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堂屋穿到灶屋上去,方才开了些窗, 一阵风来便将窗子狠狠的从他手中扯了开,重重拍打在墙面上, 卷得些杂草叶子摔进了屋中。
萧元宝听见外头的风声呜呜呜的像是悲鸣, 院儿里头的一只烂篓子,被卷得突突乱跑, 灰蒙蒙的天,甚么都看不真切,怪是吓人的。
他索性又把窗子拉回来给关上了。
转头一瞧,风吹进来的竟是绿油油的新叶,八成是从树上刮扯下来的。
好大的风!估摸着一会儿得来雨。
晨间下雨凉快些,倒是舒坦。
只是他祈祷着雨势别太大了成水灾。
今年夏月里连着下了好几回大雨了,不单是雨大,雨落得还久。
他生起了火,从米缸中取了四枚鸡卵来捣烂。
掺进些昨儿留的米汤,粘稠的蛋液慢慢就变成了丝瓜花的嫩黄色。
撒点薄盐,撬一筷子猪油进去,进锅里蒸着。
做面条要废些时辰,哥哥起得早,又在读书,看似不累人,实在费头脑也十分饿肚子。
他学写字的时候,分明吃得饱饱的,要是老实用功半个时辰,肚儿就跟被吸干了似的,立想吃些东西填肚子。
更何况于哥哥读起书写起字来,认真得就跟入了定一般。
他方才把面和上,就见着祁北南打开灶屋门进来了。
“饿啦?”
萧元宝睁大了眼睛。
祁北南搓了搓手,走去灶下:“我听见外头风号得响,你一人在灶屋里,我过来与你一块儿。”
萧元宝眼睛弯弯:“在自家里,爹爹和你都在,我一点不怕。”
祁北南笑道:“一会儿打雷你便晓得了。”
话音刚落,窗子外头便忽得明亮一瞬,不过须臾,一声闷雷便砸了下来。
萧元宝一个哆嗦:“真响雷了。”
祁北南折断了些柴火放进灶膛里,他天不亮就起了身,听见外头风声大。
屋里燃着油灯,都没法子开窗读书。
不多时,屋顶上似是有书文中的大侠飞檐走壁而过一般,哒哒哒的一阵响动,雨算是落了下来。
祁北南听着这不小的阵仗,庆幸前些天气好的日子里方有粮前来帮着他把屋顶给整修了一遍,否则定然漏雨。
“这么大的雨,河溪定然涨水。”
萧元宝道:“等雨停了,我与方三哥哥去溪边瞧瞧,指不准能捡到鱼。”
祁北南闻声连忙道:“可得当心,要是水急被卷了去,哥哥水性可不好。”
萧元宝笑起来:“我要去喊三哥哥,方大哥哥定然也去,他最爱摸鱼捉虾子。”
祁北南这才没再说什麽。
吃了早食,天大亮。
屋檐水都拉直了,下头的水渠被冲刷得格外干净,青石板都泛起了光。
萧护吸溜着面条,望着外头的水帘,道:“今年雨水这般多,只怕临河村县遭灾。”
祁北南算了算,开德十九年,确实有些居水县城受了灾害。
朝廷还拨了赈灾钱粮,时年他在书院上,先生还以此让学生做了论。
这两年天时不利,开德十九年雨洪多,开德二十年又逢旱年。
不过岭县这头还好,虽受些雨旱,但好歹没成灾,不过粮价还是受了些波动。
他们今年买了地,好生种植粮食,后头不会亏。
午后,雨停了,毒辣的太阳又钻了出来。
若非是外头田间溪上水哗哗的在流,只当早间没有这场疾风骤雨呢。
萧元宝提了个竹编的大篓子,穿了双草鞋。
拉着祁北南去方家喊了人,几个少年孩子一同跑去了河边。
往日里规矩在河道里的溪水,涨起来了一大截,已经漫到了河边的水田上。
大片大片的涨水蛾子,翅膀沾了水飞不起来,在田坎间扑腾,肥肥的身子引得一群散养着的鸡鸭大鹅啄食。
午间儿天热,都是歇息的时辰。
这朝涨了水,河边除了他们几个,还早来了些人。
“柳儿姐姐。”
萧元宝远远瞧见河边上踩着水的姑娘,乖巧的喊了人。
这柳儿是白家的姑娘,生得圆脸,杏眸,又白净,是圪山村上顶好瞧的姑娘。
如今十七八上了,出落得愈发的好。
早几年庄子上的朱勇贤还前去白家问讨过,愿不愿意学些侍候人的功夫,能送她去金陵的主家去伺候小姐。
白家夫妇俩舍不得孩子,没肯。
时下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乔娘子最是爱上他们家去。
萧元宝喜好生得好看的,每回见了柳姐儿都要打招呼,还分拿果子与她吃。
他与祁北南说,柳姐儿不仅生得好,身上总还香香的,哥哥以后讨媳妇儿,也得讨这样的。
“宝哥儿,你们也来踏水消暑呀?”
