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蕙沉吟许久,最后附在她耳畔,低低于她道:“你若真想死,我不会拦,只是那洪瑞还未死,你可心甘?”
洪瑞的名字一出口,顾若香猛然一惊,一股浓烈惧意瞬间涌上心头,然默了片刻,那面上惊惧又渐渐转为愤恨,最后,她用力咬着唇齿道:“我……我不甘……”
然话一出口,再对上宋知蕙平静到过分的眸光时,顾若香似又惊觉,连忙拉住宋知蕙的手,颤声问她,“你、你要做什么?”
宋知蕙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默了片刻后,若有所思地问她,“那日去明德堂,王爷可曾碰过你,或者……你可曾碰到过王爷?”
顾若香眯起了眼,将那晚明德堂内发生的事与宋知蕙缓缓道出。
自那日之后,顾若香不再寻死觅活,整个人的起气色似也慢慢缓了过来。
赵嬷嬷送药过来时,见她能笑着与她说话,便松了口气,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毕竟赵嬷嬷见的多了,深知伤成那模样,还能笑出来的人,几乎没有见过。
很快,降雪轩里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氛围。
安宁逢人还是笑盈盈的,身上装着一把瓜子,时不时就跑去别的院子寻人聊天。
若有人问她关于顾若香的事,她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那洪先生没怎么伤到她家娘子。
“我们娘子早就好了,就点皮外伤,哪有那么恐怖!”安宁说着,又嗑一颗嚼着道,“再说了,洪先生又怎么了,我们娘子可是王爷让她回来的,千年的人参你们见过吗?日日往我们降雪轩里送呢!”
安宁说得好不得意,云舒甚至也加入其中,从前不怎么喜欢与人攀谈的她,如今不论是去灶房领饭,还是去水房提水,碰见人了都要与人闲谈几句,这当中话题,自然还是离不开顾若香。
王府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且这后宅姬妾之事,不是什么机密事宜,也没有人会刻意瞒着。
再说顾若香当时被抬进西苑的时候,多少人是看在眼中的,如今她身子渐渐康复的消息,自也是落在了有心人耳中。
洪瑞正是这有心之人。
也不知这话是怎样传的,总之传到洪瑞耳中,便成了顾若香逢人就说,那洪瑞床笫之事,不行。
还说王爷是拿姬妾敲打他,所以给了又要回。
洪瑞那脸色气得一阵白,一阵红,只恨当时还折磨都不够,没让那贱人死在他眼前。
这些年,洪瑞很得晏翊赏识,但凡有要事相商,必然有洪瑞在场,且他提出的方案,十有八九都能被晏翊采纳,便是不被采纳,也能给晏翊不一样的思路。
依仗着这份赏识,便是那晏信活着的时候,洪瑞都不曾将他放在眼中,如今不过一个下贱胚子,竟还敢背后如此诋毁他。
这口恶气,洪瑞是出定了。
一晃半月过去,便到了山阳郡最热闹的上元节。
这是晏翊一年中最忙的日子,他早早出门去去城外施粥。到了夜里,还要与兖州刺史等官吏一道在街上巡游,待巡游之后,刺史府中还会设宴,他也需要前去应付一二,每次回来时,便已至深夜。
今日府内倒是无事,且大多数人都会择这日上街游玩。
但那后宅姬妾是不允外出的,许多姬妾光是听着墙外那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便觉得心痒痒。
赵嬷嬷一年内难得几日清闲,便一早就往上面告了三日的假,便是打算趁着过节,连凑热闹带玩一番。
她昨日便离开了王府,临走前还来了一趟降雪轩,见顾若香已经能下地散步,彻底放下心来。
赵嬷嬷离开后,顾若香便来到了宋知蕙房中。
入夜,街道上灯火通明,一片繁华。
王府西苑的降雪轩里,却是一片漆黑,早早就熄了灯。
一个嬷嬷却是忽然寻来。
这嬷嬷去敲顾若香的门,开门的是安宁,见是帮赵嬷嬷当差的嬷嬷,她打着哈欠问:“嬷嬷有何事啊?”
那嬷嬷道:“顾娘子睡了吗?”
安宁点头,“我们娘子最近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那嬷嬷为难道:“是这样的,智贤轩那边有人寻来,说顾娘子前些日子用了那边的毯子……”
来讨的人说,洪瑞房中那毯子,可是王爷赏的,是用那上好的驼绒所制。
安宁恍然道:“对,我记得,就在那柜子里放着呢,我这就取来给嬷嬷。”
“等一下。”那嬷嬷将安宁叫住,“人家那边的人可是说了,这毯子价值不菲,怕传来倒去,有了破损可就说不清了。”
安宁疑惑道:“那嬷嬷的意思……”
“人家就在西苑外候着呢,让顾娘子拿着毯子亲自过去一趟,当面查验清楚了,再回来。”那嬷嬷道。
“不就是个毯子……至于么?”安宁有些不满。
里间的顾若香却是想息事宁人,“罢了,也不为难嬷嬷了,我去一趟便是。”
说罢,顾若香干咳起来,安宁赶忙进里间帮她穿衣。
片刻后,两人一道而出,安宁提着灯,顾若香穿着披风,又带着兜帽,步入夜晚的寒风中,许是害怕着凉,又拿巾帛挂在耳上,遮着面容。
西苑外站着三人,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身后,正是那洪瑞。
看到顾若香被人扶着走出西苑,洪瑞阴恻恻地朝她笑起,“顾娘子,许久不见。”
顾若香身影一晃,又是一阵急咳。
安宁双手抱着驼绒毯子,正要朝前走去,便听洪瑞忽地冷下声来,“那日我可是将毯子亲手帮顾娘子盖在身上的,还是让顾娘子亲自还于我吧。”
顾若香似是不情愿,立在那里迟迟不肯迈步,寒风吹得那嬷嬷牙齿打颤,不由催了两句。
顾若香终是从安宁手中接过毯子,慢慢朝前走去,谁知她刚来到洪瑞身前,便见洪瑞忽然抬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安宁见状,连忙上前,却被那膀大腰圆的小厮拦住去路。
那嬷嬷也是一惊,还不等她开口,洪瑞便将怀中之人直接横腰抱起,转身便朝廊上走去。
那拦路的其中一个小厮,上前横道:“看清楚了,这可是咱府中的洪爷,这顾娘子是在明德堂上,当着众人面,是王爷亲自下令,要他代为管教的!”
