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太后闻言面色苍白,缓缓坐下,双眼发直:“我一直以为,是你灭了口。”
华明德像是才明白过来,大惊失色:“太后,臣以为……臣以为是您……”
他以为是华太后除掉了可能知情的人,华太后却以为是他擅自动了手。正因如此,当初才会压下张全忠失踪的消息,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难道他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带着消息逃了出去,华明德想到这个可能,跪坐的身体偏了偏,吓出一身冷汗。
华太后心烦意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应该……张全忠若是知晓密封的遗诏中写着什么,凭他对怀熠的忠心,当初怎么会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就算活着,一个太监说的话,又能证明什么?
她根本不必怕,她是太后,从她口中说的话,就是正统。
华太后缓了缓,赵青炜看到这样消息,一定手足无措,安抚皇帝才是正事。
她冷眼望着几乎要瘫倒的华明德,说道:“这件事,你忘了吧。不管张全忠是不是活着,他只能是死了。”
她站起身,福禄立刻上前搀扶。
“我去见皇帝。当世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那就是当今皇帝。”说完,华太后走了出去。
华明德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离开仁寿宫,比来时更面无人色。
这是赵青炜继位以来,第一次见到上报国境内有人起兵造反的奏疏。
造反的原因之一,是说他得位不正。
看到这封奏疏的瞬间,赵青炜头脑一片空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他继位之初一直困扰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先帝怎么会想到将皇位交给他?
赵青炜始终没有想明白过,但两位太后一直告诉他,他已经是皇帝了。朝中大臣们也在告诉他,他是可以执掌天下、引领百官的皇帝。
身边所有人,都在软硬兼施地逼迫他接受自己是皇帝,担起皇帝的责任来。
可现在,却有人以他得位不正为由,想要带人推翻他。
赵青炜怎么都没能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呆呆坐在御案前,眼前一份份摊开的奏疏,密密麻麻写着字,他仿佛一刻间不识字了,一句话都看不明白。
长赢掩不住担忧,上前轻声道:“陛下,华太后来了。”
赵青炜回神,站起从御案后走出,华太后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儿臣给太后请安。”赵青炜声音有些低,
华太后从他面前走过,在主位坐下,说道:“皇帝在犹豫些什么?”
赵青炜愣愣看着她,华太后眉眼冷酷锋利,直直与他对视:“庆王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皇帝处置他,竟然还要犹豫吗?”
她语气一句比一句严肃:“皇帝是真命天子,不是旁人一句谣言就能混淆的,岂能容忍这样的谣言大行其道?因此,皇帝一定要尽早肃清祸乱,以正视听!”
赵青炜心中的困顿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状,可他第一次直面冲着他来的阻力。
为何庆王能获得那么多人的支持?难道真有那么对人反对他坐在这个皇位上?
赵青炜的信念再一次产生了动摇,这是比被华太后或宁王把持,后果还要更严重的祸乱。
以往他孤身一人,大可以破罐子破摔,但现在他有妻子、有女儿,他必须挺身面对,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华太后的眼中没有一刻露出软弱,逼视着眼前的皇帝,再度开口:“皇帝,是天赋正统,是我亲自公布的皇位继承人,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
赵青炜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认知,眼前的华太后,的确是他最坚实的同盟。
他缓缓点头:“那,就依太后所说。”
华太后昂起头,高声下令:“立刻命平江侯带兵前去剿灭叛军!传皇帝的命令,诛杀庆王及其党羽,妻族子嗣也不能放过,格杀勿论!”
庆王举兵造反的消息,不需要多久就传遍都城。陆旋解下腰牌,听着身边议论纷纷,默不作声走了出去。
“陆指挥使,走了?不去喝一杯?”一名下属笑着招呼一声。
陆旋嘴角勾了勾:“前两日不是刚喝过?”
“知道知道,您是说一个月就喝一回,万一您今儿有兴致呢?咱们哥几个去喝酒,不叫上您,不是显得咱们不尊敬您?”那几人勾肩搭背,其乐融融凑在一块儿。
京营里都是些世家勋贵子弟,更别提御前当差的了。
陆旋这样的身份,能爬上来才是少见。刚来时,还有些人瞧不起平民出身的陆旋,可日子一长,都瞧出来了,陆旋备受重用,受皇帝委派办外差立功,已然成了京中新贵,有眼力见的,早早过来巴结了。
对于身边人的讨好,陆旋没有刻意摆出高姿态,也不因他们家世好逢迎,偶尔应邀一起喝个酒,倒是让那些人受宠若惊。
出了宫,路过一家杂货店,想起闵姑上回说玉兰片用完了,班贺爱喝玉兰片火腿汤,陆旋脚尖一转,进去买了些。
将玉兰片交给开门的闵姑,陆旋轻车熟路推开房门,班贺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聚精会神,似乎都没听见别处的动静。
陆旋轻手轻脚靠近,却见他手里正拿着一封信:“谁的信?”
