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皓阴沉着脸,“他是故意的。”
李稚收回手,“边境武将大多心性高傲,他认定与我不是一路人,不屑也是情理之中。”
萧皓道:“写信给世子吧。”
李稚沉默片刻,“回去再说吧。”
朱雀大街的另一头,前往懿国公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停靠在街边,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中的裴鹤回头看了眼,马车中传来声音,“走吧。”
李稚这几日都在因为霍燕的事情感到心烦意乱,他仔细斟酌许久,霍燕对他的态度一时半刻恐怕无法改观,他仍需另外找机会与对方谈谈,可无论他如何计划都缺少一个契机,就在他思索之际,事情却忽然出现了谁也没想到的新转机。
家中门僮来报,说是收到了一封特殊的请柬。李稚伸手接过了那张帖子打开一看,眼神微微一变,食指下翻,观察外封上的落款,而后抬眸对萧皓道:“是以霍燕的名义送来的。”
“霍燕?”萧皓脸上难掩意外,“他想做什么?”
“邀我们明日去麓山打猎。”
萧皓骤然没了声音。
盛京乃是古书上记载的风水胜地,多丘陵、多雨水、多岩铁矿。盛京城外东南方向一连片全是连绵的山丘,其中麓山是最出名的七宝峰之首,山脚下有一片广阔肥沃的平岗,是远近闻名的狩猎宝地。早在八百多年前先汉时期,当地太守便将此地划为专供贵族狩猎的围场,并于山上遍植红枫,秋日千骑卷过山岗,飞鹰走狗蔚为壮观。
李稚提早一个多时辰来到麓山,却发现自己还是来得偏迟了。围猎尚未开始,但猎场上已经相当热闹了,红绳围扎起一方两千多亩的草甸,每隔二十步设一方草靶,树荫下,霍家与谢家的几个小辈正聚在一起热烈地交流箭术,骑射乃是君子六艺之一,谢家虽然更侧重于诗书教育,但骑射也没有落下,霍家的小辈更是打小钻营此术,一放出来便是生龙活虎。
当李稚看清谢家孩子的脸庞时,他才终于惊觉今日这场围猎的不同寻常,它不是霍燕设下的。
秋高气爽,群鹤南飞,背对着群山红枫,霍燕正在搭弓扣箭,他是真正的武将世家出身,一抬手可见真章,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了,但手上的力量绝非普通花架子能够比拟,他一边瞄准靶心,一边与身旁的人聊天,语气直爽轻快,“见惯了西北一望无际的原野,没想到盛京中竟也有这样枫叶流火、大开大合的风景,光是站在这儿,就觉得年轻了十多岁,果然人年纪越大越是要多见见世面。”
说着话忽然一箭放了出去,一声急厉哨声,准确命中靶心,“这张弓着实不错。”
谢珩罕见的没有穿衣带宽松的公卿服装,他穿着身玄黑色的竖领劲装,袖口用标襟收束着,螭虬暗纹隐约反耀着两道流光,左手握着弓,两指从背后剑囊中抽出白羽长箭。他这一身是标准的贵族骑射打扮,梁朝开国时,大将军谢敏改良了行动不便的传统军装,融入胡服骑射的特点,专门设计出这样简洁干练的衣裳,在贵族中流行至今。
谢珩抽出白羽箭轻搭在了弓上,中指扣着铜韘,一字拉开了弓,在霍燕手中发出锐利紧绷声音的重弓在他的手中却仿佛变得轻盈无比,蝉羽般透明的丝弦弯曲着,他目视着远处的那一点,一箭放出去,铮一声命中靶心,毫厘不差。
他身旁的霍燕见状眼中微微流露出诧异,这放弓竟然比他还稳上许多。弓箭本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杀器,这份举重若轻的轻盈感绝非一日可以练成,他笑道:“我家那群小辈争强好胜习惯了,我来时还特意叮嘱他们让着些人,倒是我见识短浅了,看来今日还是要让他们全力以赴才行。”
谢珩收弓道:“如今谢府的家教不比我那时,家中这些孩子从小疏于骑射练习,箭术大多稀疏平常,还是要请霍家的前辈多让着些。”
霍燕笑着叹道:“我怎么忘记了,建章谢氏曾经也是个世代出名将的家族啊。”史书上称:簪缨千年,拜将入相,这份深厚的家族底蕴为谢家的后人们铺好了通往权力中心的康庄大道,这是至今仍被人诟病出身的霍家人永远都羡慕不来的。
