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辞掐上他脖颈,令薛应挽有些窒息,视线也逐渐模糊,他几乎分辨不清越辞表情,只能看到那对血丝密布的通红双眼,散发着摄人的幽光。
不像人,像一只经过油煎火燎的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这一刻,薛应挽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越辞。
在他面前精心伪装了这么久,真是……辛苦越辞了。
“可是老婆,你唯独不该求死,”他说,“我是救世主,是天下第一,你是我的道侣,全世界都会感谢你,都该仰望你,没有人敢说你任何不是……你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抱我,亲我,陪着我……”
没等说完,又是一掌落在他脸颊。
薛应挽用了十成十的力,可在早已元婴,经百炼淬体的越辞身上,只留下了一点浅淡红痕,甚至与挠痒无异。
唯一能确定的是,越辞真的已经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去掰越辞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目眦欲裂,拼劲全力挣扎:“我,我不要当……你的附庸……”
越辞没有收力,他看着薛应挽鬓发散乱,肩头瑟拢,温润的脸蛋上满是泪痕,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焦躁的施虐欲——这样漂亮乖巧的人,就应该被他锁在囚笼里,用一条锁链圈住脖颈,浑身上下只能披上一件极透的纱衣,每日只要在屋中等着他归来,温柔地被宠爱就可以了。
一道念头适时地冒了出来。
既然能有道侣,那这个游戏……给薛应挽的设置本来就该如此吧?
有着最高的外貌数值,性格柔软到可以算得上有些懦弱,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忍下,就算惹了生气,送上个十几铜钱能买到的小玩意儿就能哄好,对你死心塌地,满足你任何要求,连床笫之上也毫不例外。
如此让人迷恋,上瘾,沉溺其中,简直就是微越辞贴身打造的,最好的……脔物。
“宝宝,老婆,”越辞垂下眼,痴迷地闻着他身上气味,声音喑哑,“你好香。”
薛应挽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啊。
原来只想求一次死,也变得这么困难。
多可笑,一开始想让他去牺牲生命,可他真的愿意了,偏又要证明他不会放弃自己而选择离开,他究竟要证明什么,证明自己真的爱过,证明那点不舍有多情重吗?
要他去死,要他牺牲,但不愿意被他在最后一刻摆脱,好像唯独这样才能撑着那点可笑的自尊,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用他的生命换取自己的利益。
他不要这样的爱,他只想变为从前那个自由的自己。
金黄色的小卷轴漂浮在半空,愈是场景昏暗,愈是明亮耀眼,自己的名字也似随着涌上的热流微微抖动。
他问:“越辞,你的任务,不要紧吗?”
越辞面色短暂僵了一下,喉结滚动,甚至连手上动作也松了几分。
越辞口中话总是奇奇怪怪,初时觉得有趣,也想探究一二,后来习以为常,也不会去多加过问。薛应挽也没想到,这些不着调话语,最终成了让自己得到解脱的关键。
“还说没有怪我,明明就不开心,”越辞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是老公太着急了,如果当时,没有一定要让你去触发李恒,我们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薛应挽汲取着难得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泪眼朦胧。
“不过也没关系,老公打游戏很厉害的,这次失败了,下次就知道该怎么玩了。”
“老婆想去哪里来着?之前说过的,我只记得几个了,有沧州,南漠,千石林……是不是?我记得,你想吃沧州的白鱼……我是没觉得鱼有什么好吃的,不过老婆做的,倒是可以尝尝。”
“老婆,老婆,怎么不说话,困了吗?困了我带你回相忘峰睡觉,那里应该还是完好的。”
“老婆,”越辞叫他,“说你爱我,好不好。”
“我恨你。”薛应挽半垂着眼睛,声音微弱。
“好,好啊,”越辞忽而坐起身体,与他同靠在岩边,一把将薛应挽搂入怀中,哈哈大笑起来,“我是不是第一个被你恨上的人,”笑声回荡在山洞中,断续传来空灵的回音,“你的爱,恨,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又有谁能有这样的荣幸?”
片刻,又喃喃道:“口是心非。”
越辞指尖微动,燃起一簇金黄色火苗。
火苗顺着他的指尖,在黑暗中划出弯曲痕迹,澄金的火星子四下飞溅,如同不间断炸开的烟花,绚烂而尽态极妍,照亮眼前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琉璃般彩炫的岩石。
越辞侧过一点脸,面容俊朗,飞眉入鬓,带着一丝恣妄的少年气性,笑起来却像是多了几分邪气。
“越辞,”薛应挽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声音没有起伏,“我死了,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他说,“我会纠缠你一辈子。”
“你的任务不做了吗?”
