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打小就奇特,旁人受了个伤很快就会愈合,而他不会,一旦身上有了出血的地方,那血就会血流不止,久久不散。所以他的爹娘和兄长还在的时候,就把他养的万分娇气。
大哥骑马御剑,文武刀枪样样拿手。
但他若想骑个马拿个利器,还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小心再小心。这放在旁人家定是当个女儿养的。
后来他索性不主动触碰这些,家人们才勉强放了心。可他房间或者经常路过的地方依旧平坦无比。
没有利石,也没有尖利的桌角。
浑浑噩噩,大哥的调笑仿佛依旧在耳边:“咱们家小宝,以后也不知要娶哪家的娇娘,不过看这样子,一定比人家小姑娘还要娇气些。”
隔了两世,容诉云的心口瞬间酸涩不已。忍下萦绕在眼眶的热泪,他慢慢聚齐气力起身。他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所有亲人都不在的孤家寡人。
这一辈子,他还有大哥。
但容枕山现在心情很不好,看着容诉云的手被白纱布裹得宛如个发面馒头,此次受了伤,掌心不过一截指节宽的伤口,上面的血就迅速染红了洁白的衣袖。
容枕山拳头攥紧,指腹狠狠的交互摩擦着,似乎想捏死些什么。
容诉云轻缓地举起手,看着容枕山紧张的模样,想了想,他抿了抿唇,还扯出笑跟他开玩笑:“大哥你看,像不像大哥之前画的白雪落红梅?”
“……”
容枕山不说话了,看来真的很生气。
但没过多久,容枕山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他伸出掌心,揉乱了容诉云的头发:“大哥让姜大夫再给你看看。”
容诉云歪着脑袋,眨眼看他,想问大哥为何还喊姜大夫。
但想到大哥今日的反应,应当最终相信了他的话。
其实容诉云的状况并不好。
因为身子虚弱,容诉云所乘坐的马车都精致万分,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但容诉云回到府上却没有时间再换一身衣裳,甚至府邸一众侍从都没有时间庆贺容诉云中了状元,就见他们的大将军抱着小公子,横跨风云而入。
容枕山将容诉云轻轻放在床上。
容诉云的睫毛轻颤,眼前的事物由模糊而变得逐渐清晰,可身子却格外沉重,撑着手臂想要起来只能重新倒下。
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容枕山立刻将他扶起,给他的后腰垫了一方柔软的靠枕,面上俱是担忧:“大哥已经让人喊太医了。”
他的话音刚落,容诉云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片刻后。
姜大夫为容诉云把脉:“脉象平稳了些,但还是虚疲,小公子现在身子弱,怎可大喜大悲!”
容枕山以为容诉云是听到圣旨后才过度悲怆。
只有顾牧青知晓容诉云是被宫中太医把脉时,突然狠咬了舌尖,硬是逼上了一股气血。
顾牧青忍不住发狠:“狗皇帝真的太狗了!他让太医给宝儿处理伤口,就是想趁机看看宝你是不是真的病那么重吧!我看他浓眉大眼的,果然就不是个好东西!!”
姜大夫还在叮嘱容诉云:“小公子的身子还要小心护弄着,经历的情况若多来几次,小公子恐怕熬不过几年。”
这是姜大夫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顾牧青耻骂骤停。
等大夫走后,容枕山和顾牧青几乎要把容诉云给闹翻了。
容枕山一言不发,在容诉云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只是那步速越来越快,俨然藏不住主人的烦躁心情。顾牧青就更不一般了,一个“人”就能乌泱泱地闹成一团。
容诉云忍不住烦躁的揉了揉脑穴。
见状,容枕山瞬间停下脚步,面露深忧:“小宝,是头开始疼的吗?”
容诉云摇摇头,他只抿着唇,看着兄长。
姜大夫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那么吃惊,甚至一种了然于心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上一辈子他就如此。
日渐疲乏无力,每日忧惧难眠。
这日子一日一日地熬着,他的气血也一日一日地耗尽。
最终便会干枯。
“人都会死的。”容诉云颔首低眸。
扯着唇角,不去看容枕山苦涩的神色,缓了缓,容诉云才朝他笑笑:“大哥,我就是些积年陈疴罢了,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
人家姜大夫都说了,再不好好护着,活不过几年!