谢珩听出霍燕话中的感怀之意,道:“文武相持,以成纲纪,霍氏满门镇守边疆三百年,是社稷之功臣,梁王朝想要振奋图强,仰仗的正是像将军这样的忠贞之士。”
霍燕笑了笑,伸手接过侍者递过来的箭。
两人正聊着,李稚已经到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或许是注意到了但全都忽略了他,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这番对话。第一眼见到谢珩时,他就已经明白了大半,那封请柬并非是来自霍燕,但他不能确定谢珩为何要这样做。
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又见众人都在挽弓射箭,于是为他们将位置让开了些,想了想,又往前走两步,站到了霍燕的右侧。猎场的侍者见到李稚一个人站着,立刻提着箭囊上前来侍奉,将一方崭新的弓递给他,李稚顿时有点僵住,看对方一眼,示意他只是站在此处,并没有要射箭的意思,但侍者却没懂他的意思。
李稚前两日和萧皓打听过,霍家人作为边疆武将,骨子里极度厌恶文绉绉的读书人,更喜欢与直来直去的武将打交道,但李稚显然和霍家人的要求完全不符,他对射箭一窍不通。这名侍者领会错了李稚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嫌弓太重,专门为他更换了一把,眼见着周围的视线都已经聚集过来,李稚没办法,只能先接过那张沉甸甸的弓,他回头让侍卫去把萧皓叫进来。
李稚正研究着,一只手忽然搭放在他的肩膀上,李稚浑身蓦的一僵。谢珩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弓,走到了他的身后,感觉到李稚的僵硬,低头看他一眼,手按住他肩膀,顺着往下走,自然而然地托带起了他的手臂,将两指中的白鹤羽箭轻轻搭在纤细的弓弦上。
“指节往后抵住弓弦。”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拥过来,李稚只觉得心脏骤跳了一下,手指果然没能勾住弓弦,铮的一声弹开了。谢珩倒是一句话也没说,重新带着他的手勾住弦,半环着他的肩,教他如何握弓,仔细帮他调整身形姿势。
“手上别用力,左脚往前移半步,稍微侧过身。”
感觉到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腰,李稚呼吸忽然停住了。因为视野的局限,他并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余光尽是一片光影模糊,他只能听见那熟悉至极的声音落在耳边,谢珩覆住他的手,往后用力扣住弓弦,弓弦开始发出紧绷的声响,那袖口的烫金暗纹擦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好像真的瞬间烧灼起来,“把肩膀打开,别用蛮力。”
李稚显然从没有握过弓,下意识用指背去顶弓弦。
“停下。”谢珩制止了他的动作,从漆黑的腰封中取出一枚玉韘,李稚不解,下意识攥着手。谢珩看他一眼,重新握住他的手,将手指捋直,将玉韘套上李稚的拇指,缓缓转了半圈,他的眼神随着那排显现出来的小篆而隐约浮动。
玉韘是黑玉所制,温润如玉,却又有种金铁的冰冷质感,外面一圈阴刻着两行竖排小篆,揉上去有几分粗糙,这是为了保证扣弦时不会滑动脱落,谢珩将小篆刚好扣在李稚的指背上。
谢珩重新覆住他的手,以玉韘的阳面抵住透明的弓弦,将羽箭从右手方向轻轻搭靠上去,“勾住弓弦,用手臂的力量往后打开弓,目测相距多少步,稍微往上抬,弓身不要左右偏移。”
“不行,这弓太重。”
今日打猎所预备的弓均是重弓,李稚手中的这把算是轻的,也至少有八斤左右,李稚刚刚暗中试过,以他的力量完全打不开,他刚说完这一句,瞳仁中忽然浮现出诧异,谢珩开始握着他的手带着往后拉,他没用多少力量,原本僵硬的弓弦却被一寸寸拉开,他眼中的画面开始模糊,看不清远处那个红点。
