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泽佑不敢置信:“旋哥,师兄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怕是肚子里头也换成天铁的了,真真的铁石心肠!”
陆旋笑笑:“或许吧。”
孔泽佑张口欲言,丧气地摆手:“算了算了,同你没什么好说的。是我热脸贴了你的冷胳膊。”
这回是班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被那句话逗得停不下来。
“和你们说不来!我去找闵姑要些吃的去,王府的厨子也不怎么样。”孔泽佑气鼓鼓地跑了。
他一走,陆旋挨着班贺:“你不同我叙旧?”
班贺略思索:“叙旧应当是回来再叙吧,哪有走之前叙的?”
“倒也是。那就说两句依依惜别之语听听。”陆旋侧头,将耳朵凑得近了些。
班贺笑起来,拍在他的头顶轻轻推开。
“你不说我说。”陆旋扬起下颌,“我还是头一回不想离开京城,你说这算不算英雄气短?”
班贺好笑道:“气短不短我不知道,自称英雄的就你一个。”
陆旋低下头:“你在京中多珍重。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班贺道:“在官场中,总有一日会得罪人的,只是早晚问题。放心,我可没有留什么致命把柄让人抓,我惜命着呢。”
他从来不是舍得一身剐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保全自身沉默到现在,只是到了这时候不能再躲。反倒是陆旋,他才是要同人拼命的那一个。
“你在肃州要珍重,那地方凶险,恐怕,免不了带一身伤回来。”班贺想起上回他带着箭伤来见自己,面色一整,语气严肃了些,“再做些故意以身犯险的事,我可真要生气了。”
显然陆旋也回想起来,心虚点头:“不会了,再不会那样做了。”
他们俩到如今已是不易,艰难险阻走过,唯有一句保重赠与对方。
然后等待再度相逢。
自太后留皇帝说了几句之后,俞贵妃时常到皇帝那里去,但两人只是坐一块儿说话,夜里并未留宿,偶尔留宿了,也未发生什么。
华清夷对皇帝的阳奉阴违大为光火,又将皇帝斥责一顿。但皇帝态度丝毫不变,低头受了母亲的责备,该怎么做仍怎么做。
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华清夷倍感无力。
正在气头上,太监通报国舅华明德入宫求见,华清夷本想回绝,但转念一想,那个弟弟虽然不成器,但三五不时找些玩意来讨好她,亲近问候,总比那忤逆的儿子会讨人欢心。
于是华清夷改了口,让华明德进来。
见到太后,华明德放下手中锦盒,毕恭毕敬跪拜行了大礼,抬眼一看,露出震惊之色:“太后,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是谁让太后如此不悦?”
华清夷冷哼一声:“还能有谁,除了当今皇帝,谁有那个胆子。”
华明德面露为难:“若是旁人,臣哪怕豁出命去,必定为太后讨回公道。可若是皇帝,臣也无能为力。”
华清夷嗤笑:“就是换做别人,你也没本事去做什么。”
华明德委屈道:“臣是无能,可那也得分对谁。太后是臣亲姐姐,臣自当拼尽全力啊。”
华清夷心里舒坦了不少,这个弟弟还算有些用处。
“你入宫来,有什么事?”
华明德恭敬呈上锦盒:“请太后赏脸。”
华清夷揭开锦盒,里面是一方丝帕,拎起一角展开来,丝帕上绣着一双鸳鸯。
“这是荣儿新绣的,太后您瞧,女红是否有长进?”华明德笑道。
华清夷笑容淡了些,将丝帕扔回锦盒里:“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提立后的事了么?”
“太后为陛下充实后宫,荣儿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华明德可怜巴巴自下往上看着太后,“荣儿自小就喜欢陛下,太后您不是不知道。再说臣也没有说非要荣儿为后,只要入了宫,陪伴陛下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华清夷面露不耐:“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几时?荣儿还一团孩子气,根本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你为什么非要往宫里送?明儿我就给荣儿赐婚,断了你的念想!”
