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之后,裴雪意还是走了,只是他不再抗拒邵云重来看他。
他说自己不会久留,但是却在那个小院里住下了。而小院的那扇门,自从邵云重那一跪,自从互诉衷肠的这一晚,从此就被彻底叩开。
邵云重喜欢开车去找他,九百公里的距离,八个小时的路程。他通常一大早出发,傍晚到家。
每次一推开门,晚饭都准备好了,就像刚下班。然后他们一起吃饭,晚上一人一间屋子睡觉。
邵云重慢慢来的更勤了,从一个月一次,到半个月一次,最后变成一周一次。
他给他带很多东西,给他做饭,他还把他们的猫猫狗狗照顾得很好,有时候会带着一车好吃的,还有两只猫猫狗狗来找他。
他像是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这里了。
而裴雪意也不是没有变化。
家里先是没给他准备房间,后来那间客房就成了他的房间,家里渐渐有了他的拖鞋,有了他的家居服,有了他的浴巾…
总之慢慢有了他的痕迹。
有时候裴雪意不在家,他来了,就在门口石墩子那里坐着等。
裴雪意偶尔出远门,去周边的南方城镇走走看看,一走一天两天。他就在家门口等着,困了就去车里睡觉。
裴雪意出远门回来,看到他坐在那里,怪可怜的,便给了他钥匙。
邵云重有了钥匙之后,每次裴雪意出远门回来,都发现家里的花草被料理得挺好,两人的房间也收拾过了,院子也打扫得很干净。
有时候邵云重公事缠身,甚至都等不到裴雪意回来就得走了,但是裴雪意回来后,只要一看院子里花花草草的状态,就知道他来过了。
有时候裴雪意会觉得,就这样天各一方,又有什么不好?想了就见一面,他们两个就这么过吧。
可是他不知道,每次回去之后,在数着日子等待下一次团聚时,邵云重心里有多煎熬。
不知不觉,又快一年了,冬天要到了。
小院里许多畏寒的花不再开,角落里一棵老树的叶子也掉光了。
裴雪意把邵云重送出门。
邵云重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用拇指摩挲他的唇角,“阿季,等着我下次再来。”
然后转身离开。
裴雪意叫住他:“邵云重,下次再来别开车了。路太远,我,我不放心。”
邵云重笑了,这是关心他呢,满口答应:“好,你快进屋吧,外头冷。”
邵云重想,下次来,就不走了。
一年了,车已经跑了数万公里的路程,数不清多少个来回。一辈子也不长,再跑几个来回,也就过去了。
他已经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想赶在入冬前处理好工作上的事,然后跟他的爱人一起度过漫长的冬天。
隔壁的院子在重新装修,听说被人买下来了,每天哐哐铛铛。
冬天如约而至,裴雪意却没等到邵云重。
邵云重好像很久没来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记不清了,也没有去特意计算,只是到了固定的日子,他没有出门,就在家里等着。
他披着棉衣,在家门口坐着,不知不觉,从下午等到了傍晚,但邵云重没有来。
裴雪意以为一生很长,还会有很多时间。可他最终没有等来邵云重,来找他的是邵怀峥。
他站在门内,看着好像突然间老了很多岁的长辈,叫了一声“叔叔”,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邵怀峥眉心的褶皱很深,“阿季,云重他,出事了。之前他一直昏迷,我没敢告诉你。现在他醒来了,但情况不太好…”
裴雪意心颤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幸亏扶着门框才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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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竟然跨年了,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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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暂时性失忆
邵云重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但比裴雪意预想的要好一些。不过还是很棘手,因为他失忆了。
“病人是脑部创伤之后导致的暂时性失忆,一般不伴有其他神经系统的症状。我们已经给他做了头部磁共振、脑电图,试图寻找其他的诱因。”
“无法保证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可能今天,可能明天,也许十几天,也许一个月,也许好几年。人体的大脑是很复杂的,也许某天他自己就能想起来。”
“家属还是要做好陪伴工作,他现在对过去的一切全面性遗忘,可能心里会很焦虑、没有安全感,家人的陪伴是很重要的。”
“他有伴侣的吗?或许比较熟悉亲密的人陪伴着,能让他想起来什么。平时可以带他去以前常去的场景,跟他说说以前的事,有几率触发他的记忆。”
……
裴雪意到医院的时候,邵云重正在做检查,所以他先来了主治医生这里。
他坐在主治医生办公室,听医生说完了全部,然后缓缓走出去。
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地下坠,像是失去了自身力量的支撑,他走出医生办公室,扶着雪白的墙壁才得以喘息。
医护人员在走廊里来来往往,邵怀峥站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时面色不佳,连忙走上前问道:“阿季,没事吧?”
