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秦氏平日里做得多疼爱孩子,把萧元宝视如己出一般。
如今真遇了事儿吵起来,是不是真疼惜孩子便露出了些马脚来。
她要真为孩子考虑,也便如祁北南所说,不会把正是要娘照看的萧元宝就那么撇下不管。
萧护虽不善表达,也不知怎么亲近孩子,可不代表不疼爱孩子,反之萧元宝是他的心头肉。
当初秦氏到家里来,怕她受农事所累不能更好的看顾孩子,他便把家里的田地大都给赁了出去。
只余下一两亩地平素里种点瓜菜自家里吃。
这赁地的钱他全数给了秦氏,平日里猎得的山物卖了钱也是只多不少的给她,尽可能的不在银钱上短了她,只教她带着孩子吃好些,穿好些。
除却照料孩子,他一概是不指着她再做些什麽劳累活儿。
他一直觉得能寻上秦氏是运气,饭菜做得好,待孩子也亲厚,他把小宝交给她,自在山里没日没夜的也安心。
不想遇了争执,方才晓得也并非全然如此。
“她既不怕孩子没人管要回去,便由着她!”
“我去接她回来,往后只怕一有什么就撇下孩子不管回去了。”
萧护原本还思索着要不要去丈人家里把娘俩儿接回来,这朝是不打算再去了。
祁北南见此,瞧着他老丈人也不是太过糊涂的人,这屋里的事情点上一点,也是能明白些。
“这只怕是……要不然……”
不等他话说完,萧护又道:“你别多心,这家里终归还是我做主。”
祁北南要的便是如此,他又劝慰了萧护几句,倒是没继续拱火。
随后又道:“那我去看看小宝。”
“萧叔尽管放心,婶婶不在是日子,我定然会好生照料小宝。”
萧护看向萧元宝的屋子,眸里疼惜。
可怜了孩子那么早失了亲娘,跟着他个不会照看孩子的爹受苦,今又遇个不靠谱的后娘。
再看向恭敬温和的祁北南,也更是同情。
他伸手捏住祁北南的肩:“你自幼丧母,也不知祁秀才一个人是如何把你拉扯这么大的。”
“我是个小子,总是要好养些。便是贱着养,也无甚要紧,小哥儿不同,需得多费些心。只是不论好养难养,我们这些失恃的孩子,终归辛劳了父亲。”
萧护心有宽慰的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小宝惧生,你与他亲近亲近也好。”
秦氏这头,娘俩儿头上包着块布,牛板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已经快要进城了。
王朝哥儿缩在秦氏的怀里,吸着鼻子,虽是半张脸儿都藏在了头上包着的布里,可哪里挡得住呼呼吹着的寒风。
小孩儿不经冻,况且自来了萧家,王朝哥儿被娇惯的凶。
素日里萧护不在的时候得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入冬天冷了,秦氏更是宝贝的连早食都端去屋里教他在炕上吃。
今儿天不亮就被秦氏穿了衣裤子拉起来,早食也没得吃,光在官道上吹冷风了。
他不满的嘀咕:“娘,咱是要去哪儿嘛?恁早出来。”
秦氏把盖在王朝哥儿身子上的夹棉的厚布往紧的掖了掖,又从包袱里取出先前祁北南买的皂儿膏,拿了一块儿塞进了王朝哥儿嘴里,旁的放在了他手上:“饿了便吃些糕。”
王朝哥儿得了吃食自是欢喜,瞧着她娘收拾了两个包袱,怎也不似是县城里赶集的,又问:“娘,你说咱去哪儿嘛?”
“去外祖家里。”
王朝哥儿一听是回外祖家,眉头立时隆了起来:“去外祖家作甚,这都要过年了!”
以前娘带他回外祖家里,他可没讨到甚么好的,老头子老太太瞧着他便嘀咕摆头,有甚么好的吃食都只给他那个表兄。
虽来了秦家以后,娘再带他回去老头老太太对他有了好脸色,吃食也给了,可他总还记着以前都仇咧,他就是不乐意去。
“娘,你跟后爹吵了不与他说话就是,这天儿恁冷,干啥要受罪回外祖家嘛。”
秦氏冷哼哼了一声:“吵,你不晓得因着啥吵?宝哥儿他亲爹要把那姓祁的小子留咱家里住着,往后还有恁好的日子给你?屋子给外人住,银钱也给外人使了咧!”
“娘要是不硬起来,家里往后还能说得上一句话?”
王朝哥儿似懂非懂,不过也寻摸出了祁北南以后住他们家里不是好事了。
“可咱走了,他们不是更高兴了嘛。”
“哼,高兴,他们可有得愁!你那后爹让咱娘俩儿住去萧家你当为的是甚么,不过是为他那宝哥儿招个仆去。这朝娘走了看谁给他们烧饭,谁照看那小崽子。那仨人就望着空碗过吧。”
王朝哥儿道:“后爹会不会又把宝哥儿送去竹林里那方家呀?”