华明德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口中只知道来回念太后息怒。
华清夷稍稍压下去的怒意又被翻搅起来,将华明德斥责一顿,赶出门外。
离宫回到家中,华明德抬手摔了个杯子,妻子李氏惴惴不安,站在边上着急:“你这又是怎么了?”
华明德:“荣儿在哪儿?”
李氏道:“她正练字呢,你又要找她做什么?”
华明德一指门外:“来人,把二小姐给我叫来,去!”
李氏咬着唇紧握的双拳颤抖,丫鬟吓得抓紧衣摆,无法违逆他的命令,转身跑了出去。
丫鬟一脸惊慌地跑来,云荣多少也知道要面临什么,没有多问,搁下笔跟随丫鬟去见父亲。
华明德见到小女儿进来,叫了声父亲便呆愣愣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她撒火:“太后待你不薄,你都不知时常走动,向太后请安问好,你还做得了什么?成日读书练字,都不通晓人事,读书读书,读得脑袋都木了!”
云荣双目渐红,蓄起泪水,抿着唇垂下头。
听到女儿被训斥,李氏泣不成声,脚步踌躇上前,嘴里说着好话,想要阻止,却被华明德调转炮口,连带着她也骂了几句。
李氏抱着女儿,对自己无力保护她而满怀愧疚。
母女二人相依啜泣,忽听得门外有人跑进来,两双泪眼望去,就见面带怒意的华云芙喘着气进入门内,显然是有人传了信匆忙赶来。
云芙对父亲怒目而视,华明德不满道:“你这是哪里的教养,谁教你这样对你的父亲!”
云芙转向母亲和妹妹,上前捧着云荣的脸仔细查看,确定没被打,才稍稍松了口气。
“父慈子孝为何父慈在前?父既然不慈,子又何必孝!”云芙毫不退让,“每回你被太后责骂,就回来拿妻女撒气,你若有本事,就不要想着靠嫁女儿去为你的脸面贴金!”
“你!”华明德怒极,高抬右手,但对着那张满是怒气的姝丽面孔,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这女儿脾气肖似他,受不了气,也是他娇惯出来的。
他放下手,云芙却还有话要说,声声控诉:“你为了你的念想,让我成了京中笑柄,现在又要让荣儿步我的后尘。当初我别无选择,如今我已离家,不受你摆布,你做你的春秋大梦,我不会让荣儿被你这般欺辱!”
母亲与妹妹的哭泣让云芙不管不顾,发泄着心中怨怒,与父亲争吵一番。趁华明德还未反应过来,她拉着云荣的手跑出门外,脚下不停跑出家门上了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回府。
云荣双颊泪痕未干,浑浑噩噩被姐姐牵了出来,坐在马车上还有些不明所以。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云芙挑起帘子往后看了眼,没人追来,她回道:“去你姐夫那儿。”
云荣双眼瞪圆了:“哦。”
云芙低头看她,见她那张脸哭得一塌糊涂,拿起帕子为她擦干眼泪,皱着眉怒气未消,难掩关切。
云荣忽然咧嘴笑起来,云芙也要被她气笑:“又哭又笑的,小孩子气。”
云荣小心去抱姐姐手臂,没有被拒绝,轻轻把头靠了上去。
“你就与姐姐在姐夫家中过两日,有什么,等他们来接再说。”云芙说道。
云荣点点头,又嘿嘿笑了两声:“我能和姐姐睡吗?”
云芙瞥她一眼:“那就一起睡。”
吃晚饭的时候,时任禁卫军参领的冯遇吉回到家中,见到妻子身边跟着一个瞧着年岁不大的姑娘,一愣,半晌没想起那是谁。
云荣站起身,叫了声:“姐夫。”
冯遇吉恍然大悟:“哦,妹妹来了。”他知道妻子有个妹妹,只在婚礼见过一回,那时只觉得长得讨喜,但没记住长相。
“荣儿要在这儿住上几天,我夜里和她睡。”云芙道。
“哦。”冯遇吉点头,然后慢半拍,“啊?”