班贺身体一震,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到,嗔怪瞥他一眼,皱起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开。
第287章 城防
信里恐怕写的不是什么好消息,罕见班贺如此专注,还会被他的声音惊吓到。陆旋没有出言玩笑,正经神色在班贺身边坐下。
班贺转手将信递给他:“是淳王殿下的来信。前段日子,几批运送物资的队伍途中遭蛮人突袭,不仅火器被抢,还抓了不少俘虏。”
陆旋眉心也紧皱起来:“怎会如此?”他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信纸,目光却忽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班贺。
班贺视线望向别处:“殿下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年节那会儿,宫里太后给他送了些名贵人参、鹿茸去,也没见好转。”
“恭卿……”陆旋目露担忧,“你二师兄他……”
班贺勉强笑笑:“我占着位置,二师兄只能屈尊于边疆,我……”
他的手被陆旋紧握住,陆旋认真道:“那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没有容人之量,才会待不下去。工匠被俘……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你不要太过担心。”
边境蛮部年年越境抢劫掳掠,物资人畜统统都不放过。只要是他们稀缺的,都不会随便糟蹋,尤其是有特殊能力的工匠,他们最缺的就是工匠。
尤其,班贺那位师兄不是寻常工匠,苟全性命不是难事。
他们师兄弟俩像是有什么仇怨,班贺不想说,陆旋从没有追问过,反正相隔千万里,他用不着关心一个生人。
还是个曾经派人追杀,害班贺受伤的生人。
现在淳王忽然告知班贺他那位二师兄被蛮部掳走,陆旋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
班贺心神不宁的模样,显示出内心波澜,他一定很担心二师兄的安危,陆旋的安慰此刻有些苍白。
心中担忧不是凭一两句话就能缓解的,淳王承诺会尽力解救出二师兄,班贺在都城做不了什么,只能将全部信任交与淳王,等待消息。
压下心中情绪,班贺需要一些事分散注意力,便开口问道:“你那儿又得到什么新消息了?”
“没什么新消息。”陆旋道,“兵部那边隔几日就传来战报,庆王正向都城逼近。”
“不是派了平江侯前去平叛?侯爷用兵如神,想必叛乱很快会平定。”班贺说道。
陆旋摇摇头:“我不担心叛乱,我反倒担心城防空虚。”
京营大部分兵力被平江侯带走,前去平定庆王之乱,除去守卫皇宫的羽林军,其他兵力布置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班贺很快明白过来,缓缓点头:“的确。庆王造反来得蹊跷,此前从未听到过此类消息。他一直在封地上老实本分,怎么会如此突然?观其至今的布置,计划虽然仓促,但行之有效。”
“他攻击的都是各城薄弱处,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陆旋说道,“为什么,偏偏是华太后公布宁王要被送往封地后,才爆发?”
班贺紧抿着唇,他心知这件事宁王嫌疑最大,但情分上不愿去想这个可能。
现下宁王还在王府里静养,皇帝应允待他身体大好后,方才出发去往封地。宁王病情时常反复,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细想来,真是讽刺。
赵青炜一直嚷嚷着要去封地,现在却被无形的牢笼死死扣在了龙椅上。一辈子兢兢业业,渴望留在京城辅政的宁王,却不得不离开京城。
还有打出顺应天意的旗号,质疑当今天子的正当性,这让一直心中隐隐有顾忌的班贺心惊肉跳。
仿佛自己内心的私密想法,被他人所得知。即便只是巧合,他也感到阵阵心虚。
他怀疑遗诏的真实性,是担心被架到那个位置上的赵青炜。而其他提出质疑的人,是想要将赵青炜赶下台来,甚至置他于死地。
班贺宁愿自己的猜想是错的。
“言归,京城城防,必须戒严。”班贺严肃道。
陆旋点了点头:“知道,我会安排下去。”
羽林军不需要担心,其他的部队各有首领,不能直接听从陆旋调遣,但还有另一位手中有兵权的帮手——鲁北平。
鲁北平当初选择留在京营,虽然通过班贺这一层关系与平江侯娄冠交好,但京营中最不缺的就是关系户。他这些年完全是凭着自己全力争取,打败同期竞争者,连升数级,如今在京营中也有几分话语权。
接到陆旋邀请,鲁北平欣然前往,特地带上了一壶好酒。
将人迎进门,陆旋看着那壶酒,笑而不语。鲁北平心里一紧,摸着后脑:“这是底下人孝敬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酒。来你府上,总不能空手来,就随便挑了一壶。”
陆旋偏头看着他:“你要是不知道这酒贵重,用得着这么紧张?”
鲁北平扯着嘴角尴尬笑笑:“哥你平日不怎么喝酒,我也是想,让你尝尝好酒。”
陆旋摆摆手:“行了,又没责备你,别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了。又不是偷蒙拐骗来的,不管是买的还是底下人孝敬的,都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拿到的。”
鲁北平不好意思挠头:“哥你比我厉害多了,吃喝上都没这样奢侈,我以后不会了。”
“别,该吃吃,该喝喝。你爬到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得到更好的?”陆旋拍了拍不离身的朝仪刀,“我不图其他,是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
鲁北平用力点头:“嗯!”
同鲁北平了解京营的布防安排,陆旋提出自己的担忧,鲁北平自然全力配合,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辜负他哥的信任。
留下吃了顿便饭,陆旋让鲁北平把那壶酒拿走:“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鲁北平摆手不接:“既然带来了,哪里有拿走的道理?哥你留着吧,下回总是要宴请人家的。对,班大人,哥你拿去给班大人喝!”
“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他更不会喝。”陆旋懒得同他废话,把酒壶塞进鲁北平怀里,推搡着往外走,将他踢出门外,毫不客气一把关上了大门。
鲁北平捏着铜环还想再拍,想想他哥不是虚假客气的人,放弃地松开了门环。
掂了掂手里的酒,拿出来送人的,怎么能原样拿回去?鲁北平略思索,双眼一亮,想起那位酒友来。
鲁北平举起酒壶,戏谑感叹:“看来你的归宿,还得是那地方。恐怕普天之下,只有他才不会拒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