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是赵怀熠的遗愿,那封保存在密箱中的是留存于世的最后遗笔,赵靖珩也只能装聋作哑,强迫自己不看不想。
对赵怀熠所有的眷念埋怨都在此刻爆发,然后全部埋藏。
备受煎熬地独自无声哭一场,赵靖珩起身,毅然决然踏出门去。
“来人,将那具尸体处理得干净点,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吩咐完,赵靖珩面无表情离开,将所有一切抛诸脑后。
延光十二月廿七,淳王赵靖珩带领铁羽营离京,去往西北。
马上遥遥回望再无所挂念之人的皇城,扬鞭策马义无反顾。
翻过年去,华太后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继续使用文帝年号,而是改为新帝年号,延熙。
班贺成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在工部官署、军器局、宫里打转,陆旋不当差的时候也难得见他一面。
直到过年这几天,俩人才有时间好好相处一会儿。
但这也不是能两人温存独处的时候,谢缘客、伍旭、娄仕云,还有那位钦天监供职的顾道长,挨个上门。礼尚往来,班贺也得上门去回访,拢共就那么几天假,都在人情往来中消耗掉了。
在这几日间,班贺发现,泽佑好像对陆旋态度有些微妙。
按理说,他们俩一个在御前当差,一个做御前伴读,低头不见抬头见,在宫里互相扶持,应当交情更深。怎么泽佑总用幽怨的眼神看他,活像欠了他钱似的。
夜里散了一顿家里摆的酒席,送走其他友人,陆旋帮着闵姑忙活,闵姑连忙拒绝,自己来收拾就行,让他放下,别回去太晚。
陆旋满不在意,说:“这有什么,多个人收拾快些。太晚了,住下来不就是了。”
孔泽佑瞟他一眼,冷不丁鼻子里喷出一团气来。
班贺坐一旁嚼着花生米,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忍不住猜他俩这是在演哪一出。
陆旋没理会孔泽佑,看向班贺,就见班贺悠哉看戏似的,眼带笑意望过来。
他心尖一酥,嘴角忍不住漫上笑意。
“不用再费劲铺床了。晚上,我和你挤挤。”陆旋说,“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孔泽佑闻言,鼻腔里那一声哼还是蹦了出来,手里筷子拍在桌上,气冲冲的回了房。
班贺被他弄出来的动静引走注意力,觉察出什么来,回头对陆旋说道:“你怎么那样说?听起来怪奇怪的。”
陆旋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又没有说什么不能说的。”
“你就是故意的。”班贺脚尖不轻不重的在他小腿上挨了一下,语气里多了些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嗯。”陆旋态度暧昧不清,但给了肯定回答。
班贺手里的花生米停在嘴边,僵了一会儿放了下去,维持表面镇定:“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吧。”
陆旋说:“我跟他说,我看你好看,才惦记你的。”
班贺手里花生米掉在地上,不敢置信看着他,站起身扑上去捂他的嘴。
第258章 大婚
太过分了,简直过分!
陆言归的确是长本事了,现在竟然敢背着人做大事,那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班贺拂袖回了房,步子比平常快了不少。陆旋老实跟在他身后,几个跨步追上,内心忐忑唯恐他生气。
但关了房门,见到班贺涨红了瞪着他的脸,心里忐忑登时烟消云散。如此绝景,实属罕见,被骂上几句也值了。
班贺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刻,在孔泽佑面前多年的长辈脸面,就被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葬送了。他还全然不知,看别人的好戏呢!
“什么时候的事?”班贺责问。
话一出口,忽然想起,有一日泽佑似乎有些不对,说家里又出现了耗子。该不会就是那时候知道的吧?
班贺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能,你怎么……你,你还跟泽佑说了什么胡话?”
陆旋摇头:“没有了。”
“你还笑!”班贺口不择言,从脑袋里翻出一个词来,“为老不尊!”
陆旋努力绷直的嘴角彻底破功,笑得双肩耸动,咳了声:“我,今年二十有五,怎么算,也不能算为老不尊吧?”
班贺眼睛眨得飞快,摆出架子:“我说是就是!”
陆旋努力摆出正经面孔,不再雪上加霜:“你不是说,他知道了就知道了,这么慌做什么?”
班贺道:“那,那也不能是那个理由。你说什么不好,说我长、长得……那是正经说的话吗?你是好色之徒,我是被花言巧语哄骗的纯情女子?”
陆旋低头默然片刻,抬头看他,轻轻一笑:“可我实在不知,如何向他说明。”
班贺面上热潮渐渐褪去,一时上头的情绪缓和,脑内终于能正常运转。
的确,他与陆旋的关系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他很明白,陆旋不可能是因为简单的一句生得好看。
他们相识于微末,彼此相依扶持至今,比起单纯的情爱更为复杂纠缠。抛却那层关系,他们依然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在彼此身边。
那要如何说明,为什么非要走向这一步?还是逃脱不了最为原始的情与欲,因此他给出了最简洁最敷衍的答案。
班贺别开脸:“……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陆旋抱着双臂,面带笑意盯着班贺看了一会儿,忽然上前拥住他,细碎的亲吻落在他的脸颊、唇边,温和轻柔,不掺杂任何杂质。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还是想做。”他嗓音低沉,双唇贴着他的侧颊,耳鬓厮磨,“恭卿,我想爱你。”
班贺眼睫微微抖动,心底一片柔软,转头印上那双唇,逐渐用力,揉压噬咬。
他想,非得给陆言归一点教训不可,让他再胡说八道!