白柳儿瞅见他们一来三四个人,很是热闹。
萧元宝将手里的篓子举高了些:“我们来瞧瞧能不能摸着小鱼。”
白柳儿笑了笑,一眼见着萧元宝身后跟着的祁北南,身形高大,面孔果真英俊得很。
她都不好意思细瞧人去。
幸得是祁北南一双星目都落在前头的萧元宝身上,不曾发觉她的目光。
早听闻家里人私下说萧家有个亲戚姓祁,很得里正看中,相貌端正,又还是读书人。
爹娘一心想与她挑选个好男儿成婚,放眼村子上,独对这个外乡人起了些心思。
奈何乔娘子上门,才晓得人家早定了亲去,屋里人还好一阵可惜。
想着家里那一茬不足与外人说的心思,她面庞发红,于是没如何与他们交谈,自低了头,与一道来的村姐儿踏水。
“有小虾子,我都瞧见了。”
萧元宝蹲在河边上,眼尖儿的见着杂草叶子上,静静的蹲着与他小指头一般大小的透明虾子。
他两指一捻就给捉了起来,连忙塞进了捆在腰间的密编小篓子里。
“多抓些回去炒干,能下汤,做料。”
祁北南和方三哥儿便也蹲下身与他捉。
裤管子挽得老高的方有粮笑三人道:“这般捉小虾米得捉多久才能有一捧,且瞧我的!”
只听扑通一声,几朵水花溅在人脸上,方有粮将他的外衫子往菜地里一扔,转便消失在了河里。
不过片刻,方有粮便扣着一尾鲜鱼从河里探出头来。
三寸长的鲤鱼,肚子圆鼓鼓,肥美得很。
萧元宝赶忙把篓子递过去。
祁北南笑道:“当真是有一手功夫。”
“以前家里吃不起肉,全凭哥哥下河里捞鱼打打牙祭。”
方三哥儿道:“涨水的时候捞得有多,还能拿去城里换上几个铜子儿。”
萧元宝美滋滋的盘算着要将鲜鱼怎么做吃。
早先老师做过一道辣煮鱼,启了坛子捡些去年冬里泡的雪菜和今年春泡的嫰笋起汤,鱼入味,汤酸爽。
便是天热吃起来也爽口。
不过他还未得精髓,煮出来色香有,味差了不少。
做鱼鲊的话也不错,片做薄片,下进葱姜蒜沫和白酒,烩着黑米粉拌来吃,别有风味。
只是村里人都惯了吃熟食,少有吃得惯生食的。
若是鱼儿小尾的话,能裹了粉炸得酥酥脆脆得,油香又好吃。
他想着这么做来吃不错,既能下酒,孩儿也能吃。
到时候就再熬煮上一大碗软烂粉沙的绿豆汤来就着,早间下了大雨,夜里会凉爽一些。
太阳落山以后,在院子上纳凉吃绿豆汤和炸鱼,甭提多美。
几人正商量着吃法,就听见“哎呀”一声惊叫,白柳姐儿咚的一声跌进了溪中。
溪中央水深又急,身侧的姐儿拽都来不及拽住她就没进了河里。
“柳姐儿!”
村姐儿吓得一张脸惨白,祁北南几人连忙想跑去救人,距得还不如那村姐儿近,待着跑过去时人早被水卷了老远。
正当是不知如何是好时,方有粮眼疾手快几个猛子扎了过去。
瞧着人被拖起,几人都长松了口气。
萧元宝见白柳姐儿浑身打了个湿,顿下步子转回去将方有粮丢在莼菜地里的外衫子拿了过来。
白柳姐儿上了岸,好在还未昏迷过去。
不过还是结实的呛了几口水,人吓得嘴唇都失了色。
一双眸子怔怔的望着河里,失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