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薛应挽喉咙轻滚,“你与我说再多,我都不会是你想的那个人。”
“阿挽什么都不记得,却偏偏记得一遍遍去否认我说的话,证明自己不是我口中的人,”越辞漫不经心,笑道,“倒也无碍,觉得不是便不是罢,一时想不起也不打紧。”
薛应挽着实烦躁,扎起马尾的发带散落,满头如缎青丝便就这么铺散在背,被男人一把挽起,抓握在掌中。
越辞握着他发带,低声问道:“要如何绑?”
薛应挽抢过发带,自己捋起长发,道:“就算真的有那样一个人,照大师兄所说,分明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又为什么觉得,只向我一个外人,说三两句讨好内疚话语他就会原谅你……”
越辞说道:“他喜欢我。”
“那也是曾经,”薛应挽讽刺道,“他也许喜欢过你,可你利用他欺骗他,这样过分,又怎么知道他会不计前嫌?”
他盯着只在黑暗中隐约现出轮廓的越辞,一字一顿,仿佛希望这样便能让越辞明白二人再无可能,不要纠缠。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实讲完这些,自己手臂也不住发抖,毕竟再装不在意,也是曾经切身经历过的是,真心喜爱过的人,说不上是后悔当初抉择,还是怪自己瞎了一双眼。
更不确定现在的越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确定倘若真的将他惹急,会做出什么恼羞成怒的事。
一个在全宗门面前伪装得完美无缺的人,就算自己被他杀了,宗门也只会相信担任大弟子百年,性情人品皆无可挑剔的大师兄,而不会相信他一个才入门的弟子。
好在,越辞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语而气愤,反倒平静至极:“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就算有脾气,也能很快哄好,何况,他真的很喜欢我。”
“我准备了很多礼物,会和他道歉,也会告诉他,我和他曾经喜欢我一样的喜欢他……”
薛应挽气急之时,又因这番话实在好笑,竟生出一种要将越辞脑子挖出来看里面究竟是不是装了一团浆糊的想法。
究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毫无顾忌原谅他?
为什么觉得这样欺瞒过自己,还会一如既往地同以前一样喜欢他。
喜爱是有限度的,也许于他而言这段感情在当时的确不求回报,可缺少一块木板的桶是无法装满水的,长久得不到回报,等能够装载的爱溢出了,知道他无法补上,便不会永永远远让错漏的自己等在原地。
他还没有蠢到要继续回到曾欺骗过他,曾算计利用他一条命的人身侧,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多年后回想一番以表爱意恳切的工具。
越辞这样自私的人,口中能说爱,下一瞬,也能毫不眨眼,用最亲昵的方式送你去死。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并不想要你的喜欢,你凭什么这么自私替他做决定……”
越辞捏上他下巴,将他转了面向靠近自己。
他的话语还是平淡,甚至面上带着笑,指腹温和地摩挲着,薛应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渗入骨髓的冰凉。
“幸好是你,”他叹了口气,“倘若是别人这样对我说话,大概早就连舌头也没了吧。”
“你在说什——”
晚风带来水瀑清寒,吹动头顶落叶沙沙簌簌地响,将薛应挽的心也一点点被冷却冻结,无端地承受着那股敛着不明显怒意的压迫。
薛应挽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如今的这张脸,而是换成一个寻常人,早就已经失去了再讲出任何一句话的可能性。
“太晚了,师弟,”越辞恢复笑意,宽大的手掌搭在他后颈,轻易便能尽数而揽,也能轻易掰折成段,“我们该休息了,明天还有赶路。”
薛应挽脖颈传来滚热,继而便是一股浓重的,无法抵抗的睡意。
他好像,的确有点困了。
耳边传来几声渺远而深重的话语。
是什么,他也听不清了。
*
次日醒来,同样是以十指相扣的姿势被搂在怀中。
越辞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依赖般脑袋搭在他肩头,温热吐息落在最敏。感不过的颈侧。
薛应挽慢慢回过一点神,想起昨晚那场戛然而止的争吵。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足够能力去阻止越辞想做什么,只能一味顺着这个疯子的意愿而行。
可倘若哪天他真的找到什么办法,想要用他的身体找回曾经的“薛应挽”,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薛应挽看着将自己深揽不放的越辞,生出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一个对自己不设防的越辞,一个曾经杀了自己的人,那一命换一命,也是他欠自己的吧。
他不想再被困囿原地,被旧事所缠。
手臂微动,挣开相扣的指节,缓缓移上越辞胸口。
召出灵流,化为尖利的短剑,便能在一瞬间穿过他的心脏。
似乎再简单不过,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薛应挽眼睫颤动,齿关咬着下唇。
片刻,思绪流转,自嘲苦笑一声,还是退离开来。
他干不出这种小人行径,就算哪怕有一天真的要两人刀剑相对,也要光明正大,问越辞讨回曾经的一条命。
最后一点指尖分离时,却被猛然攥上手腕。
薛应挽吓了一跳,瞳孔放大,越辞掌心则顺着他的腕间,从手背一点点挤入指缝,紧紧扣合。
“早上好,阿挽,”越辞声音带着才睡醒的餮足懒散,似无意问,“刚刚在做什么?”