身后的谢珩呼吸声很浅,几乎没有,谢珩注视着远方的红心靶,带着李稚的手往上移。两人靠的实在太近了,李稚能够清晰地听见从后面传来的心跳声,沉稳、镇定、有力,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额上的汗一层层迅速冒出来。
铮的一声锐响,惊得李稚骤然从幻想中回过神来,白羽长箭从他的手中飞射而出,裹挟着一往无前的破空力量,准确命中猩红的靶心,穿了一半。李稚慢慢放下弓弦,却没有回头看近在咫尺的谢珩,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谢珩已经收回手,负手注视着望着远处的那一簇灿然白羽。
一旁的霍燕早就停住动作,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们两人,他看向那方靶子,赞叹道:“这一箭射的好。”
第90章 霍家
李稚一直没怎么出声,将收好的弓箭交给侍者。
霍、谢两家的小辈早已经等不及,背上弓箭骑着马成群结队地去狩猎了,围场重新安静下来。
霍燕将李稚上下打量一番,一改之前的疏离态度,“前两日我刚到盛京,诸事忙碌加之水土不服,虽一直听闻大人登门,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与大人会面,长街上好不容易闲聊两句,却又不得不赶去处理公事,数次匆匆分别,我的心中颇为遗憾,好在今日还有机会能够弥补。”
李稚重新打起精神,对霍燕笑了笑,“霍将军言重了,是我疏于考虑人情世故,处事多有不妥帖之处,还要请将军多见谅。”
霍燕赞赏道:“身居高位而谦冲自牧,难怪能得世子殿下如此器重,少卿大人前途无量啊。”
李稚道:“承蒙世子殿下愿意提携,他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将军,我却多有怠慢,这份器重我亦是受之有愧。无论如何,霍将军不计前嫌,与谢中书一同邀我前来麓山围猎,这是我的荣幸。”
霍燕听李稚说是自己与谢珩共同邀请对方前来,眼中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谢珩,旋即笑道:“我久居边塞野地,羡慕盛京城的好山好水已久,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正好此番能有机会与谢中书、少卿大人共赏大好风光,今日天这样的好,咱们不谈国事,只管尽兴地畅游享乐,千万不要辜负这难得的好光景。”
李稚点头道:“是,美景良时难得。”
霍燕的眼神在谢珩与李稚当中走了一个来回,时人皆道李稚由谢府所提拔却背叛谢府,谢家人厌恶其为人,双方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看来传言确实不可尽信。谢珩对李稚的维护之心已经清楚地摆在了台面上,想来这广阳王府与谢家虽然政见、立场各有不同,但李稚私下与谢家人的关系却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交好,这谢家人也真算是雅量了。
仆人牵马过来,霍燕与谢珩打过招呼,先行转过身往猎场走。
李稚是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霍燕恐怕早就存了投向谢府之心,难怪他一直觉得此事微妙,以赵慎与霍家两代人的交情,霍燕哪怕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如此落他的面子。当日霍燕远远望见他调头就走,并非嫌弃他招待不周,只是不愿见到他。众人皆知他与谢府不合,霍燕既然有意与京梁士族接触,做此冷落姿态表明态度是理所当然之事,这是顺水推舟做给其他人看的。
