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南信步往萧元宝的屋子前去。
夜色深深,却见屋里尚还亮着一盏灯。
萧元宝散了头发,盥洗后在屋中只穿了件轻薄的玉色亵衣。
秋夜微凉,闭上了门窗,倒也不觉冷。
他正在桌案前的油灯下,翻看着从冯娘子处得来的食谱。
忽的听到一声佯怒的询话:
“这么晚了,作何还不睡。”
他恍然回头,竟就见着祁北南站在了里间前的屋门边。
萧元宝愣了一下,似乎全然没有想到祁北南会在这时辰上出现在家里。
后知后觉,方才痴痴的站起身来,确定自己不是瞧书瞧的起了幻觉,这才快步朝人跑了过去。
这些年虽也有过不少次的分别,可他从未像这回一般提心吊胆过。
纵然得了报平安的信,可人在外头,心里总忍不得胡思乱想,夜里不得安眠。
眼下见着人安安生生的回来了,他心中情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欲扑进祁北南的怀里,以此才能言出自己心里这些时日对他的担忧和挂念。
可真正到了人的身前,仿佛理智又回笼了一般,步子止在了一手之间。
“怎这么一夜了才回来,作何不在驿站上歇息一夜,明日天亮再进城。”
“饿不饿?我去灶上与你做点夜……”
祁北南未答话,伸手握住萧元宝细长的胳膊,将人全然带到了自己身前。
随即揽住了他的后背,一把抱到了怀里。
萧元宝一怔,话顿时迂回了嘴里。
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心思被猜中了一般,又忍不得雀跃,能这样靠近祁北南。
后背的胳膊圈得他很紧。
他贴在祁北南身上,清晰的感触到了身前人结实的胸膛,胸膛中一下接着一下跳动的心率,以及赶路后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萧元宝的脸瞬时像是被蒸熟了一般。
祁北南小时候没少抱过他,与他穿鞋穿袜,待他无微不至。
为此他也十分的依赖祁北南,总是爱牵着他,贴着他。
那时候,心里只觉得祁北南就似亲哥哥。
依靠着他,便安稳,甚么事都不必担忧害怕。
可知事些起,学得了避嫌,便不再像儿时一样与祁北南亲近。
如今,如今这样受祁北南迎面拥着,即便是小时候也不曾有的。
他觉得现在这样,倒更像是……
萧元宝面上更热了些。
不知何时,心绪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连带着,觉得祁北南的怀抱也早与儿时的不同。
细细想来,又怎会相同。
彼时,祁北南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孩子。
可如今他已弱冠,已然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萧元宝心中羞赧,但却不愿脱离祁北南的怀抱,忍不得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他把脸藏到了祁北南微微起伏着的胸膛前,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些日子,他很想他。
“瘦了许多。”
祁北南抱着萧元宝,人在怀里,有些纤细了。
“跟我头回到家里那年冬天抱着一样,看着裹得圆滚滚的,冬衣换下,抱起来瘦伶伶的。”
萧元宝眉心微动,心里有些异样:“跟那时候一样么?”
祁北南轻抚着萧元宝的后背,怎么能与那时抱着一样呢。
他道:“也不一样。”
萧元宝这才满意了下来。
“哥哥知不知道你的信要是再晚一点回来,爹爹就要去磷州寻你了。”
萧元宝低声埋怨道:“出了这样的大事,也不说一声。”
这些日子,他夜不能安眠,东西也不如何吃得下。
月余下来,怎有不消瘦的道理。
祁北南料想家里也知道了赶考路上的事情,但听闻为他提心吊胆,有些愧疚,得家里人如此关切,心里又不由得发暖。
“也是没有预料的事情,我本是预备折返回城里重新整顿再行出发的,运气不错,遇见了一行镖师,便与他们结伴安全到了州府。”
“信里没说,也是怕你和萧叔在家里担忧。”
萧元宝抿了抿嘴,只把祁北南抱得更紧了些。
乡试放榜得朝廷有律令,这般大比会在十五日内放榜。
不过县城上得到结果,寻常会比十五日还要晚上三日左右,也就是说最晚得等到九月初才能观榜。
其实昔年地方上赶考的学生出了考场,需得在州府上等到看了榜才能做去留的安排。
没中举的可自行离开,中了举的学生还得留下前去参加府公设的宴。
州府设宴,与院试中榜县公做宴一个道理。
明面上是慰劳一番读书人的辛苦,实则便是结交的一场宴。
但后头朝廷下令,为免读书人受恭贺之扰,便取消了州府设宴款待新举子。
实则也是朝廷不想州府任职的官员与举子相交过密,生出太多勾连来,营成一党。
为此进州府赶考的秀才,考罢即可返还,不必在州府等着看榜了。
祁北南一行人回来的晚,已在八月底,等不得几日就能放榜。
等榜的这几日间,祁北南先回了庄子一趟,与萧护报了平安。
又去了县学,与夫子学政谈了此次下场的感悟云云。
学政嘱咐了诸人,勿要声张路上的事情。
读书人赶考路上遇袭,这样非同小可的事传出去是要引起骚乱动荡的。
虽是州府管辖的疏漏,让读书人的安危受到了威胁。
但若他们大肆宣扬,传到了府公处,得罪了上头的人,小小秀才,便是中了举子,那往后也难得出路。
这些事情,州府乃至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会在暗中处置那些意图动摇安定的歹人。
诸人一一谨记在了心头。
“好了,你们且回去再歇息一番,这回赶考,确是不易。再两日便要出榜了,你们也不要太焦急。”
“是。”
诸人谢过了学政,便要离去。
“北南,你且先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祁北南与赵光宗相携着要回去,却被学政突然叫住。
赵光宗见学政有话要与祁北南单独谈,便识趣儿的先行去了。
“学政。”
祁北南返还回去,又做了个礼。
杨学政问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路上可辛劳,在磷州那头可习惯的话。
祁北南做了答。
须臾,杨学政才问道关键处:“此次大比,你觉着题目应答得可还顺畅?”
“学生不敢妄自定论,只等放了榜才知晓结果。”
祁北南客气说道。
“县学中你历来是谦逊的,性子又稳。我这般问你,你定是不肯说老实话。”
杨学政看着祁北南此番,反倒是心中欢喜他这样的严谨,不急不躁,是为官的好性子。
“你是童考的小三元,县里难免对你给予厚望。这几年在县学读书,上进专心,夫子常赞你,我都瞧在眼里。”
杨学政道:“不论这回中榜与否,你这般心性,迟早都是能有大前程的。”
祁北南连忙做礼道:“学生受学政如此夸奖,心中欢愉不已,却又实在惭愧。”
杨学政笑道:“你是受得起这些夸奖的。”
“说了这一晌的话,想来也是渴了,我新得了些好茶,与你尝尝看。”
“多谢学政。”
杨学政朝下人扬了扬下巴,转又与祁北南道:
“我听闻你早年失孤,寄居于母家亲戚家中。”
祁北南道:“是矣,虽是少年失孤,可叔父家中待我不薄,如同亲子。”
“学生能安心读书,也是承蒙叔父一家的照顾。”
“你如此孝心,知恩感恩,是个纯孝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