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锅里的香味随着热气一起窜满了整间屋子,肖兰时听见身后小脏孩的肚子咕噜咕噜一直在敲小鼓,可回头望过去的时候,那小孩还是听话地站在原地,嘴角哈喇子倒是流了不少。
看他聚精会神地看,肖兰时问:“没见过?”
小脏孩点点头:“你是从哪学的?”
肖兰时想了下,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卫玄序和宋烨手下难吃的饭菜,于是随口说:“被一些做饭难吃的大人逼的。”
小脏孩扬着脑袋问:“那你做的呢?”
话音刚落,肖兰时用锅勺塞了口汤给他:“尝尝。”
小脏孩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吸溜一口之后,两只大眼睛刷刷地冒着光:“好吃!”
见状,肖兰时也笑起来:“以后你自己也能做。”
小脏孩摇摇头:“我没有这些锅锅盆盆,也没有碗。”
肖兰时一边拨弄着锅勺,一边问:“你是哪家的?”
“我是萧关人。”
肖兰时噗嗤一笑:“我知道你是萧关人,我问你,你爹娘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捧着小石头来不羡仙了?”
小脏孩忽然说:“我没有爹娘。”
肖兰时手下的动作忽然一愣。
匆匆瞥了他一眼,心里多出来了些怜悯。
是呢,冰天雪地里的,这小毛孩子身上穿得这么单薄,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爹娘疼爱的。
“那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啧啧啧’。”
肖兰时眉头一皱:“他们那是唤狗,在骂你呢。”
小脏孩认真摇摇头:“不会。他们都是笑着说的,我过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好吃的,是好人。”
肖兰时手里的铁勺重翻两下:“就是因为笑着,才是骂你。”
小脏孩偏偏脑袋,眼神清澈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怎么听懂。
不一会儿,肖兰时把菜热好,林林总总摆了几个碟子放在桌子上,示意小脏孩去吃。
闻声,小脏孩高高兴兴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肖兰时立刻:“诶诶!那边有小凳子,你坐地上干什么?”
小脏孩抬起头,好委屈:“不行吗?”
肖兰时“啧”了声:“我不是怪你,我是说坐在凳子上舒服。地上凉。”说着,还十分老母亲地把小木凳子拉过来,让他坐下。
小脏孩笑起来:“你是好人。不羡仙里的人都是好人。”
肖兰时最听不得别人夸,连忙摆摆手:“你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就学会拍马屁了?”
小脏孩只是笑,不说话。
肖兰时给他递了一块馒头,小脏孩接过了之后立刻狼吞虎咽地咬,速度之快连肖兰时都瞠目结舌。他也是之前在萧关大街上饿过的,但像他吞得这么厉害的时候,还真没有几次。显然这小脏孩是饿狠了。
“都饿成这样了,刚才怎么还站着不动?”
小脏孩叽里咕噜地说:“泥叫喔不要动的。”
肖兰时一拍脑袋,得,原来这小毛孩子是个脑壳傻的。
在萧关乞讨的日子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怎么都讨不到饭的时候,他们那一些巷子里的孩子就立刻变成一条条野狗,见到哪户人家房门大开,连想都不去想就窜进去乱抢一气。只有这样,才能吃得上饭,才能活得下去。像眼前这个小脏孩这么老实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能一个人活到现在,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肖兰时又问:“你来不羡仙干嘛来了?”
小脏孩恐怕他要把馍馍抢回去似的,小手指头使劲把馒头往嘴里塞,紧接着就是猛地一呛,噗嗤一下嘴里的满头渣子都被喷到地上。
“不是,你干嘛?又没人跟你抢,你慢点吃啊。”
紧接着,小脏孩连忙弯下身,捡了地上的碎渣子再往嘴里塞。
肖兰时一把拎着他拉回来:“都掉地上了,你捡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语气有点凶,也或许是因为肖兰时的动作太过迅速,小脏孩被他提溜回来,看着肖兰时,泪花就那么委屈地涌上来:“我只换两个馍馍,其他的我不多要。”肖兰时一愣。
紧接着,小脏孩又从破口袋里掏出拼在一起的黑石头:“我没有骗人,这一半石头是你们的,这一半石头是我的,我没有骗人。”
肖兰时猛然发觉自己把这小孩吓到了,松了手,看着那石头:“这是什么?你怎么拿到的?”
小脏孩说:“督守府在寒窑搭建了一个高高的台子,里面就放了这半块石头,说谁能换两个馍馍。”
肖兰时静静听着,督守府?这石头明明是宋烨大伯的,怎么又和督守府起了干系?