李稚将一切都想通后,眼前豁然开朗,他回头慢慢看向谢珩,秋风从山岗上吹拂而过,他额前的碎发也跟着飘了飘。政治场的事情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不能多说,拉拢聚散都是寻常事,谈不上输赢,他对谢珩道:“多谢中书教我射箭。”
谢珩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视线重新扫过他的脸,在眼神对上的前一刻,李稚却状似不经意地偏脸别开了视线。
李稚见谢珩不说话,想要先行告辞,“既然如此,那我先不打扰两位……”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了。
谢珩自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织锦袋,取出李稚找得昏天黑地的那枚官印,递还回去。
李稚哑然,重新看向谢珩。
谢珩道:“丢落在谢府的马车上了。”
李稚慢慢伸出手从对方掌心捡过那枚白玉髓官印,许久才低声道:“多谢。”
谢珩那望穿人心的眼神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抬手一行礼,转身便要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李稚。”
李稚忽然应声停下了脚步。
“我们聊一聊。”
李稚手中握着那枚玉髓印鉴半晌,他想要开口拒绝,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始终无法挪动步子。他拒绝不了谢珩,他被拿捏地死死的。
麓山风景秀丽,且弥漫着一种其他山岭没有的清幽灵气。此刻枫叶满山,溪水环流,山脚枫晚亭中,顶着密密麻麻的前人题诗,李稚与谢珩对面而坐,相顾无言。亭中焚着净水香,案几中央摆着一壶茶,谢珩一直观察着李稚的神情,李稚垂手搭在膝盖上,一直不自觉蹙着眉,少年步入了权力场之后,脸上再没有无忧无虑的神采了,他浑身充满了戒备、不安,镇定地维持着不输于人的气势。
“心中这么害怕我吗?连抬头看我也不敢。”
李稚闻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你是只在我的面前如此内敛?我听说你在朝中与其他朝官打交道时手腕强硬,说一不二,尚书省的公卿提到你时都要再三审慎,长公主赵颂评价你,说你非常了不起。”
李稚低声道:“谢中书单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珩的语调不急不缓,消弭了许多无形的压力,他看出李稚很紧张,有意让他放松些,“霍家与广阳王府比邻近二十年,双方交情深厚,本该约为同盟,但霍家人的内心却一直摇摆不定,知道这是为何吗?”见李稚不说话,谢珩道:“因为霍家人深知赵慎父子的性格,一个野心勃勃,一个不择手段,任是谁与他们打交道,也要再三斟酌,免得为人所伤。”
这一番话近乎直接挑明了霍家人确实主动向京梁士族寻求结盟。这实属人之常情,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只要还追求安稳的日子,都不会选择跟着赵慎这样的“疯子”自毁。霍荀年纪大了,新上位的霍燕性格保守,他在广阳王府与京梁士族当中摇摆已久,近日雍州传来的消息多属负面,赵慎与赵元的暗中博弈令雍州的局势愈发扑朔迷离,霍燕此时入京的举动本身就暗涵了新一代霍家人的态度,为了家族前程考虑,他们需要一个更宽容、更可靠的盟友。
这不单单是霍燕一个人的想法,京畿、西北、天下十三州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是这样想的,只不过霍燕是广阳王府此刻最不容失去的一个盟友罢了。
李稚沉默片刻,“这是广阳王府的事,我没有资格置喙。”
谢珩道:“我说的不是广阳王府的事。”
李稚眼中的光忽然颤动了下,下意识将右手后撤,往袖子里缩了下。
谢珩问道:“为什么怕我?是因为那天我逼你跪在地上,欺负了你?”
