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传言中那样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陆清灵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急得双颊涨红,“长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和她不一样!”
日久见人心,陆清灵在后来的相处中彻底被江婉柔折服,自家嫂子贤惠大方,温柔体贴,谁都比不上她!她原来不喜欢她尚且如此,要是让那柳将军见到长嫂还了得?
长嫂还如此美貌!
那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柳月奴以女子之身受封将军是一桩奇谈。皇帝当时的御令是“杀无赦”,谁知突厥忽然来犯,凌霄顶着压力把柳月奴招安,陆清灵知道其中内情。
凌霄和陆奉不同,陆奉不喜欢江婉柔抛头露面,更不爱和她说朝堂的事,他只要她顾好自己和孩子,外头自有他去为她们母子拼杀。凌霄和陆清灵是有商有量的患难夫妻,两人知无不言,没什么忌讳。
凌霄当时冒了很大风险。
女人起兵叛乱,自古未有之,皇帝震怒,凌霄亲自出兵镇压,那些乌合之众在训练有素的铁骑下溃不成军,凌霄抓了很多俘虏,让他奇怪的是,那些俘虏颤抖、害怕、求饶,却无一人出卖首领。
柳月奴在他们中威望甚高。
凌霄好奇,着人仔细探查柳月奴的来历,一查才知道,她竟来自突厥。
她来历神秘,据说她生父是突厥人,母亲是齐人。她的母亲被抢到突厥时已身怀有孕,后来才和突厥人生下柳月奴,她不远千里来齐,要找寻同母异父的阿姐的下落。
凌霄猜测,她原先家中富庶,兴许后来出了什么事,家道中落,把柳月奴的姐姐卖到齐朝。柳月奴找了很久,终于在边城一富户人家,找到了她的阿姐。
那富户为富不仁,待家中奴婢甚是严苛,鸡鸣未响便得起身,淡水劈柴,洗衣擦地,稍有迟缓,便会找来管家婆子的一顿毒打。今年冬天格外冷,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力气做工,柳月奴找到她的阿姐时,人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
她来晚一步,终究没有救下阿姐的命。
在阿姐下葬的当天,她去城东的铁铺打了一把寒刃,一人一刀,当夜屠尽富户满门,却留下奴仆的性命。她提着染血的长刀横跨门前,众奴战战兢兢,她沉默许久,说了两句话。
“阿姐说,你们都是可怜人。”
“可愿以后跟着我?”
……
边城本就困苦,加上今年的严寒,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跟着柳月奴,不用挨鞭子,抢杀富户,有白馒头吃,有暖和的棉衣穿。渐渐地,不只是卖身的奴才奴婢,穷苦百姓也愿意跟着她,视她为救命恩人。
她的人马逐渐壮大,这便是奴役之乱的开端。但柳月奴并不想反齐,她亲自来找凌霄求和,要他放了那些俘虏。
她说:“她们都是可怜人。”
她手刃富户,官府来捉拿她,她定然不从,投奔她的人越来越多,她便成了“反贼。”
凌霄不想杀她。于公,他是朝廷镇压叛贼的将军,这是他的分内之事,可于私,他从心底里敬佩这个女人。她功夫好,巾帼不让须眉;她有情有义,不远千里寻姐。她杀了人,但杀的是为富不仁的乡绅,是鱼肉乡里的贪官,她救了那么多穷苦百姓。
凌霄正犹豫时,突厥忽然向齐宣战,战时情况特殊,陆奉持半边虎符在赶来的路上,凌霄手握最大权力,甚至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招安了柳月奴。
当时陆清灵极其反对,太冒险了,皇帝那边不好交代不说,那柳月奴不仅是个女人,还有一半突厥的血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和引狼入室有何区别?
凌霄道:“可以一试。”
他招安了柳月奴,但也防着她,在陆奉没来之前,他把柳月奴派往前线杀敌,她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人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在守城之战中立了大功,渐渐地,凌霄发现她心性情直爽,不喜拐弯抹角。他直接问:“柳将军,你父是突厥人,你母亲是齐人,不知你……”
柳月奴瞟了他一眼,淡道:“我是个人。”
凌霄:“……”
他低咳一声,继续问:“令尊姓甚名谁,可否方便告知,我好为你请封。”
柳月奴道:“不重要。”
“死了。”
凌霄压下心头的惊疑,打量她道:“倒是可惜。”
“不可惜。”
柳月奴脸上毫无波动,“我杀的。”
凌霄脸上的表情太过震惊,柳月奴难得解释了一句,“他杀了我的母亲。”
凌霄不再问了,柳月奴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像奸细。相反,她有种近乎赤诚的直白。如同她拼命杀敌,他问她想什么封赏,她疑惑道:“不是早说好了吗?”
最初招安时,她要凌霄放了她的手下们,条件便是柳月奴放下屠刀,为朝廷所用。
功夫了得,坦率赤城,有情有义,这是凌霄做梦都想要的人才,与她的优点相比,她身世上的污点以及女人的身份,并不算什么。他力保柳月奴,叫陆清灵都吃了飞醋。
很
快,陆清灵发现她狭隘了。人家柳将军不仅和男人一样英勇杀敌,平日归营时,也和男人一样,好美人。
她不要金银珠宝的赏赐,营帐中却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她不用她们做什么,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自己衣着朴素,帐中的美人们倒是绫罗绸缎,整日穿金戴银。甚至有女人慕名而来,求柳将军收留。
……
陆清灵把她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江婉柔跟听书似的,睁大美眸,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叹息,听完后,她叹道:“这柳将军,真乃奇女子也!”