他仔细一想,在卫玄序不在不羡仙的时候,宋烨几乎是独身掌管着不羡仙,又担任着萧关“方相氏”的位子,说不定那督守府就是为了笼络宋烨,故意替宋烨寻人。
肖兰时他虽然不知道宋烨那块石头到底是要找谁,可知道那一定不是寻常人。
于是他说:“你慢点吃,肉菜也吃点,别不好意思。等会儿你吃完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伯伯。”
一听到“肉菜”,小脏孩立刻两眼放光:“真哒?”
“真真的。”
小脏孩欢天喜地冲肖兰时勾勾手:“啧啧啧,你真是听话。”
肖兰时立刻:?
他刚想问“你这小毛孩子骂我干什么”,而后转念一想,平日里这小孩都是这么被对待的,估计是把这些话当成了好话。
他拿筷子尾轻轻打掉他的手:“以后别啧啧啧了,不是什么好事。”
“好!”
“……答应得这么爽快?你都不动脑子思辨一下的吗?”
“你是好人,不羡仙的人也都是好人!”
“……求你了小傻子,别这么乐观行不行?”
“那‘小傻子’是好话吗?”
“呃……算吧。”
“好,以后我就叫你小傻子,等我回去就告诉大家,我在不羡仙遇到小傻子了!”
肖兰时用力一顿:“别。”
怎么说也跟这个小笨蛋说不清楚,肖兰时索性最后就不解释了。
他捏起筷子夹了块竹笋,刚递送到鼻下的时候,忽然。
一股像是烂鱼腥,又像是下水管一样的恶臭立刻席卷了他的鼻腔。紧接着,这股恶心感瞬间便如电光闪石般向下钻去,此时他突然像是嚼下了苍蝇一样恶心,胃里止不住地向上溢酸水。
“呕——”
肖兰时连忙扶着桌角干呕,可那阵恶心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小脏孩立刻慌了神,问:“你怎么了?”
肖兰时强压住反胃,脸色难看:“你现在这里吃,我身子不太舒服,一会儿回来。”
小脏孩连忙还要说什么,可是肖兰时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外。-
在不羡仙无人的一角,涌起的是肖兰时滔天的干呕声。
一路上的御剑奔波,肖兰时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什么,这一阵的翻江倒海,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打了一遍一样难受。
他双手撑着墙,两腿止不住地发软。
忽然,一阵黑烟自他的身上飘逸出来,继而是女人轻快的笑声:“怎么啦?”
肖兰时勉强抬起眼睛:“你在我体内不是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通身漆黑的无脸女人飘荡在空中,似乎很是委屈地说:“问你一句而已,都不许我问啦?”
肖兰时冷哼一声,那袖口擦净嘴角:“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能说了么?”
女人轻笑两声:“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肖兰时紧瞪着她:“你不是说你不死无灭么?怎么?现在又能死了?”
女人又笑起来:“怎么活也要分好和坏呀,与其被人折磨着活,倒不如自由自在地活,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你为什么想杀从砚明?”肖兰时问。
紧接着,女人的音调激昂起来,怨愤道:“那个杂种,是他先对我赶尽杀绝,紧咬着我不放!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安生!”
闻言,肖兰时心头猛然一惊。
从砚明要捉的那个女鬼,就是眼前这个无脸女人!
想着,他心里立刻升起警惕,阴狠地盯着她看,既然如此,那么天下的百花疫的源头,恐怕就在他的眼前。
见了肖兰时的敌意,无脸女人似乎不以为意:“那百花疫不过只是区区一点惩罚,别这么看着我。”
肖兰时冷目:“哦,天下因为百花疫死了数以万计的人,他们都应该感谢你。”
女人轻笑一声,不予置喙。
“祁安山上的心缇咒呢?”
女人笑起来:“嗯,那朵花也是我啃的。咬的时候上面的功法极强,差点让我魂飞魄散呢。”
闻言,肖兰时眼中的警惕数倍激增。
那可是数以万计的人死于非命!
祁安山上那心缇咒,牵动的又不知有多少风浪,可她说到这事的时候,语气轻飘飘地就像是随手摘下一朵花一样简单,仿佛在她眼里,六城人的狡诈和疾苦不过只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你不是要保护你师父么?单凭你这么一个小小修士,真以为能抵抗得了金麟台了?那天晚上在祁安山上你也见了,从家的天雷、阵法、刀剑、权威,你哪个能比得上?”
说着,女人如水蛇一般缠绕在肖兰时肩上,趴在他耳边说:“不如这样,我借给你力量,你让我重获自由,我们各取所需?”
肖兰时肠胃里的不舒服已经够让他难受的了,这女人的话又像是船棹一样在他脑子里搅,搅得他好烦。
忽然,肖兰时从怀里猛地掏出咬金刀,立刻像耳边的女鬼刺去。
尖锐的刀锋狠狠划过,可那女人立刻化作了一团黑烟,等到刀锋过去的时候,她又重新化成了人形,毫发无损。
她望着肖兰时笑:“寻常刀剑是伤不了我的,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