“方家那一家子穷鬼,娘早让他们断了和萧家的来往,你后爹要想送去都送不去了。”
秦氏得意道:“用不着两日,你那后爹就晓得厉害了,还得好酒好肉的提着到外祖家里来接咱。届时他要再拗着留下那小子,娘还不回去咧!”
她抬手摸了摸带出来的包袱,里头不单带了换洗的衣物,昨儿在城里置买的肉她也一并给收拾了。
恁猎户,偏帮着外人,她不信还收拾不住了。
届时就让村里人都晓得他要给自家哥儿养个童养夫,把媳妇都给苛待气走了,看让大家伙儿说说谁对谁错去。
……
祁北南开了条门缝,他护着怀里的火兜儿,迅速钻进了萧元宝的屋子,只怕漏许多的冷风进屋里。
屋子不大,一眼便能把所有尽收眼底。
靠着墙边有张拉着黄麻布的木床,祁北南瞧见帘子封口处摇晃的厉害。
他柔声问道:“小宝,醒了吗?”
萧元宝正坐在床铺上,醒了有一会儿了,他正准备穿了衣服起来。
将才听见开门声,以为是爹爹,从帘子探出脑袋去,看见进来的却是祁北南,立便缩了回去。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应话时,床帘子被掀开了一角,祁北南探头进来:“醒了呀,哥哥给你穿衣服。”
萧元宝惊了一吓,一溜烟儿钻进了被窝里,褥子鼓起个小包,里头传出来瓮瓮的声音:“不要哥哥。”
祁北南听声音已经没有昨晚凶了,他没说话,先把火兜子放在床边的垫脚长板上,自在床边坐下。
正说是要寻小崽的衣裤,就见床尾整齐的叠放着两方豆腐块儿,他伸手取过来放在膝上展开,让火兜子烤着。
“秦娘子带王朝哥儿出去了,所以呢,就只能…”祁北南本想说哥哥,不过想着萧元宝已经跟他提过了不想再要哥哥了,于是歇了这称呼。
“我来给你穿衣服起床。”
祁北南徐徐的说着:“先把衣服给你烤暖和,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躲在褥子里的萧元宝听见秦娘子又带着朝哥儿出门了,有些好奇。
昨儿才去过了城里,今儿应当不会再去才是。
他不知道祁北南是不是哄他,小声问了句:“去哪儿了?”
祁北南听到问话,眸中有笑,他偏头道:“我告诉你,那你可不许哭鼻子。”
萧元宝闻言,从褥子里探出些脑袋。
昨儿夜里哭着睡,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肿了一层,红得透亮。
“不会,秦娘子带朝哥儿去城里我都不会哭鼻子。”
祁北南扬起眉:“真的吗?那若是秦娘子带着王朝哥儿去看望外祖,许要些日子才能回来也不会哭吗?”
萧元宝怔了一下。
他没有即刻应答,而是先问:“爹爹呢?”
祁北南道:“自然是在家里,快过年了,他不去山上。”
萧元宝闻罢,想了想,这回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
祁北南愉声道:“小宝真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
萧元宝听到祁北南夸自己,眸子垂下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
但小孩子又欢喜被夸奖,于是慢慢从褥子里爬了出来:“衣服我能自己穿。”
祁北南以为是他不想自己给他穿而逞强,便把烤得暖乎乎的衣服递给他,瞧他待会儿折腾不明白时再搭手。
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萧元宝只穿了一套细布做的云水色里衣,像是有些年头了。
衣上许多皱褶不说,衣角边边也卷起来了些。
他跪坐在床上,脚腕子和胳膊都露出了白乎乎的一截出来。
祁北南瞧见去了厚冬衣的小崽就像是落进水里打湿了毛发的猫儿狗儿似的,蓬松的毛发湿了,立马便瘦了大半去。
他给萧元宝顺了顺散着的细软头发,心疼道:“要多吃些饭,太瘦了,哥哥一只手就能把你抱起来。”
萧元宝捧着外衣,听了这话有点凶的看向祁北南:“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小孩子不能吃许多的米饭和肉,小鸭崽就是吃了许多糠菜虫子长得肥壮,就被捆了脚拿去城里卖了。”
萧元宝很认真道:“我不要被捆脚拿去卖,这样就再也不能见到爹爹了。”
祁北南失笑:“谁告诉你这些歪道理的?”
昨晚上也不知道是谁一边哭还不忘记一边吃肉的。
萧元宝张口要辩驳说是谁告诉他的,想了想,他又闭上了嘴巴。
朝哥儿不让他告诉别人的,不然就要放小蛇在他的被子里。
祁北南见他无话,道:“你又不是小鸭崽,怎么会跟它一样,就算长得再高再壮都不会卖你的。”
“反而因为不多吃米饭和肉长不高的话,别的小孩子就能欺负你。”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真的因为我不高不胖才会被欺负吗?”
祁北南眉心一动:“谁欺负你了?”
萧元宝摇了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