陆清灵脸色一黑,不满道:“长嫂——”
“好了好了,我知道。”
江婉柔知道陆清灵担心什么,她笑道:“其实我觉得,兴许咱们都想岔了。”
“那柳将军有个为奴的姐姐,深知女子不易,又适逢打仗,她只是想救那些可怜的女子们,传着传着,就成了流言。”
“呵。”
陆清灵冷笑,“那可真巧,她救的那些‘可怜女子’正好,个个貌美如花!怎么,丑人就不可怜了?”
她对柳月奴没有一丝好感,起先凌霄对她另眼相看,顶着巨大的压力保她,后来虽解释清了,她心里依然有根刺。
一个女人,一个长得不丑的女人,天天和她的夫君一同杀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比她和凌霄在一起的时间都长,管她喜欢男人女人,她就是嫉妒!
现在多了一条,她怕柳月奴觊觎她的好嫂子!
江婉柔笑她杞人忧天,不过还是哄了哄陆清灵,说她以后一定避着这位柳将军。两人说话间,马车行至卫城,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街边已有亮起的灯火,炊烟袅袅升起,天边的红霞蔓延,映照巍峨古朴的城门。既壮丽辽阔,又充满人间烟火气。
江婉柔看呆了,她放下车帘,对陆清灵道:“我们下去走走吧。”
刚来时就已经将她勾得心痒难耐,今日正好磨得陆奉松了口。
陆清灵忽然傻眼了,她原先撺掇江婉柔出来逛逛,但现在马上天黑,食肆街铺大多关门,这时候有什么好逛的?
江婉柔笑道:“不瞎逛,就走一走,正好躺了一下午,睡得我骨头都酥了,活动活动筋骨。清灵这么厉害,肯定不会让我遇到危险。”
她说话缓缓的,柔柔的,还带着体贴的温柔,“要是不方便,那便算了。”
陆家人都吃这一套,陆清灵当即一拍胸脯,“嗐,这有什么不方便,你们几个……跟上来。”
江婉柔戴上洁白的帷帽,在下车的一刹那,冷风刺骨,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陆清灵给她塞了个手炉,道:“长嫂,当心受凉。”
“你要受不住,我们就回去……”
江婉柔好不容易出来,哪儿甘心这么回去。尽管天气很冷,尽管她眼前隔着一层白纱,她依然对眼前的街景新奇。她如同一只离开樊笼的飞鸟,这里看看,那儿里瞧瞧,连街边新出炉的馒头都能让她驻足许久。
忽然,在糖水铺子前,她眼前一晃,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没有看清脸,那颀长的身姿和清雅的气度,竟和裴璋有八分相似。
他怎么在这里?
江婉柔欲追上去,陆清灵急忙拉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就那一会儿功夫,人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她眼花。
江婉柔恍惚片刻,对上陆清灵关切的眼睛,“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在糖水铺子前停留许久,不仅卖糖水的小贩,连陆清灵都以为她喜欢。江婉柔制止陆清灵慷慨地拿银子,在回去的路上,她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裴侍郎?”
陆清灵一直在卫城,不明白他们之前的纠缠,如实回道:“裴侍郎?是那个奉御命押送陈贼的裴璋、裴侍郎么?”
“我知道他,月前他回京时曾路过卫城,递了拜帖,我当时繁忙,无暇见他。”
卫城虽不如京城男女大防那么严重,但凌霄不在,她跟一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官员没话说。她听说过裴璋,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估计只是照例拜访,她正好也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江婉柔心下一沉,时间对上了。裴璋押送陈复前往突厥和谈,突厥骤然撕毁盟约,裴璋处决陈复后返程,路过卫城,在落云镇和北上的他们相遇。
按照脚程,此时裴璋应该在回京城的路上,和他们越来越远才是,怎么又折返回来?
她向陆清灵打听,并未听说朝中有和他相关的消息。
直到回将军府,江婉柔一直心不在焉。金桃手脚麻利地给她添水布膳,还没歇口气,一个丫鬟端着一盅糖水匆匆而来。
“禀王妃,这是柳将军送来的。”
第88章 抢走她
“柳将军?”
江婉柔目露疑惑,“我与她素未谋面,是不是送错了?”
丫鬟低声道:“柳将军亲自送来的,人就在府外。”
柳月奴以女子之身受封将军,在卫城赫赫有名,得许多女子的敬仰,这丫鬟也是其中之一。
丫鬟问道:“可要奴婢把柳将军请进来?”
江婉柔敛下眉目,莹白细腻的双手端起瓷盅,打开盖子,浓郁的香甜味扑入鼻尖,和方才她在糖水铺子前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江婉柔问道:“柳将军说要来见我?”
丫鬟摇摇头,“不曾。”
柳月奴只说将这盅糖水送给王妃,没有多余的交代。
江婉柔把糖水放下,轻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急人所急。”
从陆清灵对柳将军的态度看,她恐怕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儿,这丫鬟不禀告主母,私自把入口的东西呈上来,且言语怂恿。也就在卫城,放在国公府或者王府,江婉柔断不能容忍这样的下人作乱。
丫鬟这会儿知道江婉柔怒了,忙下跪求饶:“奴婢知错,请王妃娘娘恕罪。”
江婉柔问:“错哪儿了?”
她的声音柔和,面色也并非凶神恶煞,但丫鬟却感受一股莫名的压力,比面对陆清灵更甚。
江婉柔向来和气待人,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和陆奉在一起日子久了,日日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沾上了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