但看容诉云愈发疲倦,就连眼皮子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阖上,又撑着劲儿睁开的艰难模样,容枕山终是无奈叹了口气。
他忘了,他的弟弟已经重来一世。
容枕山伸手抱了一下他,手上力道轻得要命:“不许说这些胡话,大哥的小宝会长命百岁,大哥明日给你请方菩萨保佑。”
心湖顾牧青还在愠恼:“菩萨是没有用的,宝儿就要好好养着。宝儿,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还是赶快赶到西南去吧,那里虽然荒了些,但风水怡人啊!而且没有狗皇帝,宝儿一定能长命百岁!”
等容枕山走后,床上的容诉云依旧靠坐在床上。
顾牧青看他不说话,只软软的叫着疼:“宝儿,我手好疼啊。”
这明明是他的手。
容诉云垂眸:“那你就疼着吧。”
顾牧青撇嘴:“宝儿,你好冷酷。”
容诉云没理睬他。
顾牧青还在哼哼唧唧,叫了会儿疼,吵着说要喝甜水,被容诉云拒绝了,又磨着他要吃蜜饯:“就吃上次甜甜的蜜饯,就一颗!”
容诉云实在没忍住,嫌他事多:“不就划了个口子吗?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吵到现在?”
顾牧青气弱了几分:“……宝儿好凶。”
容诉云胸腔冒火:“是,我凶了,我凶你怎么了?”
“……没怎么。”心湖男声突然抖擞愉悦了起来,一点没有被他骂而生气的意思,“生气的宝儿也好可爱!”
“……”有病。
容诉云实在受不了他了。
他的眼睛分外难受,看不得书,他便阖眸假寐。
竟然也这样慢慢睡着了。
顾牧青安静了下来,等容诉云的呼吸平静下来,他才小声的自言自语:“离谱了……你真的好理智,好冷漠啊。”
容诉云的手还在散发着痛意,顾牧青也不在意,通过容诉云的眼睛只能看到满目漆黑,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空间里的宝贝。
他没说谎,他是绑定了容诉云的系统。
只是重生后没回去也就罢了,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个系统,还绑定那个少年。
不过目前为止,顾牧青对容诉云都是满意的。
“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明明才十七岁,还未成年呢,思维方式和行事作风也过分理性冷酷了,艹……难道这就是早熟吗?!”
只是半夜,冷漠的容诉云骤然惊醒。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他梦见兄长出使邻国的时候,遇到邻国叛乱,葬身边关……又见到梦里的他死于数九寒冬,死前还有来自陛下的冷酷鹰眼。
后背汗津津,湿透一片里衣。
夜深月溶,蜡烛也全部熄灭,心湖彻底安静,某个邪祟叫嚷了一个晚上,此刻终于只剩下淡淡的呼吸声。
容诉云睁大了眼,小心漫步到窗边。
窗户开着,晚风凉韵,他的手指轻轻敲着雕花窗沿,两个漆黑瞳孔清冷冷的,已经彻底没了焦点。
他好像,看不清月亮了。
第08章 系统
次日容诉云又恢复平常模样。
容枕山果然给容诉云请了一尊菩萨,哪怕当今百姓信仰神佛,容诉云也是不信的,菩萨保佑不了他,也去赶不了他心里的这个邪祟,甚至噩梦也攀附而来。
不过说起这个邪祟——
还是这番吵闹。
早饭容诉云正常吃的很少,容枕山想给容诉云舀汤,他摆着手推了。邪祟吃的正香,立刻就不高兴:“宝儿你这是要辟谷么?”
容诉云用帕子擦拭嘴角的并不存在的食物渣子,等着用茶。
顾牧青还在絮聒:“宝儿,你又不理我了!”
大哥还在,容诉云没出声说话。
但容诉云心里兀自点点头,想来这邪祟还挺有自知之明。
顾牧青岂会轻易放过他。
想起什么,顾牧青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宝儿,一定是有外人在,你才不好意思和我说话……”
容诉云眉头挑了跳。
不,就算没有外人,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只是不知顾牧青找到了什么,突然很高兴地道:“我就说系统有法子能和宿主沟通吧!宝儿,如果你想和我说话,你就在心里把那句话认真默念一遍,这样的话我就能接收到了。”
这是顾牧青第二次提到系统了,究竟是何种神魔之物。
容诉云眼眸微微眯起,心湖却泛起浅浅涟漪。
[当真?]
“对对对!宝儿,就是这样!你看你刚刚说的这两个字我就听见了!宝儿能再跟我聊聊天吗?我无聊的都快发霉了……”
不,我并不想和你聊天。
甚至刚刚偷偷在心里真的默念了一句话,容诉云现在已经隐隐约约开始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