“做啊,可没人逼我什么时候做,我着什么急呢?”越辞有些犹豫,还是道,“我可以和你一直待着,直到那些怪物把人都吃干净,再过个百千年,我再完成任务,那与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越辞捏起美人下颌,相互摩挲嘴唇,鼻梁相顶,吐息交融,睁开眼,便能看到长睫近在迟尺。
“越辞,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两全的,”薛应挽被迫与他接吻,唇舌分别的短暂间隔中,断续低声,“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要当独一无二的救世英雄,要与情人海誓山盟地久天长,要登峰造极境,还要两心相许约。
要他的任务顺利完成,还要对方心甘情愿,舍了一条命还对他至死不渝。
可以去死,但不能不爱他,这句话讲来,薛应挽都想笑。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越辞漫不经心,又似成竹在胸地。
“我都要。”
他们两人实在太过亲近又熟悉,以至于就算哪怕一方没了爱意,也会不由自主地顺应习惯。很快薛应挽便被吻得呼吸不畅,只能下意识依靠攀附着越辞,勉强支撑着不滑落身体。
越辞极为满意,正要加深,忽而身体一僵,无法再动弹。
他想起来,这是曾经给予薛应挽的一个一次性防身的小法器。
这东西对付元婴以下修士能延滞对方行动,对他本该没有用的。
还是大意了。
都会示弱欺骗他了。
好在,效果还是微乎其微,只能制住他那么短短几秒。
薛应挽自然也知道无法长久,可这已经足够了。
他迈步上前,停留在崖边,没有回头,一点微弱的风将满背青丝吹扬。
“如果真的有下一世,”他轻声说,“我希望,这一辈子,都再不要遇见你了。”
而后,纵身一跃。
没有犹豫。
滚烫岩浆没过身体时,薛应挽早已不在乎燃骨焚身的剧痛,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终于解脱了。
那些后悔的,遗憾的,未尽的愿望,也逐流而散去吧。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大太难,他太痛苦,也不想再当一次薛应挽,将一切重走一遭了。
*
越辞心头陡然一震,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徒然伸出手,连飘扬的最后一角衣袂也没抓到。
薛应挽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最后的一句话,还是要与他别鹤离鸾的诀别书。
半晌,才喃喃道:“……不是怕痛吗,这会又没什么犹豫了。”
越辞行至崖边,驻足在薛应挽离开前最后停留的位置,直上的热气拂面,其下还是昏暗一片,看不到底部,看不到坠落入岩浆的尸体。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任务进行,可越辞还是感觉到了心中难以言喻的空落。
无措,空虚,慌乱,烦闷与焦躁感瞬间席卷了他,甚至还有一股……恐惧。
他咬紧后槽牙,如何也驱逐不去这些交错纷杂的情感,只沉重的呼吸着,死死盯着面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后,看到了自己手臂上,那道渗出血迹的咬痕。
“老婆,你还真够蠢的,”他蹲下身子,笑得激出几分清泪,“你以为这对我会是什么威胁吗?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吗?”
“死了?死了好,你没了记忆更好,我们一切重新来过,你爱过我一次,怎么会不爱上第二次?我再攻略你多少次,都手到擒来……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
“你怪我欺你骗你,怪我为一己私欲去牺牲你,可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围着我转,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可以当救世主大英雄,也可以再拿到一次你的真心。”
越辞仰起头,大口喘息,泪意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视线。
他喉咙有些涩哑,很慢地讲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偏要两全。”
第40章 寻迹
山底中冒出无数道青蓝色的光亮, 一把经过淬洗的剑就这般现于越辞面前。
神器出世,天下动荡。
长剑认主,几声与天地共鸣的雷声后, 缓缓落到了越辞掌间。
并不沉重,反而极为轻盈利落, 剑身雪亮锋利,反射着一点寒光。与之同生的剑鞘形制则是无数草药蔓生缠结而成, 凌厉之中,又似藏着几分温柔。
很像一个人。
越辞顺利拿到了他心心念念, 举世无双的神器。
这把剑通体幽黑, 出鞘时却泛青绿之光, 轻易照彻昏暗的纵曦洞。
他握着剑,不知怎的兴致乏乏, 直到低下头, 看到胳膊上带血的牙印,才忽而福至心灵,心道:“果然是闹了脾气,嘴上说着讨厌我, 不还是这样用力, 要给我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唇角弯起,又埋怨道:“等到时候记起来,还得好好哄一哄。”
又觑眼看向仍旧难见其貌的崖底, 似是随着神器出世耗尽了所有能量, 本是炙热酷燥的洞窟一点点冷却。
在其中待上小半时辰,已觉四周岩上覆了层薄霜, 剑鞘冰冷不已。
他带着这把剑,再次回到浔城。
天下第一的神器果真不同凡响, 凡出剑,皆所向克捷,无论妖,魔,都被尽数斩于剑下,毫无还手之力。
越辞机械性的杀着魔物,所到每一个城池都恢复了平静,不少人将他视为英雄,一时鼎云大陆流传着救世主之名。
他还是也没等到魔种出世,最后,带着神器杀至域外,剿灭絮钩,面对着已然一片空荡的血狱之地,木然地选择了结束游戏。
至小到大,越辞玩过很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