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刚想问题目是什么,想起班贺说过不能问,陆旋硬生生转了话锋,“蹄髈吃吗?闵姑做的蹄髈,一绝。”
鲁北平多看了他哥两眼:“哥,你饿了吗?”
陆旋站起身:“对,我饿了,我去找点吃的。你也吃饱点,技勇考试需要力气。”
班贺从官署散值回来,看到鲁北平正蹲在角落里抓着斑衣郎,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斑衣郎瞪圆双眼,双耳后折,缩没了脖子。
这孩子是考试考疯了啊。
第162章 袍泽
听见身后脚步声,鲁北平受了惊吓似的蓦地转头,见到班贺站在身后,正望着他面带笑意,刷地一下臊红了脸。他竟然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发觉有人进了院子,叫人瞧见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松手将斑衣郎放下,重获自由的猫儿肚皮贴地挨着墙沿一溜跑没了影,鲁北平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班先生。”
班贺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哥呢?”
鲁北平说:“说是有事,方才出去了。”
班贺点点头:“我先去换件衣裳,你好好歇息。”
他回房将官服换下,出来时见鲁北平还在院里,视线总往这边来,似乎方才与猫儿倾诉衷肠未尽兴,还有一肚子话要讲。
旁人询问是平添压力,心里有话无处说又怕给人憋坏,班贺想了想,不发一言在院里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没一会儿,鲁北平靠近几步,在他边上坐下:“班先生,你觉着,考上武举真能那么有用么?”
他眉眼间多了些不确定,亦有些迷茫。从父亲决定让他考武举那日,他几度为往后困惑,也曾想过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好,从考场出来,他又有些说不出的退缩。
外场技勇考试要等策论成绩出来后再进行,这场策论考试是重要选项,亦是一次筛选,不能通过策论,接下来的考试也不必再进行。或许,他会止步于此也说不定。
“好与不好,我也说不上来。”班贺随手扯着袖口,缓缓道,“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并不代表谋事不重要,反而是教人在时局中,即便不由自主,被旁的所左右,也要力争上游。有没有用,时机未到前,谁也说不准。做好眼前事,才有机会知道做得对与否,你说呢?“
鲁北平似懂非懂看着他,班贺微微一笑:“北平,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若为劲草,只待一卷疾风。乌先生对你有信心,你也得对自己有信心。”
鲁北平双手握成拳,替自己鼓劲般点点头。
那模样瞧着确实不太稳当。班贺心想,陆旋那小子做事一股莽劲,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理直气壮得很。哪怕分一点儿给鲁北平,这事儿就算成了。
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嘈杂,随后是陆旋一声低喝,那声响便消停下来。
与鲁北平相视一眼,班贺上前打开院门,门外正要敲击的手差点落在他身上。陆旋及时收手,镇定自若的面孔还是被班贺看出一丝强行。
他身后三个高大汉子太过显眼,身上还穿着军营里的衣服,根本无法视而不见。其中一个壮实得像头牛,另两个稍好些,也比寻常人结实太多。
班贺侧身让开:“言归,这几位是?”
陆旋唔了声:“是铁羽营的兄弟。今日平江侯给他们放了假,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索性带他们过来。”
门开了却迟迟不见人进门,鲁北平从班贺身后走出来,见到门外几人一脸惊喜:“方大眼、袁志、何承慕!你们怎么来了!”
场面一下热络起来,没想到鲁北平也在这儿,熟人相见互相打起招呼来。
见到这情形,班贺还有什么不清楚?鲁北平都认得的,多半是陆旋进军营便相识的兄弟,一同进入骆将军为陆旋所设立的铁羽营。这次出征瞿南,回京领赏,铁羽营的部分士兵也跟随大部队入京,只是被临时安置在城外营房里,与守卫京师的军队一同。
这么久,都不见陆旋提过这件事,他也真是做得出来!
班贺哭笑不得,邀人进门,鲁北平自觉多搬了几条凳子出来。外面声响太大,待在屋里念书的阿毛被吸引出来,看着那几人满脸好奇。
三人受了陆旋叮嘱,规规矩矩进来,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好奇四处张望。何承慕小幅度扯袁志袖子,悄声道:“京城寻常人家里,同叙州也没什么两样嘛。”
陆旋眉心一蹙,看向他:“用得着你评头论足?”