李稚蓦的怔了下,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头好半天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珩没有逼他,轻声道:“光明宫夜宴后,我仔细想了很久,当日我心中震怒,一时没能冷静思虑,此事我确有做得不对之处,无论如何,我不应该欺负你,把你逼成这样,我心中也一直感到后悔,你性格骄傲,这本来是件好事。”
李稚完全没有想到谢珩会这样说,下意识震惊地看他一眼,谢珩漆黑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心脏一时莫名抽紧,为了掩饰手上的颤抖,他假装擦了下手。
谢珩问道:“你心中喜欢他吗?我说的是赵慎。”
李稚的动作猛的停住了,谢珩的语气相当温和,但听在他的耳中,这一句句话简直像是惊雷似的接连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完全回答不上来,简直是不知所措了。
谢珩道:“我想了很久,难得我也有不能确定的事,于是拿来问问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李稚道:“这无关紧要,我的事与世子无关。”
谢珩听出他的语速比平时快很多,像是在极力掩饰着此刻剧烈起伏的心情,他停了下来,没有即刻接着问下去。
李稚将无处安放的双手放在了桌案上,紧接着就是一段极为漫长煎熬的安静,他坐不住,忽然起身想要告辞,刚一有动作就被对方按住了手臂,谢珩漆黑深邃的眼睛望着他,手中缓缓用力将他按了回去,那力道不大,但李稚却挣脱不开,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意外,他重新坐下了。
谢珩没有立刻松开手,他观察着李稚脸上强撑镇定的表情,手顺着他的手臂一寸寸慢慢往下,覆上了始终紧握成拳的手,他将两根手指慢慢插进去,用力把拳头掰开,一枚黑青色的玉韘应声滚落在案上,咚一声响,仿佛是不见天日的秘密被撬挖了出来,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李稚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正是谢珩刚刚给他套上的那枚。
谢珩今日这身玄黑色的衣裳意外衬得他有种罕见的迫人气势,令人不能直视。
“喜欢它?”
李稚回答不上来,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此刻开始疯狂地嗡嗡做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手中一直握着这枚玉韘,低头盯着那精巧的物事看了半晌,眼前的画面开始抖动起来,他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那日喝下梦华之后的场景,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甚至那些暧昧的、不能言说的隐晦记忆,对面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将他看穿了。
他重新抬头看向谢珩,一字一句清晰问道:“你想要跟我上床吗?”
谢珩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问住了。
李稚的眉头紧锁,眼神透出锋利,一刹那间的神态倒是与赵慎很神似,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神采,疯狂、绚烂、孤注一掷。他要彻底解决掉这件永远都令他方寸大乱、节节败退的事,忽然他反客为主一把翻手抓住了谢珩的手臂,起身环住谢珩的脖颈,低头吻住了他。
两人之间的桌案顷刻间被他这剧烈的动作带翻,青瓷茶具噼里啪啦摔碎一地,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泼溅了两人一身,李稚浑然不觉,用力扼着谢珩的脖颈,浑身因为强烈的刺激而战栗起来。
谢珩显然没想到李稚会这样做,一时也被他惊到了,潮湿黏腻的舌头抵着他的唇齿,李稚深深地吻着他,动作激烈又缠绵。就如同李稚第一眼在狩猎场见到一身黑色劲装的谢珩时就想做的那样,他不再克制、不再隐忍、不再谨小慎微,他吻着谢珩,突然间停下来,贴得极近,仔细看这张天生优越的脸。
“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想要跟我上床吗?”
亭外枫叶染得漫山遍野都是猩红色,像是有人放了一把火,随着这道带着连绵尾音的追问,直接烧到了天际,彤红的火光印在李稚的眼睛中,有种疯魔的神采。他用力揪着谢珩的衣领,对视片刻,忽然又猛的低下头吻他。在亭外不远处随侍的裴鹤没敢想自己有生之年竟能看见这种离奇的场景,他惊呆了。
谢珩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推开李稚,却被李稚一把握住手,揽在了自己的胸口处,让他仔细地感受这狂乱的心跳,缓缓低声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所以你才带我回去,处处帮我解围,一次次地劝告我,我记得你让我抱着你……那天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谢珩的手刚动了下,却被李稚攥得更紧,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