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本想借此让祁国宫闱乱起来,谁想陆瑄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只会借刀杀人。
他杀了满鹘,先是栽赃给陆谵,又借一封手谕信,使得这半年来因通商有所好转的北境口碑,再一次在祁国百姓心中坍塌。
他一石二鸟,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林羡玉几乎站不稳,赫连洲将他扶到桌边坐下,林羡玉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含泪:“满鹘将军……他还未到不惑之年,他军功赫赫……”
赫连洲亦痛楚万分。
那是他十几年的下属,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一定要为满鹘报仇。
林羡玉说:“谵王定会彻查此事。”
“他不会,”赫连洲摇头道:“比起澄清真相,陆谵更希望北祁分裂。”
林羡玉愣住。
是的,陆谵不会替赫连洲证明清白的,因为通商通婚,因为北境取消了人丁税,因为北境的许多新政令,边境沿线的祁国百姓们已经对北境心向往之。陆谵不会大公无私到替赫连洲澄清,他巴不得赫连洲臭名昭著,以稳定陆氏的政权。
皇子内斗,不过一时。
民心向北,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林羡玉紧紧攥着两封信,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他不能看着满鹘将军惨死异乡,也不能任由祁国将脏水泼到赫连洲的身上。
幼时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皆以得圣上青睐为荣,谁知他们敬若神明的帝王家,竟如此不堪,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出阴招。
又是一记借刀杀人。
又使在他的身上!
赫连洲取消了今早的早朝,又让萧总管去传纳雷和兰殊,回身时看到林羡玉复杂纠结的脸色,他心有不忍,在林羡玉面前蹲下,握住林羡玉的手,轻声安抚道:“玉儿,别担心,这件事由我来解决。”
林羡玉许久都没有开口。
“我这就派使臣前往祁国料理此事,我会逼着陆谵彻查此案,绝不让满鹘枉死。”
“赫连洲,我想回去。”林羡玉脱口而出。
他望向赫连洲的眼。
赫连洲断然拒绝:“玉儿,你不要冲动。”
“让我以北境皇后的身份、以探亲为名回到祁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以男替女,为公主出嫁,让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当初做了一个多么荒谬的决定。”
他的眼泪无声滴落,眼中溢满仇恨。
“玉儿!”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哽咽道:“若谵王强行压下这件事,使臣也没有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满鹘将军无故惨死,也不能放任祁国的百姓再次对北境心生怨恨,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辛苦了这么久,这半年来,你殚精竭虑,日日批阅奏折到深夜——”
“这是我该做的。”
“没有什么是你该做的,若没有我的出现,你不会动南迁的心思,如果不意图南迁,满鹘将军也不会身死异乡。”
“你别这样想,玉儿。”
“但事实就是如此,错不在我,但因我而起,我恨死他们了,一次又一次……”
林羡玉的眼神愈发坚定。
“赫连洲,我想尽力而为。”
“我不想永远被你们保护着,你说得对,祁国皇帝快病死了,我不能让他寿终正寝。”
“我想回去,我要彻查满鹘将军之死。”
“我要让陆瑄伏诛。”
“我原本只是京城里最无用的世子,但这一年我见识过朔北的高山大漠,见识过刀枪剑戟血流成河,见识过穷苦百姓脸上的笑容与眼泪,我不再只想着自己,我想要尽我所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移动一颗棋子,我也再无遗憾。”
赫连洲还是拒绝,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心尖上的人犯险,但他劝不动突然变得异常执拗的林羡玉。
哪怕让纳雷和兰殊轮番上阵地劝,林羡玉的态度还是坚决。
赫连洲最后只能拂袖而去,留下一句:“玉儿,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任你犯险。”
他也不会让满鹘枉死,他计划着举兵压境,逼迫陆谵和陆瑄澄清真相,宵小之徒,只能以武力强压,赫连洲的眸色愈发森冷。
得知此事的林羡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北祁之间必有一仗,他更希望他站在故乡的土地上,等着赫连洲的到来,而不是跟随北境的铁骑,踏上故乡的领土。
夜深时,烛光摇曳。
赫连洲在殿前徘徊许久。
他负手立于阶前,看着远处山峦上的银月,忽觉肩头微沉,回过头,看到了林羡玉两只手抓着鹤氅,正踮脚替他披上。
“你怎么都不怕冷?”
林羡玉绕到赫连洲的身前,帮他系上绸带,“你总是回来得这么晚。”
他扑到赫连洲的怀里,仰着头,撅了撅嘴:“其实好多次我为了等你,都睡过一觉了,然后逼着自己醒来,就为了有精力陪你。”
“你最近很不知节制,我隔两天就要偷偷喝一次虫草羊鞭汤,很难喝的!”