“这话有什么不对?本就是寻常人家的屋子,没说错。”班贺端了茶水来,那三个立马机灵地自己接到手里。
袁志原本在乡里就算有头有脸的,正经摆出懂礼的姿态,还算那么回事:“这位一定就是班先生了。”
何承慕笑得见牙不见眼:“肯定是了,将军京里就这么一个相熟的,给他写信,还能有谁。”
瞟了眼陆旋,他这几个兄弟还真有意思,班贺笑着点头道:“正是班某人。”
陆旋板着脸:“这位是班侍郎。”
袁志:“侍郎?”
何承慕:“侍郎?”
方大眼虽然也不知道那是多大官,但想必用不着多他附和一句。
阿毛体谅他们没见过世面,格外强调:“是大官哦。”
不知道是有些丢人,但又不是罪过,袁志小心询问陆旋:“将军,这官有总兵大吗?”
这问题问得……陆旋刚要开口,班贺先他一步给出回复:“自然是总兵大。”
同品级之时,京官地位的确高于地方官,他这个侍郎虽是京官,但和总兵差着级呢。更何况在六部最末的工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官差,阿毛这样强调倒叫他汗颜。
班贺摆手道:“他是我师父亲孙,孔泽佑,小名阿毛。别听这孩子夸大,叫班先生就好。在这儿用不着拘于俗礼。”他转向陆旋,“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时候过来,家里没做什么准备,恐怕招待不周。”
要能提前得知就好了,陆旋也是临时被告知,那三个非得问他在哪儿落脚,看在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分上,才将他们带过来。
招待?有什么吃什么,哪里要什么招待。
他不管不顾这样说,班贺却不能失礼,取了些钱让闵姑买些酒肉回来。陆旋跟上来,有些别扭地叮嘱:“饭尽可能煮多些,能煮多少煮多少吧。”
这么多人,肯定得多煮些饭。闵姑满口答应,又不是第一回做这么多人的饭,也就多三个人而已,以往伍旭他们来,不也招待得好好的?
闵姑买了些熟食回来,洗菜炒菜手脚麻利得很,特殊构造的灶台火力十足,没多大功夫就摆出一桌菜来。她搬出一个大木桶,装满了米饭,越多人吃她做的饭她越高兴,面上带着喜气,一面盛饭一面说:“吃完了自己添,管够。”
那三个初来乍到,对闵姑也态度恭敬,站起来双手接碗,左一个请又一个谢,人模人样的。坐下来吃起饭就原形毕露,甩开膀子大开大合,一副气吞山河的气势。
平日陆旋不让在军营喝酒,难得放假出来,也不能多喝,舔两口杯底解馋就够了。
佐着杯底一点酒,几人将饭菜一扫而空,看得闵姑目瞪口呆。尤其那叫方大眼的,询问一圈还有没有人需要饭,闵姑还以为这人只是热心肠,没成想其他人摇了头,他便抱起木桶,一个人埋头吃起来,盘里剩下一点菜汤也倒进去拌匀了。
闵姑受了惊地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再去下点面条。”
陆旋出声阻拦:“不用麻烦,剩下这些够他吃了。”那语气俨然是习以为常,对这场面司空见惯。
何承慕不客气地在众人面前揭露:“大眼能吃,行军的时候,他一个人得带三人份的干粮呢!”
闵姑听着想起自己儿子来:“我儿也能吃。你们在外边,岂不是常饿肚子?”
“可不是!”袁志咽下嘴里的饭,“我们在进攻合析城时,断了粮,又找不到补给,饿了好几天呢。将军都把自己的省下来,给我们吃……”
陆旋挪动脚尖,脚底长眼似的踩上去:“有饭吃的时候就好好吃饭。”
袁志骤然收声,看见桌上其他人表情,察觉这话不合时宜,拿起碗筷把脸埋了进去。
何承慕捡着掉落桌上的米粒和剩菜,趁人不注意,偷偷往衣服里放。这动作被班贺瞧见,何承慕与他对视上,手放回桌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在别人家里做客,人都还在席上呢,这样实在不好。何承慕决定暂时无视怀里的动静,若无其事地避开那道视线,掩饰过去。
班贺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是窑神吗?”
阿毛耳朵都竖了起来:“窑神?那只帮你们找到粮食的大老鼠?”
众人视线一下集中在何承慕身上,只觉得双颊发烫,他还怕别人嫌弃窑神不敢拿出来,嗅到食物味道开始不安分的动静也极力遮盖。既然他们都知晓窑神的存在,那便可以大方拿出来了。
何承慕嘿嘿一笑,从怀里把窑神掏出来,捧在手心里,有些担心旁人见到老鼠不喜,没敢伸得太出去:“窑神是我们的大功臣,我也把它带出来了。”
阿毛惊奇得张开了嘴,这老鼠看着好像真和其他老鼠不一样!
