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德讷讷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太后,凡事得向后看呐。说这话,也不全是为了臣的私心,太后您扪心自问,高门贵女中,有几个让您觉得可为国母的?”
“太后需要的是一个贤明称职的皇后,而非其他。若是让皇帝选,一定会选最有美色的那个,皇帝沉迷女色,哪有心思去理朝政?若是让官员选,官员们只会推自己的女儿……”
华太后看着他,眼中分明写着:你不正是如此,有何脸面说别人?
华明德低头,诚恳道:“我是想让云荣入宫,但她与别的女子不同,那些都是外人。太后您试想,任是皇后选了谁家的女儿,没有不提拔家人的道理。那些外戚仗势横行,惹了祸事,管还是不管?皇后要是偏袒维护,太后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兖朝被外戚祸害?”
华太后明白他所说的,没有出声。
华明德:“更严重些,皇后与皇帝琴瑟和谐,皇后给皇帝吹了什么枕边风,挑起皇帝与您的事端,又该如何?”
“她敢!”华太后不自觉被他的话带入,呵斥出声意识到不妥,抿紧双唇。
“并非臣危言耸听,外人就是外人,谁只会为自家人着想,谋好处,还请太后三思。”华明德说完,起身告退。
华太后明知华明德所说的话都是在挑动她的情绪,却又不可遏止的想,他所说的也是她的担忧。
云荣吗?华太后想到那位性格温婉好读书的侄女,又有些不定。
人家的女儿入宫,需要担心太过貌美迷惑君王,自家的女儿入宫,反而担心不够貌美,留不住皇帝的心。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华太后忍不住感叹,人的私心真是止不住。
无论如何,让薛太后先见见吧。到时候,也免得说是她独断皇帝婚事。
两日后,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召华云荣入宫。
华明德喜不自胜,对女儿再三叮嘱,一定要对太后顺从,云荣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她望向窗外,早春的桃花似乎已经开了。但她并未嗅到一丝香气,反而见到早开的花已经开始凋零。
她似乎已经知晓自己的命运,终究不能逃脱。
皇帝大婚选后,经过几番筛选的秀女终于能够站到太后与皇帝面前。
两位太后都属意礼部侍郎之女华云荣,皇帝却看中了礼部尚书之女萧莲玉。
皇后人选出现了分歧,华太后仔细端详莲玉的样貌,心下了然,男人就是男人,果然还是选中了最为貌美的。
华太后对薛太后耳语几句,薛太后点了点头。随即暂时停止选秀,皇后人选将择日公布。
薛太后去见了皇帝,说服一番,皇帝不再坚持,顺从了两位太后的意思。
礼部公布最终选秀结果,封华侍郎之女华云荣为后。萧莲玉与另外两名秀女封为妃,另封美人数名。
皇帝大婚当日,京中举行隆重庆典,满目皆是红色,大街小巷传来喜庆的鼓吹乐声。
赵青炜麻木的任人摆布,如同依靠齿轮运转的偶人。到了夜里,与新皇后同处一室,才觉得找回了一点自己。
他其实记不得新皇后长什么样子,连名字都记不大清。
他对选妃的兴致并不大。赵青炜心里认为,成亲是一辈子的事,那样长久,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一定得是自己喜欢的。
可这场选秀注定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此他随手选了那名在场看起来最显眼的,但并不抱希望。
结果不出他所料,母亲前来好言相劝,让他听从华太后的意思,迎娶华太后的侄女。
赵青炜别无选择的顺从。
那个女人或许会成为皇后,却不是他的妻子。
新皇后坐在床边,低垂着头,赵青炜进入门内,没有往她的方向看,坐在远处。
半晌,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新皇后声音温柔:“妾闺名云荣。”
赵青炜:“是花中芙蓉的蓉吗?”
云荣道:“是,荣华的荣。”
赵青炜轻哼一声:“俗气。”
第259章 大赦天下
华云荣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微微抬头,坐在远处的皇帝面朝门,目不斜视,不苟言笑,刻意端直肩背摆出正经的姿态,却没有半分气势威仪。
与她相仿的年纪,那张面容甚至还有点儿稚嫩,同面带笑容仍气度浑然的先帝天壤之别。
她不禁久久凝视着他,天下就要交到这个人手里了么?他能做好一个皇帝么?
是的,她并不期待得到一个多么好的丈夫。
听闻,皇帝选秀时看好的是礼部尚书之女,而她是被华太后定下的人选,最终妥协的是皇帝。在这种情形下,她当然不可能奢望,强行接受这一切的另一个人会和颜悦色。
比起好丈夫,她更愿意看到一个好皇帝。而她,则是当好贤良仁厚,为百姓所夸赞的贤后。
这便是他们二人所需要维系的关系。
赵青炜忽然转头,发现华云荣正在注视他,惊讶一愣,不满道:“看什么?”