“可王爷不是下令,让我们娘子回来了吗?”安宁与他争辩。
那人继续横道:“王爷说让回来,只是休息几日,可未曾说日后不用再管,再者,你算个什么东西,洪先生的事你也敢问?滚!”
说罢,两人转身便走。
那嬷嬷虽不是西苑管事,可这半月以来没少听闲话,这事她是知道的,且比起在王爷身前得脸的洪瑞,那区区一个姬妾算得了什么,便是王爷知道,只会将人直接赏了。
洪瑞一路将人抱进房中,抬脚便将门踹开。
他带着怒气正要将人摔在地上,却见怀中之人的手臂忽然挽住他脖颈,娇娇柔柔地与他道:“早就听闻洪先生英武非凡,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这声音……
洪瑞愣了一瞬,倏然间蹙起眉来。
宋知蕙已是从他怀中跳下,摘掉兜帽,扯下巾帛,露出那张精心粉黛过的面容,朝他弯唇浅笑。
洪瑞未曾见过宋知蕙,他此刻正是满腔怒意,得知自己被骗,便更加恼火,那原本还算朗润的面容,已经逐渐狰狞。
“顾若香在哪儿?”洪瑞咬牙切齿道。
“洪先生莫要生气。”宋知蕙那双眼里似是有一道幽光,落在洪瑞身上,用那沉缓又带着一丝魅惑的语调道,“顾若香不懂洪先生,而妾却是深谙这当中妙处……”
她说着,她缓缓解开了身上披肩,那披肩慢慢地滑落在地,露出那身鲜红薄裙。
“这王府中,只妾能受得住……”
说罢,她再次朝洪瑞弯唇。
晏翊回到府中时,已近子时。
那刺史府中宴请,免不了又是酒色歌舞,他虽不沾女色,却是要喝酒暖身。
此刻回到安泰轩,便差人去池房准备,要将这身酒气洗掉。
晏翊在前厅等时,朝西边看去一眼,问身旁刘福,“今日府内可有事?”
刘福一开始如实回答,说并无大事,见晏翊沉着脸望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道:“赵嬷嬷昨日告假前,说那降雪轩的两位皆好着呢。”
晏翊垂眸望着鞋靴,不由又想起酒宴上那堂内扭动的舞姬,那些女子不敢朝他身前凑,却是与旁人缠抱在一处,那些香艳画面,从前晏翊似也不觉在意,甚至一想到与人相触的感觉,便觉厌烦恶心。
可如今,一看到那些,他便回想起水中那丝帕缠身的滋味,还有那故意背过身捡袄子的圆润身形。
老实说,这半月以来,他已想了不止一次。
可若是频繁将她叫来去做,便当真让那宋知蕙以为可以将他拿捏。
此刻回想起来,晏翊便觉心口燥热,还不等池房准备好,便起身朝那池房走去,又对刘福吩咐道:“去将宋知蕙带来。”
刘福领命,躬身而出。
却是在片刻后,满头冷汗地跑了回。
刘福站在那屏风后,瑟瑟发抖道:“回、回王爷……宋、宋宋娘子……她、她不见了……”
那池水中的晏翊,原本正在小憩,听到这话,忽然睁眼,那双本就阴沉的眸子,冷得骇人。
“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孤找回来。”
说罢,他一把握住手边匕首,从水中而出。
第二十八章 想如何都可
晏翊不信, 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
王府府门守卫森严,高墙林立,那宋知蕙一看便知未曾习武, 想从府内逃出那是痴人说梦。
“可问了赵嬷嬷?”
晏翊站在池边,用那长巾擦身。
听到他沉冷的声音, 刘福忍不住又是一个哆嗦, 赶忙道:“赵嬷嬷今日告假, 替值的嬷嬷说, 宋娘子今日未曾出院,连那降雪轩也没有出来过……”
那嬷嬷原是去敲了宋知蕙的房门,开门时云舒也睡眼惺忪的,又去里间唤人,结果却是一声惊呼, 那床榻上的宋知蕙竟没了影踪。
刘福能跟在晏翊身旁二十余年,便是因他做事向来仔细, 瞬间就能意识到事有蹊跷。
“老奴又问她, 今日那降雪轩中可还有旁人出入,那嬷嬷说,洪……”刘福顿了一下,抬袖擦着额上汗珠, “说是洪先生……他、他今晚去西苑, 带走了顾若香……”
晏翊眸中寒意瞬间更重,“谁让他去的?”
刘福按照那嬷嬷的转述道:“洪先生说王爷虽那日叫人送回了顾娘子,却并未说日后不允再要……”
这是在拿他话柄。
晏翊惜才不假, 却最忌被人拿捏,待明日一早,他便要寻那洪瑞好生敲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