突然,一道灰影扑出,弹落在何承慕腿边,一跃而起叼起窑神就跑。
何承慕一声变了调的哀嚎:“我的窑神啊!”
班贺大惊失色,糟了,他忘了家里还有只捕鼠能手斑衣郎!
第163章 名次
忽然出现的斑衣郎,让好好的欢聚一堂场面瞬间变得兵荒马乱,吃饱没吃饱的全都动员起来,满屋子逮猫。
被抱回来就以抓老鼠为天职的斑衣郎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受惊,上蹿下跳,本就身体柔软弹跳力强的猫儿几乎能飞到房梁上去。
勉强算上学了些防身功夫的阿毛,一屋里六个习武的汉子跟着猫飞檐走壁,班贺没那么心大还能继续坐在堂中,推着闵姑赶紧退到院子里。
斑衣郎叼着窑神灵活躲闪,也找准机会跳了出来,正要往别的屋子里钻,被手疾眼快的陆旋一把按在地上。
好不容易抓到猫,心惊肉跳地从它嘴里把窑神劈手夺过,松了嘴的斑衣郎立马发出不悦的嚎叫,浑身炸开了毛。目标到手,陆旋便也松了手,斑衣郎回身在他靴子上咬了一口,撒腿就找角落躲了起来。
窑神对何承慕的意义班贺再清楚不过,又是曾在军中立过功的,对陆旋来说都是意义非凡。
自家的猫闯了祸,班贺忐忑问道:“窑神没事吧?”
陆旋先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手里耗子还灵泛地四肢扭动,吱吱叫个不停,拨开皮毛能看到两个牙印,破了皮,但看起来并不严重——比起当初被骆将军养的那只鸱鸮抓走,这点皮外伤不足一提。
谁让它只是一只到处都是天敌的老鼠。
客人的小宠在家里受伤,班贺实在过意不去,何承慕连忙摆手,惶恐地不敢受他的道歉:“是我没护住窑神,捧在手里都能叫猫叼走,我才羞愧呢。而且窑神的命是将军救的,将军这是第二回救它了,我哪儿敢受您的道歉呐!”
何承慕仔细看了看窑神受伤的地方,更不在意了:“随便摔蹭一下都能比这严重呢,不要紧的。”他指着几块没毛的地方,“这就是以前被鸟抓伤的,可严重了!那时候它都活下来了,这点伤对窑神来说不算事,它是窑神,命大着呢。”
他自己笃信不已,说完嘿嘿笑了两声,把窑神重新揣回衣服里。
那倒是,想当初治窑神的药,还是班贺去医馆找吕仲良讨的。
“如此说来,”班贺算了算时间,“你这窑神恐怕还真不寻常,言归从军入伍到如今也有不短日子了,窑神怕是已有三、四岁了,寻常老鼠可不见有这么长寿。”
平日自己养着没觉着,听见班贺提起何承慕才意识到岁数这个问题。寻常老鼠活个三两年都了不得了,在外面自生自灭,时饥时饱,左不过两个寒暑。
又得了一个窑神非俗物的新佐证,何承慕兴奋得直推袁志:“听见没有,班先生都说窑神不寻常!”
袁志冲班贺笑笑,偏头拿胳膊肘怼回去:“瞧你高兴的,是说窑神不寻常,又没夸你。”
俩人胡乱回了两句嘴,虽然言语上不对付,旁人看来却是可见的感情好。
众人都围着窑神转,确定它安好便都放心了。天已不早,饭也吃完了,陆旋督促那几个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的兵快离开,免得耽误得太晚。
袁志与何承慕两人应了声,却不见方大眼的身影,回头一看,他又拿起筷子吃上了。
见众人向自己看来,方大眼咽下嘴里饭菜,讷讷地笑:“还有很多呢,没吃完多可惜,营里饭菜可没有这么香。”
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闵姑被这样捧场的恭维哄得眉开眼笑,给他来了招“吃不完兜着走”,夜里饿了当宵夜。
陆旋送那兄弟三人出去,屋里几个帮着收拾桌面,陆旋回来的时候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人一把将摞好的碗碟搬进厨房,放到闵姑指定的位置。
回了房,班贺看着陆旋,眼神并无不妥,却看得陆旋难耐,拥上去压倒在床榻上,急切亲吻两下,能尝到刚漱过口的清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