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累不累?”
“都差不多。”
祁北南面上有笑,引着萧元宝进了客栈,同伙计要了一盏甜茶,一盏新茶送上楼去。
“上回住的也是这间屋子吗?”
萧元宝还是头次钻进客栈里头,只见里头的设置与自家的里屋也没甚么太大的不同。
一应是床铺,桌子,盥洗架子……东西倒是齐全。
“是,屋子住得还成,便没多费功夫再寻旁的。”
“这已是上房了,方才有热水,这许多的物件儿。”
祁北南道:“一间就得八十个铜子呢。”
萧元宝转悠一圈下来,笑道:“只要住着便捷就值当了。也不是日日都费八十个铜子住客栈。”
他在桌前坐下,问祁北南:“哥哥考试还顺不顺?”
祁北南笑道:“特地还来瞧我,不顺也顺。”
“谁特地来瞧你的,我今儿去了明家,是顺道来瞧你的。”
萧元宝扬起下巴,得意道:“鑫哥儿还留我在家里吃饭了。午间吃了鹌鹑汤,连骨羊肉,八宝鸭羮,还有果子粥……”
他悉数报了一通菜名儿,托着脸与祁北南道:“我发觉大户人家与小门户的菜式果真是不一样。像是羊肉、鹌鹑这些肉,我素日里鲜少吃,跟老师出去做的席面儿也不见人家备这些肉,一样我都不会做。”
祁北南道:“这些肉价高,穷苦些的人家一年才吃几顿肉,便是家里宽裕些的人家,素日吃肉的时候多,可为着多吃几回肉也会选实惠的肉。一方羊肉的钱可以换三方猪肉了,鹌鹑虽肉质细嫩,汤鲜味美,可半个手掌大小,一家子能伸几筷子呀?”
萧元宝点头,他也知这些道理。
以前觉着自己还挺有些了不得,年纪不大已经会做许多的菜了,老师也总夸他肯下功夫,有前程。
他心里是有些自得的,想着要不了两年,待着自己十三那般年岁,当也就能顺利的掌勺。
可如今去了两趟明家,只长那么一些眼界,瞬时就露出了自己许多的不足来。
不说旁的,就单拿做菜上来说,他还有太多不知晓的了。
眼下他也不过只会些市井菜,像城里这些大户人家素日里桌子上的那些家常大菜,他都好多不会的。
怪不得当初他头一回和老师去外头做菜时,主家为了增彩还从城里请了灶人。
彼时虽瞧不惯城里的灶人端的高,可单论见识上来说,城里的灶人确实要打许多。
“往后我若是一直在村子里,和老师学的手艺也足够使了。可若要在城里打转,学的那些市井小菜,就全然不够使。”
祁北南捏了捏萧元宝的脸颊子:“我们小宝都会自省了,很不错。”
“看来这明家没白去。”
萧元宝拾下祁北南的手:“我说认真的,哥哥还打趣我。”
祁北南笑了笑,正色道:“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以后你只在村子里经营日子,那也应当学些县里的菜式。”
“嗯?”‘
萧元宝扬起眸子。
“你想想,若你不单会乡里菜,还会城里的菜式,不就比旁人更高一筹了嘛。在村里,旁人高看你;在县里,旁人也轻看不了你。”
萧元宝眼睛亮堂起来:“是啊!所以我得继续好生学菜。”
言罢,他又有点忧愁:“我虽有心,只是老师也不如何会城里那些菜式,我与谁去学呢?”
祁北南道:“慢慢来吧,只要有心,凡事总能等到机遇。先把手头上能学到的手艺学好,往后再学新的,也不会手忙脚乱是不是?”
“嗯。”
萧元宝点点头。
他心中崇拜的捏了捏祁北南的袖子。
这些年来,只要有什麽困惑,与哥哥说谈一番,总是能得到开解。
伙计送进来两盏子茶,萧元宝连忙去接来吃了一口。
下午的天儿热,说一会儿子的话还真是渴了。
甜茶好喝,甜滋滋的又有茶香,只不过这客栈上做的有些过甜了,多吃两口便发腻。
他将祁北南的新茶端了过来吃了两口才罢休。
“对了,我今儿在明家见着个姐儿,生得跟仙子一样,哥哥先前去明家可见到过?”
