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政言罢,门口进来一道身影。
“爹,祁秀才。”
祁北南见着进来的竟然是杨学政的哥儿,杨郴叙。
他与人回做了个礼,眉心微微一动,心头有些不好的猜想。
“听闻此次赶考路上不安生,祁郎君可是吃了苦。好在是平安归来,有惊无险。”
杨郴叙从下人端着的托盘中端出来了一盏子茶,奉于了祁北南:“祁郎君尝尝我泡的这茶可还适口。”
祁北南谢过,虚饮了一口,客气道:“学政的茶自是不差的。”
杨郴叙轻轻笑了笑,欲要再张口与祁北南说话,杨学政同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合了嘴。
转道:“祁郎君与爹爹说话。”
言罢,做了个礼,出了门去。
“叙哥儿泡茶的手艺不好,贪玩儿的性子,小祁你莫要笑话。”
杨学政如此又道了一句。
且不说这茶泡得究竟好不好,哪里能应承学政这话的。
祁北南立又奉承了几句。
杨学政与他简单说谈了些闲散话,倒是没久留他。
差不多时辰,就许他告辞离去了。
“赵三哥哥,怎只你一人回来,我哥哥呢?”
萧元宝从市场上买了几只新鲜的羊蹄子,预备卤来与祁北南吃。
祁北南回来以后,他小脸儿上都多了许多光彩。
他整好在巷子里遇见赵光宗。
“他教学政留下单独说话去了,不晓得甚么时候能说完。想着万一留他吃饭,我便没等,独一人先家来。”
萧元宝疑惑道:“如此多读书人,怎独留了哥哥说话?乡试又还不曾放榜。”
赵光宗默了默:“许他是院试案首,在县学成绩又突出,学政大人便留他问些乡试的事情。”
萧元宝应了一声,想着哥哥学业好,得学官看重那是好事情。
便道:“赵三哥哥去宅子坐会儿吧,我下午做卤羊蹄子。”
赵光宗摆了摆手:“晚间得去我外祖家里头,老人家有些日子没见我了,心中想。”
萧元宝点点头:“那我做好了唤铁男与你送些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分路,别了各行家去。
“宝哥儿,要不然你去学政府接阿南吧。”
赵光宗往自家宅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
他复又折返回来,唤了萧元宝一声。
“啊?”
萧元宝听到赵光宗的声音,不解道:“怎还要接?”
赵光宗一拍脑袋:“哎呀,我这记性,光是记挂着乡试放榜的事情了。”
“先前从学政府出来的时候,阿南唤我带话给你,教你去接他的。亏我与你说了这一晌的话,竟是忘了。”
萧元宝觉得赵光宗有些怪怪的,怎的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还是道:“那行吧,我回去把东西放下就去接他。”
赵光宗道:“瞧你去肉市衣裳都弄脏了,学政喜爱洁净,换身干净的衣服去吧。”
萧元宝立马埋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也不见有脏污的地方。
他迷惑的看了赵光宗一眼。
赵光宗只道:“快去吧,快去,别耽误了。”
“那、那好吧。”
赵光宗看着萧元宝快步去了宅子里,吐了口浊气。
祁北南从学政府出来时,心头有些复杂。
他想着怎么才能寻个合适的机会,将学政的好意给推回去。
今朝这一出,学政甚么心思,他自然是看明白了。
不过人家只字未提,自己也不好主动张口去说什麽。
说到底只是奉杯茶水,如何意会,意会对错,全凭学政做主。
也倒是想就此能够打消了学政的念头,奈何却不得机会。
实在也是不晓得今日他会单独留下自己说话,又还叫杨郴叙出来相见,若是早知这般,他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不过看学政的意思,估摸是等放榜以后,若成绩可观,定会言明。
这样的书香人家,当然想选个前程可见的清流读书人做女婿。
祁北南想着,届时那头态度明朗,自己再趁机表明。
也好。
正当是祁北南思绪万千之际,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唤。