裴雪意摇了摇头,“叔叔,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怎么出事的?”
“两个月前,夜里开车,被一辆卡车撞了,卡车司机是疲劳驾驶。司机当场逃逸了,后来是被交警发现的。 ”
裴雪意问:“他出去干什么,为什么夜里出行?”
邵怀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裴雪意却异常敏锐,直视他的目光问道:“是去找我?”
邵怀峥垂下眼睛,知道瞒不住,“阿季,你别自责,这不怪你。你如果怪自己,云重会难过。”
“他都已经不记得我了。”裴雪意心说,都不记得了,还怎么会难过?他冷白的肤色被医院白墙衬得有些冷厉,问道:“那个司机逃走了,抓到没有?”
裴雪意不敢想象,如果那天不是被交警发现,那个司机逃走了,邵云重是不是会在车里带着满身血迹死去, 也不会有人知道。
冬天的寒夜,那么冷,他会在冰冷中离开这个世界,就算不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或者因为体温过低冻死。
而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可能正在院子里浇花,也可能正在躺椅里看书…
邵怀峥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在裴雪意脸上看到过那么狠厉的表情,他顿了一下,才说:“找到了,是一个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看到邵云重的车,知道可能撞了一个有钱人,怕赔不起才跑的。”
裴雪意抬起眼帘,眼底有些红血丝,使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吓人,“叔叔,要让他坐牢,这是故意杀人。”
他的眼珠很黑,显得那样冰冷幽深,邵怀峥连忙安慰:“好,你别担心,叔叔会处理好的,肇事者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邵怀峥已经决定绝不和解,也不会给肇事者任何减轻刑罚的机会,他扶上裴雪意的肩膀拍了拍,“你去看看云重吧,他出来了,回病房了。”
病房是套间,裴雪意跟在邵怀峥身后,穿过会客室的时候,最里面的房间传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快两个护工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人手上拿着托盘,盘子里是打碎的玻璃杯。
看见邵怀峥来,他们停下来跟他打招呼:“邵先生。”
邵怀峥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他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了。
邵云重清醒后,什么都不记得,又发现自己腿出了问题,一开始还耐心治疗,后来治疗效果不理想,就越来越暴躁。尤其是医生说他的腿情况并不乐观,今天做检查的结果也不好。
那扇门开着,裴雪意站在门外几步远的位置,看到邵云重背对着他坐在地上。
他穿着病号服,从背影能看出来瘦了一些,但身形依然挺拔,只是周身像蒙着一层阴霾,大约精神状态不好。
邵怀峥出去了,让他们单独相处。
裴雪意往前走了几步,室内响起很轻微的脚步声。
“出去。”邵云重头都没抬,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他以为是护工或者医生护士。
裴雪意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因为邵云重从来没有这么跟他说过话。
他走近他,停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视线跟他平齐。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俯身迁就邵云重。从前都是邵云重这样半跪下来看着他。
邵云重的脸也消瘦了,显得整个轮廓更深、更锋锐,带着病态的苍白,给人一种凌厉感,眼神充满了警觉和不安全。
他冷声问:“你是谁?”
裴雪意怀疑过,邵云重是不是诓自己?找邵怀峥和医生联合演一场戏,就是为了骗他回来?
因为按照邵云重的调性,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一直到站在他面前,裴雪意终于能够确定了,失忆是真的。
因为邵云重看他的眼神变了。
虽然已经知道他忘记了一切,包括自己,但对上这陌生的眼神,裴雪意突然觉得心痛,无法呼吸的那种痛。
邵云重不记得他了,把他忘记了。
那个不顾一切追逐着他、深爱着他的邵云重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邵云重,并不记得他。
这样不是正好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忘记了,不再纠缠了,你们两个人终于可以一别两宽。
为什么还会心痛呢?
为什么心脏会闷闷的呢?
裴雪意捂住心口,觉得好奇怪。他竟然想质问他,不是说很快就来找我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可是怎么问的出口呢?
如果不是为了来找他,他怎么会夜里出行?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呢?等天亮了再出发不好吗?
裴雪意望着邵云重的眼睛,很久没有说话,觉得眼眶有些酸,突然低下头。
邵云重久等不到他的回答,看他神色很奇怪,拧着眉头问:“你怎了?你不会说话啊?哑巴?”
裴雪意低着头笑了一下,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时邵云重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就是哭,邵云重便以为他是哑巴。
这个相似的情景能让他想起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