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的!”薛应挽十分感激,“这样便很好了。”
戚长昀问:“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
“因为通过了师尊的阵法?”
“原因之一,你与我灵根同源,本就适合修行我门下剑法,”戚长昀按在他额心的指腹施力,汇入一点灵流,澎湃灵力瞬间激荡过薛应挽四肢百骸,“何况……”
他顿了顿,说道:“你这处,像是与我存在感应。”
薛应挽心中一震,冷汗直冒。
好在戚长昀并未细究逼问,只是如同上一世般,为他额间点上一道略微泛着凉意的云纹。
光芒稍纵即逝。
“往后好好修行,若遇到疑惑困阻,可来寻我。”
薛应挽跪坐在地,垂下头颅,再一次对戚长昀行拜师之礼。
“多谢师尊。”
*
魏以舟受了戚长昀之命,替薛应挽向宗门解释面容一事,蔓菁听到了也惊叹不已,特意找到薛应挽,直言道:“你长得这样好看啊,当时看到你样貌平平无奇,还惋惜了好一会。”
薛应挽:“……”
其余弟子也皆正式入了宗门,在他之后穿过乾真阵的另一位双灵根弟子周侨则拜入了化科长老门下,成为了亲传弟子。
揭露薛应挽是单水灵根弟子时,弟子们反应则是:“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唯有这样好的资质,才能顺利突破乾真阵,得了霁尘真人的青眼。
薛应挽在宗门一旬时间,除却基础功课学习,境界也突破到了炼气九层。
他性子温和纯善,许多弟子都愿意主动与他交往,薛应挽重回了一遭朝华宗,反倒过得较从前好上许多倍。
今日难得休息,薛应挽便在峰中四处闲走散心,行过迟亘峰,本想去演武场寻弟子试两招剑法,不料,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的人。
演武场位置极大,盘踞了整个迟亘峰头,可萧远潮却独自一人在靠近林间角落独自练习。他手中仍旧拿着“却风”,却没有薛应挽记忆中的意气风发,而是沉默着,一遍遍用那把不再能共鸣的剑砍向眼前木桩。
他走上前去,萧远潮并没有发现薛应挽在看他,又或许只是习惯了演武场弟子对他的目光,早就不再会有任何反应。
有相熟弟子注意到薛应挽,想来打招呼,顺着他视线望去:“你在看谁……哦,萧继?”
薛应挽向他们行礼:“二位师兄好。”
正逢萧远潮一招运转结束,弟子翻了个白眼:“这萧继又在准备比试吧,也真够坚持不懈的。”
一月后是每年例行的弟子比试,新入门弟子从第二年起才能参加,获胜者皆有灵石丹药等奖励。
他身边结伴弟子同样不屑,言语讽刺:“可惜,就算再努力,也不过勉强能拿个倒数,偏偏还整天一副高傲的样子,看得人心烦。”
“不过和沧玄阁阁主的小公子结成道侣而已,宁倾衡都多久没回来朝华宗了,怕不是早就嫌弃他这个废物没用,和别人……”
那弟子话语越来越暧昧,虽未讲完,给人以无限遐想之意,旁边弟子手肘撞了撞他,虽说是阻止,面上却同样笑个不停。
他们根本没有避着萧远潮说这些话,甚至还故意提高声音,但萧远潮依旧是那副平淡沉默模样,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眼神。
薛应挽如何也不会想到,萧远潮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初那个高傲张扬,又不可一世天子骄子一朝没落,成为了如今人人讥嘲的笑柄。
以他的性子,一定反抗过,但是没有用。
修真界向来实力说话,如今现状,大概是已经妥协了。
第二次遇见萧远潮时,是在小遥峰。
魏以舟托他去给小遥峰的弟子递信,返回时正撞见萧远潮在与一个小遥峰弟子比试。
那弟子比他晚入宗二十年,如今却已是金丹后期。
宗门只禁私斗不仅切磋,话虽如此,可那与他对战弟子分明没有留手,除却不真正伤到萧远潮,出招极为凌厉,将萧远潮逼得连连后退。
单论剑术而言,萧远潮并不落于他之下,甚至可以说整个宗门都少有几人能与之为敌,可偏偏他修为停滞,金丹初期,与剑的共鸣之意远低于对方。
弟子见他体力不支,故意加快攻势,甚至带着戏弄之意,剑尖一挑一拍在手腕,竟是想逼他被迫弃剑。
拿不稳剑,则是对剑修的最大侮辱。
他二人身边早已围了不少弟子,人人都为那位与他对战的师兄喝好,看萧远潮笑话。
很快,萧远潮败下阵来,在剑风轰上时终于支撑不住,被重重击倒在地。但他始终握着剑,尽管衣衫被划破,腕间留下血痕,也没有放开握着剑柄的掌心。
那弟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剑尖停在萧远潮渗汗的脸颊,一字一顿,挑衅道:“怎么不继续了,萧、师、兄?”
萧远潮眉眼冷冷,却不愿意就此认输,还欲撑起身子,又被剑身侮辱按在肩头,施力比他不得动弹。
薛应挽看不下去,穿过人群,说道:“师兄,我替他与你比试。”
那弟子此前并未见过他,闻言一顿,转而看向薛应挽。
“你替他?”他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替他……”
有弟子小声提醒他:“王昶师兄,这是这一届新招收的弟子第一,霁尘真人收的那位单水灵根。”
王昶明显一愣,很快沉下眉眼,道:“怎么,师弟是与着废物有交情,才想要为他出头?”