萧元宝从怀里取出香囊:“瞧,她还与了我一枚香囊呢,说话也柔柔的,很是友善。”
祁北南看着那只二绿色的香囊,是下等的缎料做的,绣着百日草。
他眉心微动,上手捏了捏,不出所料,里头有几个铜子。
“这里头怎还有铜子?我收下便揣了起来,还不曾细看。”
萧元宝诧异的瞧着里头的六个铜子,莫不是大户人家上还有习惯在香囊里塞银子?
祁北南道:“这姐儿是甚么人?你可晓得?”
萧元宝道:“说是二房的姑娘。”
祁北南将香囊重新装好,道:“往后你若再见着她,尽量少与她来往。”
“你识人少,原来接触的人大抵也单纯,大户人家人员关系复杂,许多人不是你瞧着甚么样,背后就是甚么样。”
萧元宝听得有些糊涂:“这枚香囊有甚么不妥吗?”
“百日草是一种生长迅速,很适应艰苦环境的花,本是好寓意。但大户人家里头绣这般花的香囊大抵是用做打赏下人用的,香囊里头还有铜子更是没跑了。”
萧元宝微微发怔。
明呦棠给他这么个香囊,原来是打发下人么。
祁北南本也不想告诉萧元宝这些,只是他与明观鑫来往,想必后头少不得和这明呦棠碰上。
早些点他两句,也能有所提防,省得日后吃暗亏。
看着萧元宝情绪低落了不少,他道:“这世道上什麽人都有,总不能一直好运气遇上的人都良善。”
萧元宝应了一声。
祁北南见着天色不早,将萧元宝送到城门外,看见他上了牛车,这才折返回去。
翌日,两场考试,上午一场,下午一场。
时间紧锣密鼓。
祁北南读了考题,不曾先行做草稿,径直落笔在要提交的答卷上。
将规定三百字以内的策论题了上去。
他安然坐等,待着时间一到,由监考收去答卷。
十日后……
“可一定上榜啊,一定得上……”
祁北南听见身侧低微的祈语声,不由得偏头。
一瞧竟是赵光宗双手攥得紧紧的,额间起了一抹虚汗,一张脸上尽数是焦急。
“瞧你这般架势,晓得的是我来观榜,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来等你的榜。”
祁北南好笑道:“那般紧张作甚。”
“我这不是怕院试没人与我结伴么。”
赵光宗道:“可不是为你求榜啊,我是为自个儿求伴儿。”
萧元宝见状,也道:“就哥哥一副不当回事儿的模样,村里的人瞧你的做派,都觉着你过两年还要下场呢。”
“村里的人一贯是爱操心的。”
赵光宗道:“上回来瞧我的榜反倒是不觉着这般紧张,人都是恍惚的,傻傻愣愣的就听见宝哥儿说我上了榜。”
“倒是都没如何多想旁的,如今看你的榜,反倒是脑子清明了些。”
“你那是教陈夫子给吓糊涂了,这才连看榜都不知紧张了。”
“你俩别说话啦!”
萧元宝忽的大声道:“红榜送过来了!”
布告栏下一阵骚动,旋即又陷入了寂静。
紧接着:“上榜了!我上榜了!”
榜下的欢喜与垂头丧气声交织在一处。
隐隐有人发觉不对劲,指着红榜议论道:“瞧着第一怎与二月县试红榜的名字是同一个。”
“是,是同一个,我记得真真儿。就是唤作祁北南!”
“甚么人物,这般稳,一连两场夺魁了。莫不是哪户大人家的子弟?”
“人可在此处观榜?我倒是想一瞻其貌。”
这当上祁北南与萧元宝还有赵光宗早已出了公示处,走到闹市上了。
祁北南这般成绩,观榜再是容易不过,一眼就能定下结果,都不必一行行瞧名字去。
赵光宗和萧元宝都在喜悦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笑。
倒是祁北南一如往时的沉稳,不见得几分喜悦。
也不是他不知喜,实在是这般等榜时的紧张,局促,再到出榜时见着自己名讳的惊喜,欢愉。
诸多变换的情绪,他早已经体会了数回。
更何况还只是小小的一场府试。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人,身边的人却还未曾走出去见过。
虽还真正能踏入士族阶层的院试尚不曾考过,可对于寻常农户人家,能一朝下场就过两场有了童生身份,得入县学不说,还两场头名,这已然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了。
不过祁北南并不想张扬,嘱咐萧元宝和赵光宗,旁人问起,如实答上了榜即可,不必将拿榜首的事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