他看着像诉苦,其实眉眼柔和,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明明脸颊的肉还是那么柔软,明明还是那副金尊玉贵的娇俏模样,可他眼里的稚气明显消失了,他在慢慢地成长。
赫连洲希望他长大,又不舍他冒险。
赫连洲抱住他,低头和他碰了碰鼻尖:“玉儿舍得让我独守空房吗?”
“不舍得。”林羡玉立即说。
赫连洲用鹤氅裹住林羡玉的肩膀。
“我怎么会舍得?和你分开,就没有人给我泡脚,陪我看书,抱着我睡觉了,我会想你想得睡不着的,可是我长大了。满鹘将军的死让我惊醒,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召唤我回去。”
赫连洲还是不能接受。
“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林羡玉了,我现在不害怕任何人、任何危险,因为我有你。”
“我不是孤军奋战,我是作为北境的皇后风风光光地回京城的,没有人敢对我下手。”
“我做你在祁国的眼睛,我们里应外合。”
“夫君,”林羡玉踮起脚尖,在赫连洲的脸颊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好不好?”
第71章
宫院月色渐深时, 床头悬挂着的金铃铛终于停歇,余韵消弭,赫连洲在林羡玉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将他搂入怀中。
过了元日, 林羡玉就要出发去祁国。
他的小蝴蝶终究还是要回南方。
南方春日温煦,也好。
赫连洲隔着锦被轻轻揉着林羡玉的腰, 林羡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贴得更紧些, 双目微阖, 咕哝着问:“赫连洲, 没有我, 你每个月的流火之毒该怎么办?”
他还记着,但他不知道这毒只在暑热时分发作, 赫连洲藏着一点私心,也不解释,故意逗他:“那玉儿把自己贴身的寝衣留给我, 好不好?”
林羡玉累极了,思绪都迟钝,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脸颊臊得发烫,“……不好!”
半晌又改口:“好吧, 留两件给你。”
他乖乖地伏在赫连洲的胸口:“你不要弄伤自己,难受的时候就喝点苦寒酒, 我很快就会回来,祁国有很多名医, 我定会找到法子解你的毒。”
赫连洲低头和他耳鬓厮磨。
过了一会儿,赫连洲说:“玉儿, 我让乌力罕和兰殊都跟着你回去,礼队和护送的军队共一千二百人,都是西帐营的精锐。”
“好。”
“玉儿不用担心乌力罕,他绝无二心,派他去是因为他的身手最为矫健,而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会拼尽全力也会保护好你们。这孩子以前的脾气是大一些,这阵子已经好多了,一路上玉儿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就直接吩咐他去做,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一定会听的。”
林羡玉说:“我知道。”
其实他知道乌力罕心不坏。
那日金甲营的人冲进王府,乌力罕的胳膊被砍得鲜血淋漓,也不让任何人进后院。
“到了那边,不要急着和陆瑄摊牌,强弩之末,若是逼急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
林羡玉静静听着,“嗯。”
“陆瑄和太子都为皇后所生,背靠恭亲王,宰相邹誉是他的老师,势力相对大一些,但他与邓烽素有矛盾,邓烽在祁国西南边境一带势力显赫,陆瑄不敢与之相抗。陆谵手里没有兵权,但是深孚众望,也能号召群臣,若满鹘还在,说不定能护他上位,可惜……”
林羡玉睫毛微颤,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攥拳道:“我定要彻查满将军的死因,让罪人绳之于法,再为满将军收敛尸骨,送他回北境,让他叶落归根。”
赫连洲抚摸着他的头发。
林羡玉哽咽道:“我会很想你的。”
“玉儿,”赫连洲望向林羡玉的发顶,轻声道:“我们不会分开太久,不会的。”
林羡玉累到熟睡,呼吸均匀时,赫连洲抱着怀中温软,眸色渐深。
他不会让林羡玉只身犯险的。
林羡玉的衣裳物事总是很多,再怎么轻装上阵,也满满当当地装了六只红木箱。他还把赫连洲的白羽弓带上了,虽然不怎么会用,只放在身边,便觉得安心。
他的寝衣被赫连洲叠好放在枕边。
赫连洲尤其喜欢那件豆绿色的浣花锦寝衣,他说林羡玉穿起来像冰乳酪,林羡玉听不懂莫名其妙的话,大方送他了。
赫连洲还想让林羡玉把金铃铛都带上,林羡玉却拒绝了,他说:“就放在你身边,你在哪里,福寿康安就在哪里。”
赫连洲低头吻他。
临走时,赫连洲把林羡玉送进马车,林羡玉原本已经钻进马车里了,听到赫连洲叮嘱乌力罕的声音,还是没有忍住,抽噎着走出来,扑进赫连洲的怀里。
周围人皆低头敛声。
好一会儿,林羡玉才收拾好情绪,主动离开了赫连洲的怀抱。
他转身坐进马车,兰殊和阿南和他同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