窗外天还未亮,班贺睁眼,身侧陆旋还在沉睡。眉眼舒展,几乎不见任何攻击性,年轻英俊的面孔比平日看来更柔和。
好久没见他如此放松不设防的模样了。
班贺轻拍他的肩:“言归,醒醒。”
陆旋墨扫的长眉皱了皱,没有睁眼的迹象,手臂伸过来揽着班贺的腰。侧着的身体弓起来,朝他的方向蹭了蹭,把脸埋进班贺胸前。
“……”
班贺眨眨眼,低头看着那片乌黑的发顶,浅浅的呼吸声平稳,的确是没醒。抬手抚了抚陆旋的发,没再继续叫他。
算了,索性无事,那就再睡一会儿。
两人再次醒来,天已大亮。经过昨日那番羞恼自省,班贺坦然接受现实。
在他看来,这也不是难以启齿羞于见人的事。再者说,也没有敢不敢认的道理。
闵姑知道他们两位平日都忙,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班贺没有嘱咐今日有没有要事,便不来打搅。见两人前后出来,闵姑招呼一声:“灶上热着肉包和粥,我去端来。”
坐在院子里的孔泽佑幽怨的眼神又飘了过来,班贺刻意避开,陆旋敏锐察觉,垂下眼睑,双手探向班贺后领。
“怎么?”班贺问。
陆旋:“领子没整理好。这下行了。”
班贺笑笑:“多谢了。”
陆旋轻摇头:“不必同我客气。”
孔泽佑幽怨的目光收了回去。
旋哥以前脸皮有这么厚吗?
过了年,万象更新,一年又始,朝中大臣们似乎找到了新方向,再度活跃起来。
朝臣们约好了似的,轮番上书,请求华太后让新帝尽快大婚,早立中宫。
唯恐华太后不应允,一名礼部郎中在奏疏中陈列皇帝大婚的理由,其中便有一条是以文帝为例。
文帝后宫一直人数寥寥,中宫之位更是一直空缺,后宫妃嫔未能有福气为文帝诞下一儿半女,正是说明了充容后宫的必要性。
文帝在时就因子嗣问题与朝臣争论数回,若是早有子嗣,不就不必费心在此类事上了吗?要像世宗皇帝那般,早早培养好皇位继承人,也不至于另选皇位继承人,重新学习理政。
再者,今上今年也有十八了,早日大婚亲政才是正事。哪怕今上对朝政不熟悉,也有宁王辅政,诸位大臣尽力效忠,亲力亲为才能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朝中呼吁声不小,华太后自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她心里清楚,太后始终只是代皇帝行使权力,终究是要皇帝亲政的。大婚意味着成人,可赵青炜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这件事,华太后需要慎重考虑。
同在宁寿宫住着,华太后每日都会与薛太后说说话,今日正好提起此事,她也得问问薛太后这位皇帝生身母亲的意思。
薛太后听见华太后口中提起皇帝大婚的事,微微一愣,面上有些茫然。
华太后:“妹妹不必顾虑,畅所欲言便是。”
薛太后语气迟疑:“皇帝大婚立后是国家大事,立后要立贤,品行、家世都是很重要的。妹妹一直身处宫内,压根不知谁家的女儿好,让我说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切姐姐全凭决定。”
“我自会为皇帝挑选最好的皇后候选人,但选择谁,最终还是得看皇帝,毕竟是他的皇后。”华太后笑着道,“充实后宫可不止一位皇后就够了,还要多多选出妃嫔。这件事便由我安排吧。”
薛太后也笑道:“姐姐所选的,一定是最好的。”
“唉,我也是为了大兖朝。我平日是严格了些,但也是为了皇帝能早日亲政。大臣们提出让皇帝大婚,我是高兴的,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为当今皇帝效忠的准备。”
华太后说得高兴了,立刻向身旁太监福禄下令,让宁王进宫一趟。
宁王进宫与华太后商讨一番,领了懿旨,着令去办甄选秀女一事。
文帝宾天后一直沉闷的京城,也需要一些普天同庆的喜事了。
皇帝大婚、选秀,都是礼部的分内事,华明德一直等着华太后召他入宫委以重任,却迟迟没有等到,反而是听到宁王入宫的消息。
他再不能坐以待毙,入宫去见了太后。
华太后对这位弟弟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曾恨铁不成钢过,也曾在失去至亲骨肉后短暂依赖过,但华明德的欺骗太令她失望了。
她可以让华明德高官厚禄,但绝不会让华明德有独权专断的机会,她对这个弟弟已经不复信任。
因此面对华明德的质疑,华太后只是说道:“我将这件事委托给了宁王,宁王自然会向礼部下达命令,你在礼部等着听令便是。你总是这般逾矩,动辄来向我质问,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太后,有没有章程王法?”
华明德被批驳得抬不起头来,声音都弱了下去:“臣……臣怎么敢目无太后?可皇后的人选至关重要,怎么能交给别人去办?若是选了个不明事理的女子,太后怕是舒心日子都没得过。”
华太后冷嘲热讽:“我原本不需要操心这样的事,可以将朝政交给一个有能力的皇帝,去园林颐养天年。过不上舒心日子,难道是因为某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