婆和大夫叫来。”
“我羊水破了。”
第43章 相见
周围脚步声凌乱,偶尔听到盆碗碰撞的清脆声响,江婉柔躺在榻上,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绞痛。
“夫人,用力、用力啊!”
“啊——”
汗水沾湿了发丝,恍惚中,江婉柔感觉有人用湿帕子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有人往她嘴里塞参片,产婆在耳边不断道:
“夫人,憋住气,使劲儿!”
“头出来了。”
“快了,快了,就差一点儿,使劲儿,哎呦,还有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蓦然一道白光闪过,江婉柔那会儿叫都叫不出来了,她虚弱地闭着眼,耳边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龙凤呈祥啊!”
“呦,姑娘哭得真有劲儿。”
“母子均安。”
江婉柔心里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消散,放任自己陷入黑沉的梦乡。
……
江婉柔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荒凉的大漠,一群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手持利刃,身骑快马,追杀一个黑衣男人。双方你追我赶,他们狠狠把手中的长矛刺入男人的胸膛,男人身上被扎出几个血窟窿,鲜血流淌了一地,鬼使神差地,她走上前,撩起男人的黑发。
——竟是陆奉的脸。
江婉柔心神俱震,她看着周围恍若恶鬼般欢呼的人群,茫然地给陆奉擦脸上的血。一下、两下,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疼。
原来是个梦啊!可是为什么,他身上的触感那么清晰真实,甚至还带有血肉的余温。
“你别死。”
她怔怔抚摸着他的脸,“我为你生了一对龙凤胎,你睁开眼,看一看啊。”
天地骤然失色,黑暗淹没一切,青面獠牙的恶鬼忽然消失了,江婉柔终于为陆奉擦干净脸颊,抱着他的尸身,一同淹没在黑暗中。
……
“啊——”
江婉柔骤然睁开眼眸,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没事,只是个噩梦而已。她安慰自己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一定是太担心他了……
“夫君?”
江婉柔抬眸,骤然看见梦中的陆奉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跟前,她怔神片刻,低头猛掐自己的手臂。
嘶,这个梦好真。
“是我,我回来了。”
陆奉连忙制止她自伤,拢过她的肩膀,温声道:“我说过,不会错过你生产。”
肌肤的触感和方才一样真实,江婉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抚上他的脸庞,怯生生地问道:“这真的不是梦吗,夫君,你还活着?”
陆奉挑眉,“夫人好生摸摸,我是人是鬼。”
江婉柔当真不客气,抚过他的额头、鼻梁、薄唇,下游到衣襟,解开他的盘扣。
“嘶。”
下面的钝痛让江婉柔面容扭曲,她这下彻底信了,如今是她刚生产完醒来,这不是梦。
“夫君,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对了,孩子,我们的孩子——”
陆奉按下她的肩膀,“我们的孩子壮实又漂亮,一儿一女,辛苦你了。”
他摇晃床头铃铛,不一会儿,翠珠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她眼眶红肿,肯定私下哭过不少,见江婉柔醒来,翠珠眼里迸射出惊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