“祁郎君。”
祁北南见杨郴叙竟送着出来了。
他眉心微动,做了个礼。
“郎君欢喜今日的茶,不妨将这饼茶叶带回去吃吧。读书疲乏之际,倒也醒神。”
杨郴叙唤下人准备的茶叶给祁北南。
“多谢了杨公子的好意,说来不怕杨公子笑话,我家中微寒,吃惯了散茶粗叶,这般好茶与我吃,倒是牛嚼牡丹可惜了。”
祁北南未接下茶叶,委婉道:“不妨将这样的好茶送与懂茶之人,于茶于人岂不两厢合宜。”
杨郴叙是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并非痴傻之人,祁北南这样说,多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相貌昳丽,家世不差,身边环绕的人也不少,哪有主动示好受男子拒绝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受挫。
可他当真是又瞧得上祁北南。
虽说家世寻常了些,但祁北南相貌英俊,性子沉稳,才学也好。
他常听得他爹说赞祁北南的文章写得有见地,自己还曾偷偷拿来读过,不光文章做得好,字迹也苍劲飘逸。
越是了解此人,越是觉着祁北南合人心意。
他自小就知道,只有那般不好的东西才放着由人挑拣。
好的东西都是需要主动去争取的,因着东西好,价值高,有的是人争着想要。
为此,他道:“祁郎君以前吃惯了散茶粗叶,多吃些好茶,往后定也能习惯好茶。”
“你这般的人物,本当是吃好茶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祁北南淡笑道:“承蒙杨公子抬举了,我才疏学浅,昔年侥幸得了个案首,教我这几年占了些风头。我心中常有不安,只怕辜负了学政大人与杨公子的期许。”
杨郴叙闻祁北南一席话,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家境平庸,又还不确定能不能中举,这才对他多番拒绝。
为得祁北南安心,他面庞微红:“若能有好成绩固然是锦上添花,但若没有,我……我也与今日一般心意。”
祁北南眉头一紧。
他同杨郴叙深做了个礼:“祁谋辜负,已有婚约,不可转矣。”
“什……什麽。”
杨郴叙立从羞赧之中回过神来,如同天降了一盆冷水,直泼得他毫无防备。
一时间他是又羞又臊,且心中又感伤不已。
祁北南道:“望杨公子见谅。”
杨郴叙紧紧抿了下唇,他尽可能的稳住自己不失态。
“多谢祁郎君坦然告知,我知晓了。还望郎君勿要将我今日的冒犯和打扰放在心上。”
祁北南见杨郴叙并不是痴缠之人,也与他留下了面子:
“祁谋今日不曾听闻过甚么冒犯打扰的话。”
杨郴叙做足礼数:“祁郎君既是不爱吃这茶,我便收了回去,慢走。”
祁北南这厢才告辞离去。
他未行两步,一抬头,竟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萧元宝,人静静的立在街边,不知甚么时候就来了。
“小宝。”
祁北南显然是意外他会来的。
萧元宝闻声,扯了个笑容,慢慢走了上去:“嗯。要回家去了么?”
“你怎么过来了?”
萧元宝张了张嘴,却不知当说什麽,心头是翻涌的苦滋味。
他来时疑惑,赵三哥哥怎么那般奇怪,神神叨叨的,一会儿说忘记告诉他带话,一会儿又说他衣裳不干净。
这朝来到学政府门前,瞧见祁北南和貌美的公子哥儿说了好半晌的话,他心头立时就明白了赵三哥哥作何不对劲了。
想来,北南哥哥是并没有让赵三哥哥与他带话,教他来接的。
学政单独留人谈话,学政府的公子哥儿热络相送,赵三哥哥说话又不明不白,他再傻也能将这些给串起来想。
他安静的站在街边上,看着祁北南与学政府公子言了许久的话。
心中的卑怯,一时如同铺天盖地的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浸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