萧远潮掀起眼睫,也看了他一眼,才要张口,薛应挽已然先一步道:“只是恰好路过。”
王昶见他并非有意找事,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师弟计较,你走吧。”
薛应挽摇摇头,从身后剑鞘抽剑而出:“我来与师兄试试。”
“你……”弟子脸色更阴沉几分,低骂道,“你铁了心多管闲事是吧?”
有弟子与薛应挽交好,低声劝算了,没必要为萧远潮强出头。
又道:“王师兄修行多年,你比不过的……”
薛应挽只是再次上前一步,挡在萧远潮与那弟子身前。
“请师兄出招。”
王昶低骂了一句脏话。
他虽比萧远潮略高上一点境界,但二人都在金丹期,说出去也算不上仗着修为欺人。可薛应挽不过炼气九层,他若真的动了手,那便算是以大欺小,受人耻笑了。
可若是就这般收手,面子上却过不去,他环视一圈,呸了口唾液,道:“看在你是入门弟子的份上,我只与你比剑招,不用修为,三招分胜负!”
说完,便迫不及待朝薛应挽攻来。
薛应挽认得此招,是朝华宗宗门剑法第四层十六式“山峙渊渟”,此人为土火双灵根,剑法结合稳重与凶厉,来势汹汹,显然想要一招制敌。
若要化解,便也简单,这剑招攻上半盘为主,只需在剑招将至之时出其不意,以攻代守,用下盘招式“长河倒泻”,便能破开攻势,打对方措手不及。
这已然涉及剑法相克之理,弟子料定薛应挽才入宗门并未习得“长河倒泄”,故丝毫不加思考,大胆出招。
薛应挽眼盯剑招路径,在弟子携剑靠近之时侧身躲避,腕间稍别,脚尖扭转方向,手中长剑改挑为戳,竟是直朝弟子小腹而去。
王昶心中一乱,急忙收势,后退两步,才惊觉自己竟被薛应挽摸透了想法。
这怎么可能?
“还有两招。”薛应挽平静道。
他在宗内多年,又如何能被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打败,当下胸中激愤,再次持剑而上。
薛应挽看他急切神情,知晓自己这场已然赢下了比赛。
果不其然,后面两招他出招虽猛,却丝毫不顾尾,薛应挽身形本就灵巧,极为轻松化解去了两招攻势,又以最后一招“雨旸时若”成功逼退王昶。
围观弟子连连惊叹,竟不敢相信薛应挽能在与王昶的对招中占据上风。
“这届弟子这样厉害?王师兄修行了多久……就算不用灵力,剑招竟也会被一个他区区入门大半月的弟子所压……”
“这可是本届第一!何况霁尘真人收的弟子,肯定教授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剑法……”
“大半月就如此,长此以往,宗门岂不是又要出一位绝世天才?”
薛应挽听到细碎讨论声,没有继续追击,在王昶更为恼怒之际,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师兄剑法非凡,多谢师兄相让,我才能与师兄平手。”
平手?在场之人皆是修行多年,谁看不出来薛应挽立于必胜之地,现下主动退让,便是想给王师兄留个面子。
毕竟入宗多年,轻易便输给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属实丢脸。
王昶自知理亏,却也不得不顺着台阶,扯着笑,咬牙道:“你也不错,往后有机会,定会和师弟再行比过。”
薛应挽低着头,唇角弯起:“是,能得师兄教导,戚挽感激不尽。”
王昶脸黑如碳,恶狠狠盯了一眼地上萧远潮。
待人散了个七七八八,薛应挽望见萧远潮脸色煞白,想去扶起萧远潮,才碰到手臂,便被狠狠打开。
一道冰冷声音响起:“走开。”
萧远潮偏过脸,眼睛半阖,语气依旧寒冽如冰:“我不需要你可怜,若想与他们一般取笑,清便。”
薛应挽随意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可怜师兄,只是看不惯仗势欺人,若不是你,换做他人,我也会这样做。”
萧远潮冷呵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薛应挽说,“我曾听过有关师兄传言,也知道师兄也曾万众瞩目,只是经历过一些事,才成了如今模样。”
“不过,我倒记得一句话——人有跌落谷底的一天,也必然能有重回巅峰的一日。”
他并没有撒谎,反而因为太过熟悉萧远潮,才知晓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些年被打击羞辱而消沉。
修为停滞近百年,却依旧每日修行剑法,世上能有几人能如他本心坚定执着。
说是惋惜也好,或是对难得再遇相熟之人的慨然也罢,薛应挽待他已然不再能回到从前亲昵,只叹惋从前堪论天才之人,竟落得个如此下场……比当初的他更加不如。
正因知晓苦楚,才愿意伸出一只手。
或许世事常态,变化万千,本就不能强求。
“够了!”萧远潮突然出声。
薛应挽愿意救下他本就只是随心而为,没有再讲下去。
萧远潮胸膛起伏,撑起身子,因方才对战而体力不支,近乎狼狈地踉跄离峰,没有再看薛应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