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予笙转过来,将背抵着阳台,“真真住处找过了吗?”
“找了,”宋尧说话阴测测的,“我都快把云江市翻遍了!”
“噢,”乔予笙单手环胸,不紧不慢做出肯定,“那就是离开云江市了吧,至于她去了哪里,我是真不清楚,我在家边坐月子边带孩子,根本没时间和她联系。”
没时间和徐真真联系……才怪!
徐真真去了外地旅游,最近时常在微信里给乔予笙发来海边的风景照,还有鼓浪屿那些街头小店的照片,厦门海边的酒吧一条街上,还有真真和那些老外歌手的合影。徐真真背着双肩包,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每一张照片里,她沐浴阳光,笑靥如花,再不是被宋尧骚扰的那种阴郁。
乔予笙看的出来,她想重新开始,想重新去找回年轻的自己,宋尧不过就是她生命中一个过客,既然不合适,又何必非要将就着捆绑在一起?
“你真不知道?”
乔予笙撒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真的。”
男人在电脑那端沉默了会儿,紧接着便挂断了,看着转瞬跳回主屏的手机,乔予笙倒有些猜不透宋尧的心思了,如果不喜欢,他又为何要穷追不舍,如果喜欢,又为什么不懂珍惜,如此糟践别人?
在心里叹口气,乔予笙将电话放回衣兜内,折过身时,正准备走向办公室,好巧不巧的,却遇见了一个人。
乔予笙双腿微怔,浑身犹如堕入冰窖般,一股冷意嗖地淌遍四肢百骸。
宋悠悠左手挽着刘芝夏,右手挽着宋卫,一家三口有说有笑正往这边过来,彼此脸上洋溢的幸福,是乔予笙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她眼眶泛酸,却又倔强的硬逼着自己不准泄漏任何情绪。
从小到大,她生活在军屯镇那栋老旧的小区,据说是自己家的老屋拆迁后,村里人集体搬过去住的,左邻右舍都是老街坊,知根知底。
生活这么多年,难免听到些不好的风言风语。
乔蓉是个漂亮老实的勤快人,洗衣做饭干农活,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结婚头两年,宋卫一心想搞艺术,整天拿着个画笔创作灵感,其余的什么也不干,他有才华,有梦想,想当艺术家,想出人头地,乔蓉默默支持,从未抱怨过一句,家里所有的重担和收入来源,全压在她一个人肩上,平日里,她做些针线活,农忙的时候便到田里收庄稼去卖。时间一长,久而久之,宋卫不仅没成功,还养出一身臭脾气,每每推销不出去自己的画作,一回到家,他总是冲乔蓉甩脸色,虽不至于打骂,但心里到底不爽。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明白了没有钱的重要性,贫穷夫妻百事哀,宋卫更加笃定要变成有钱人的想法。
乔蓉是个温婉女子,永远都在包容他。
那个年代的女人,一旦付出真爱,就等同于付出了生命。
而如今……
乔予笙微咬嘴角,她母亲的善良,又换来了什么呢?
为什么宋卫会成为她的亲生父亲?
宋爷爷说,宋贤第一次带她去见他的时候,为了了解清楚她这个未来孙媳,便特意去调查了她的资料,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宋家流失在外的亲人。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阴差阳错。
她站在走廊中央,一身黑白相间的毛衣,如此醒目的位置,很快便被迎面而来的三个人发现,乔予笙并没有避让。
宋卫抬起头,清锐的眼神望去。
四目相对,这大概是乔予笙第一次如此正视他,却是在这种情景下。
宋卫五官端正,即便现在逼近五十,眉眼间也有着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其实只要细看,会发现乔予笙同他的眼睛和鼻子特别相似,只不过很难往那方面想。
宋悠悠挽着父亲的手,一见乔予笙就有种憎恨的眼神,“你怎么在这儿?”
宋悠悠打量乔予笙,生完孩子,她身材不仅没有走样,反观比以前更为好看,可是再漂亮又如何,一样令她讨厌!
乔予笙面容淡淡,“这里是医院,公众场合,不是宋家的产业,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你——”
宋悠悠上前一步,被宋卫拦了下来,“别闹。”
“爸,”宋悠悠跺了跺脚,“她欺负我。”
乔予笙双手垂在身侧,收紧的十指掌心内全是热汗,她明明很紧张,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平静。
宋悠悠受委屈的时候,有个爸爸护着,她呢?
刘芝夏朝宋卫使个眼色,男人心领神会,不由冲女儿指责起来,“悠悠,这是谈太太,不准没礼貌。”
“什么谈太太,不过就是个攀附权贵的女人罢了!”
“悠悠!”宋卫装模作样的怒斥,“还不给谈太太道歉?”
139总有一天你会忏悔的
“不必了,”乔予笙漠然打断,“虚情假意的东西,看多了只会让人恶心。”
宋悠悠刁钻,蛮横无理,被父母溺爱的无法无天,她从小娇生惯养,一身公主病,看不起穷人,更看不起乔予笙这样的穷人。
“你说谁恶心?”宋悠悠脸色微微一变,大有冲上前打人的架势。
乔予笙毫不避讳,直面她,“你!”
“贱货!”宋悠悠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有娘生没娘养,像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活该你妈死于非命,活该被你爸抛弃!”
她话音刚落,乔予笙三步并作一步,上来就冲那张嘴脸甩了个响亮的巴掌!