华云荣抬起头来,态度大方舒展,露出一个笑容:“我在记住我丈夫的样貌。”
赵青炜刚想还嘴,谁是你的丈夫?就立马想起,他们今日已经成婚,昭告天下,敬告了先祖的。
他便也看着新皇后,远远观察她的样貌。仔细看过后,不免有些失望。
与美貌颇负盛名的华太后不同,华云荣生得面如满月,眼眸如杏,观之温婉柔和。今日盛装打扮过,可称顺眼清秀,但称不上漂亮。
难怪选秀时没有注意到她,混在各色女人里,毫不起眼。
那位被封为妃的萧莲玉,虽然也记不清具体样貌,但总归比她要好看的。
赵青炜不喜欢华家人,哪怕眼前的女子从未招惹过他,也连带着心生不喜。竟然还堂而皇之的以他妻子自居,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陛下是在想萧妃吗?”华云荣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一句话出口,又让赵青炜僵住了脸。
否认掩饰像是在她面前退缩认输似的,承认又显得他是只看容貌的好色之徒。
赵青炜脸颊憋得发红,无端开始恼起来。果然是华太后的侄女,外貌虽然不相像,连说两句话都这么不中听。
华云荣垂下头,说道:“我自是知道诸事强求不来,但祖宗礼法在,陛下天恩,留宿三日,也好应对旁人。三日后,便不再有限制了,陛下不愿生出旁枝,只有如此,我听凭陛下安排。”
宫中旧制,皇帝宠幸后宫女子不受限制,唯有皇后享有大婚三日同房的特权,以增加获得嫡子的几率。
他只要踏出这道门一步,华太后那儿就会收到消息。眼前人是华太后的亲侄女,也是华太后的眼线,有什么还不立马哭着捅到华太后那里去?
赵青炜不想与她亲近,但更不想被华太后叫去教训,既然她自己说听凭安排,那便不同她在这儿僵持了。
总不能让他在这儿坐一宿吧?
“我不想碰你。”赵青炜冷着脸说道。
华云荣闻言,只是浅笑:“陛下宠幸谁,是陛下的自由。”
赵青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想到,对,他才是皇帝。在这宫里,除了两位太后,根本不需要顾忌谁。
他站起身,脱掉外袍,绕过华云荣躺在床上。
没一会儿,华云荣熄了远处的喜烛,也躺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双腿规矩伸直并拢。
他们并不像新婚的夫妻,反而像两具被人搬来的偶人,碰巧摆在了一块。
赵青炜闭着的眼睁开,悄悄往身侧看,这微小的动作被华云荣发觉——实在是太过寂静,细微的摩擦声都极易被捕捉。
这回换做华云荣问:“陛下在看什么?”
赵青炜说道:“在看你有没有偷偷掉眼泪。”
华云荣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掉眼泪?”
新婚夜被丈夫放置不顾,对女子来说,不是极大的羞辱么?赵青炜闭口不言,心里泛起愧疚与罪恶感。
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恶劣的事,他并不想对一个柔弱的女子这样做。但对方的身份与来到他身边的目的,都让他无法对她温柔。
华云荣的话让他稍稍好受了些,至少,她看起来不怎么难过。
赵青炜出言警告:“明日为太后请安,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许多说。”
华云荣注视他,语气认真:“我是陛下的皇后,自然应该维护陛下。”
赵青炜不以为意,转过身去,闭眼不再出声。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他已经做好了被太后教训的准备。
到时候,就更有理由厌弃这位皇后了。
第二日一早,更换好衣着,皇帝与皇后一同去太后宫里请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说上一句话。
当着赵青炜的面,华云荣表现如常,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请过安准备离开,华云荣被华太后叫住,亲切的挽着她的手,留她多说会儿话。
赵青炜看了华云荣一眼,跪安退了出去,心也随之冷了下来。
谁知道她们私下里会说什么话,左不过是说他的不是,请帮手替她撑腰。
随她去说吧!反正他也没指望华太后的侄女会是什么善茬。
赵青炜对身后跟随的长赢说道:“去弘德殿,把泽佑召来。”
长赢恭敬道:“是,陛下。”
皇帝摆驾弘德殿,孔泽佑接到诏令迅速赶进宫来,对皇帝行了大礼,抬头时一脸莫名。
从地上爬起来,孔泽佑忍不住问:“陛下不是昨日才大婚,怎么今日就召草民进宫了?草民还没歇够呢。”
赵青炜好笑道:“这就对了,不能让你一个人逍遥快活。”
孔泽佑表情夸张:“成亲的又不是我,逍遥快活的到底是谁?”
他一句不离大婚,赵青炜有些不高兴:“别提那个,心烦。”
孔泽佑更是难以理解:“给你选了那么多美人,都不能让你开心?”
“又不是个个都貌美。”赵青炜脱口而出,但那并不是根结所在,其中的曲折孔泽佑根本不懂,他摆摆手,不耐烦解释,“反正不是我想要的就是了。”
孔泽佑撇撇嘴:“那就不提不开心的事,我不就是来陪你开心的么。”
赵青炜嘴角弯了弯,很快维持不住垮了下来:“可我开心不起来。”
孔泽佑拍着胸脯:“这儿就有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倾诉口。虽说不能帮你什么,起码不用憋在心里不是?”
赵青炜早就憋不住了,现在只有长赢与泽佑在场,面色凝重地说道:“先帝身边伺候的张公公,下落不明的事,我觉得有蹊跷。”
那位张公公,孔泽佑也是认识的,伺候过两任皇帝,是位忠心耿耿的老资历。前些日子他平白失踪,房里藏着的银子与值钱物件似乎没有动过,但事情被宫里压了下去,象征性追查了一阵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