第210章 枷锁
自云芙出嫁后鲜少回门,即便回了娘家,至多坐上半日就走,留下吃饭更是极少。
两姐妹这两年未有如此亲密相处的机会,久违地躺在一块儿,云荣兴奋得睡不着。又怕姐姐想睡嫌她话多,不敢开口,时不时侧过头来看两眼。
察觉身旁动静,云芙睁眼,云荣便看着她羞赧一笑。十五六的姑娘,面容纯真,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
“怎么还不睡?”云芙嗓音轻柔。
云荣翻身对着姐姐:“原先,我还担心姐姐在外面过得如何,现在不用担心了。”
想到丈夫,看着有些憨直,相处才知道他为人粗中有细,待人体贴。云芙面色柔和了些:“你姐夫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人倒是不错。家中人都待我很好,没有受过一点委屈,你和母亲都不必担心。”
云荣依偎着云芙,一个人处境如何是能从面相上看出来的,姐姐气色比当初在家中好上太多。
晚饭时,她在桌上听他们夫妻二人说话,姐夫对姐姐的话从不反驳,一直面上带笑,想必平日也没有说过什么重话。
“我一切都好,只是苦了你。”云芙面露疼惜,轻抚云荣脸颊,“父亲执迷不悟,强压给我的担子又落在了你身上,稍有不如意便横加苛责,你又自小性子温和,不会反抗……与其留在家中受那委屈,还不如给你许个人家嫁出去。”
云荣默然片刻,却道:“可是,那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若我没有姐姐这样的运气,嫁了人也不会如意,嫁给谁不都是一样么?到头来,都是指望从他人那儿得到善待,依附于人罢了。”
云芙喉头一哽,双眼酸涩,握紧云荣的手。
婚嫁于她们这些女子而言,从不是一条出路,只是从一面高墙跃入另一面高墙内。
她只是碰巧走运,遇到一个愿意包容疼爱的丈夫。
她自小以各种名义入宫,父亲想让她嫁入皇家的主意人尽皆知,以至于到了不得不另寻出路的时候,高门贵族都暗地里看笑话。上赶着想攀高枝的,她又瞧不上,当年的心高气傲如今回想,令人羞愧。
最后匆匆许配,盲婚哑嫁,幸而遇到了敬她爱她的冯遇吉。如果嫁给了另一人,或许她今日也没有余力回到家中接出妹妹,更没有机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个总是不声不响跟在身后的小妹,其实一直比她通透。
云芙面色一黯,无能为力之感更深,喉头微颤:“你我姐妹生在这样的家中,没有一日自由,尽是身不由己。”
云荣察觉自己说的话太过沉重,连忙补救般笑笑:“姐姐不必如此,只当这几日我来陪姐姐,别的就不要想了。我还有好多没玩过、没见过,姐姐比我见多识广,我最喜欢同姐姐一起了。”
她靠着云芙肩头,笑颜单纯,双眸纯净无暇。
云芙眨眨湿润的眼眸,无奈叹了声,抬手拂开她额上的碎发:“我可怜的荣儿。睡吧,在我这儿不用怕。”
“嗯。”云荣闭上双眼,嘴角含笑。
姐妹依偎而眠,如同疾风中相依相缠的两株柔韧碧草。
第二日一早,华府派人来接二小姐,被云芙冷脸打发了回去。
从仆从那儿得知大女儿气还未消,华明德自知理亏,又有妻子在一旁劝说:“她们两姊妹那么久没好好相处过,不要逼得太紧,就让云荣陪姐姐几日吧。”
华明德只得无奈宽限两天,但也不能久留。虽是亲姐妹,但那也是夫家,住久了难免会有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