啪——
掷地有声。
刘芝夏睁大眼睛,“你干什么你?”她如同老母鸡护小鸡,赶紧将女儿拉到身后,“乔予笙,你别给脸不要脸,这种地方还公然打人了?”
乔予笙屹于原地,冷笑道,“没教养的人,教出的女儿也同样没教养。”
“你简直目无尊长!”
“在我眼里,你算哪门子尊长?”
走廊里的吵吵嚷嚷,引来不少人侧目,刘芝夏面红耳赤,乔予笙越是这般淡若秋菊,她心头的火气越是旺盛。而宋卫,毫不偏袒妻儿,一心帮着乔予笙说话。
刘芝夏指责丈夫,“怎么着?看见这小杂种,你想起自己跟前妻生的那个小畜生了是不?”
宋卫演着戏,“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乔予笙静静注视着他的表情,被提起过往,宋卫脸上除了难堪,竟一点对她母亲的留恋都没有。
他哪里懂得,乔蓉用尽一生都在等着他,盼着他,却终归,将真心错付给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那个年代,医疗设备有限,乔蓉的治疗费用也有限,王秀兰卖光了老家的房屋田地,所有积蓄全花在给女儿治病上。
病房内,乔蓉生命垂危。
王秀兰抱着怀里不到三岁的乔予笙,偷偷抹眼泪,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只顾着一个劲儿喊妈妈。
乔蓉脸色苍白,止痛药的剂量已经加了太多。
“妈,”她睨着王秀兰,“我还想给阿汉写最后一封信。”
王秀兰眼眶微红,强忍泪水,“蓉蓉啊,你就跟阿汉说你得病的事吧,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怕他工作分心。”
“蓉蓉……”王秀兰的嗓子哽咽得难受,“你苦苦等了三年,写去那么多封信也不见回,我……”
乔蓉微微一笑,嘴角浅弯的弧度,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我知道阿汉工作忙,他走的那天说过,他会努力让我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一定是风风光光,还能给家里添置一辆自行车,还能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
乔蓉一直对宋卫心心念念,她日盼夜盼,当得知自己得了癌症那天,她才第一次在信中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她从来不提自己的病,也从来不说想他,只是每每到了逢年过节,她都会站在村头,望着那条新修的公路,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
王秀兰知道她在等谁,耗尽余生来等。
“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笙笙。”乔蓉微微侧目,嗓线细弱蚊音,“我,我舍不得她。”她给宋卫寄了很多母女的合照过去,就是希望他哪天回乡,能认得女儿的样子。
乔予笙小跑着扑向床沿,她伸出小手,拉着乔蓉瘦骨嶙峋的掌心,“妈妈,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躺着,是不是干活干累了?”
乔蓉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妈妈不累。”
“你要是累了,我就给你捶肩。”
“笙笙真乖。”
乔予笙展颜,稚嫩的脸庞露出一抹天真烂漫的笑容,“妈妈,你要是走不动了,以后我代替你站在马路边等爸爸好不好?”
乔蓉声色哽咽,“笙笙想爸爸吗?”
“想。”
“爸爸这会儿肯定也在想我们笙笙。”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给爸爸洗脚。”
乔蓉眸底的温热模糊了视线,好半天,才恢复清明,“笙笙为什么想给爸爸洗脚呢?”
乔予笙胳膊肘压住床单,双腿时不时弹跳起来,每次说到秦汉,她就显得格外开心,“因为爸爸走了很多路呀。”
回忆,总是那般残忍。
乔予笙当时太小,虽然她记不住这些情景,可它却真实存在于王秀兰脑海里。
二十多年了,王秀兰也从中年妇女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即便现在同秦汉擦肩而过,他也不一定能够认出她来,就好比,她脑中对女婿的记忆,早已历经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模糊,当初那个年纪轻轻的帅小伙,这会儿该是深沉稳重的中年男人了。
秦家人说,他还没死,可他又在哪里?
王秀兰眼睛不好使,上次去医院检查,她唯一的一只眼睛已经出现了老花眼,她至今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亲眼见到秦汉,只是不知,她的视力还容不容许。
走廊里,刘芝夏还在不依不饶,“不就是嘛?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当初连那小畜生还没出生你就走了,想想你和你前妻生的女儿现在也该有22岁了吧?”
乔予笙凤目微偏,意味深长的盯视刘芝夏。
若不是她早就知道真相,这场戏,岂不是被他们两口子套进去了?
秦汉离开时,乔予笙尚未出生,深圳的地址又是假的,她母亲在家吃苦受罪的时候,他早已成了宋家的三公子,丰衣足食,挥金如土,怎么可能知道被他抛弃的糟糠之妻生的孩子是男是女?
这会儿却用了个女儿来扣帽子,不是说给她听的,又是什么?
谈枭耳朵灵敏,很快便察觉到外头的动静,他抱着顺顺自医生办公室出来,后面还跟着裴景弘。
乔予笙眼睛盯着男人怀中的孩子,她伸手接过去。
顺顺在熟睡,脸蛋红扑扑的。
刘芝夏看了眼,没敢再多说话,一旁的宋悠悠也跟着缄默不语。
得罪谈枭,没什么好果子吃,傅雪和柳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有宋卫笑意盈盈的打了声招呼,“谈先生。”
谈枭不着痕迹搂住乔予笙的腰肢,薄唇浅弯给了个回应,“原来是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