“我……”
没等他辩驳,越辞便将他的手心压上自己胸膛。
结实有力的肌肉下,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肤肉肌理的灼热。
“如果是你的话,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越辞道。
两人本就贴得近,越辞贴着他后腰,身体紧密接触时,薛应挽骤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唰白,身体僵硬,再也不敢动弹半分了。
第57章 秘境(六)
“你知不知道, 除了那两颗位置一模一样的痣,我为什么会认出你。”越辞突然说。
薛应挽自然不明白,若是知道, 他一定会想办法避开。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越辞道, “样貌可以更改,性格可以伪装, 唯独一双眼睛不会骗人。”
“我在看到你眼睛的一瞬间,就确定自己认出了你。”
眼睛?
薛应挽抽出手, 去摸自己双眼, 长长的睫毛扫在掌心间, 除此之外,与别人并无差别。
“这个世界上, 我没有见过第二双和你一样温柔而澄澈的眼睛, 也从来没有人眉眼能生得和你一样……好看。”
越辞凑上前,对上薛应挽紧张不已的神情时轻笑一生,吻上他的眼皮。
触之即离。
他没有再继续逼迫薛应挽,站直身体, 伸出手, 将薛应挽从地面拉起。
昨夜散落的发带被缠在越辞腕上,如今一圈圈拆下,重新束回薛应挽脑后。
柔软的发带与长而顺的青丝一起落在肩头, 衬得那张漂亮的脸蛋更加温然, 连转眸一撇,都似含带股难以言喻地风情。
越辞喉结发滚, 偏开视线。
这是他们入秘境的第三日。
前两日在密林中分不清道路,若非恰好被内丹引导而出, 还不知要继续被困多久。
而此时的林中,应当还同样有不少其他门派弟子。
远方有一处被雾气笼罩,隐隐约约的高山,顺着溪流方向往前,路上竟还遇到了不少珍奇丹药。
能入丹辅助突破的千年水莲,激发修为的虎贲草,甚至是医修万金难求,传闻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还复参,越辞一一摘取,送到了薛应挽手中。
此处真是奇怪,分明溪流旁边便是密林,可两处却似两个世界一般被彻底分隔开来。
且似有一道结界,若身在林中没有指引,目之所及便只会是无尽的林间景象,断不能觉察不远处就有溪流瀑布。
一处风清云静,青草气息沁鼻,入了林便昏暗无光,不仅需担忧林中恶兽,更要时刻防备同为争夺资源而来的修行者。
二人朝着高山处行进,一路果真十分清净,山峰轮廓逐渐清晰。
也便是这时,前方溪流处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大一小,小的约莫七、八岁,手持一支削得尖利的木棍,挽着裤脚,在溪流里不断往下捅,身上衣物早被淋得湿漉。
大人身着灰色道袍,仰靠在旁侧一颗高榕下打瞌睡,分岔的拂尘遮在脸上,碎毛随风吹而结成一绺绺的。
薛应挽一眼便认出了那身道袍。
越辞上前两步,站到正在呼呼大睡的雁行云身侧。
对方显然感知到了有人前来,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谁啊。”
越辞扬眉:“雁兄好兴致。”
拂尘被取开,雁行云睁开一只眼睛,兴致乏乏:“是你啊。”
越辞:“你和你徒弟怎么在这?”
“就许你们在,不许我们也从林子里走出来?”雁行云撑起身子,眼皮耷拉,“之前被几个人追杀,和那臭小子一路跑,就跑来这了。”
“你们不知道?这些时日弟子死了不少,甚至没来得及捏碎琉璃牌就没了生机。”
“下手这么狠。”
雁行云转了个头,给他们看自己后脑被利器打伤痕迹,至今留着一块大血痂。
“真是造孽。”他叹气道。
远处还在扎鱼的雁谨听到此处讨论,一蹦一跳地上了岸:“雁行云,你们在说什么!”
雁行云随手捡了块石子往他脑袋上砸,被雁谨一偏头避开:“懂不懂礼貌,外人在,谁准你这么叫。”
他身上都是水珠,薛应挽掐了道净衣诀,雁谨身上登时干干净净,哪有一点方才狼狈样。
雁谨毫不在意,嘿嘿两声,凑到薛应挽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