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赁钱,每月还是照例要给月钱。
萧元宝打听了一番市价,什嚒杂事都做的壮力男子,一个月最少要给六十个钱;妇人妈妈五十五个钱。
上不封顶,看各家情况来给。
一般来说商户人家会给得更高些,官绅人家低些,视财力而定。
即便如此,牙行上赁身的人还是更乐意去官绅家做事,面上会更有光些不说,也能受到一定的照拂。
且结实下人脉,又在官绅家待过,往后会更好寻人家做事。
萧元宝算着,虽赁身钱就今年的市价来说不高,可与他们旱灾那年买的人口也要高太多了。
且城里头当真花销吓人,光是发月钱价格就比他们村里高了许多。
说来一个月才给几十个钱,外头聘人做活儿一日的工钱就要几十个钱了。
可账不能这般算,外头请工是短工,今朝有活儿不保证明日也能有活儿,且下的是苦力重活儿,一日下来累得半死,许多雇主是不管饭食的。
即便是良善些的雇主,也至多是管午间一顿,四个馒头。
但赁身出来,一日三顿主家都包圆儿了不说,住处也有,春夏各有一套衣裳。
逢年过节有赏,差事儿做得好有赏,家里有喜事也有赏。
总之,会盘算能伺候人的便会寻赁身这条路子。
办完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后,七月二十一一日,一家子便搬进了新宅子去。
头朝进新宅,萧护也跟着来住一日。
家里不想张扬,便只喊了几个亲近得闲的来热闹。
赵光宗自是不必说,另又喊了在城里的方二姐儿,以及萧元宝的玩伴白巧桂。
明观鑫也带了话,不过他去府城与他大伯祝寿去了,尚且还没回县里,不得空来。
祁北南与书院里的同窗关系不远不近,不想张扬的事情,便一个没邀。
新宅子里开火置了几道吃食,因才搬进来,甚么都还得慢慢添置,菜肉也不多。
家里乱哄哄忙糟糟的,萧元宝便拿了两吊钱给赵五哥去酒楼里买几样菜回来添在桌子上吃。
“宝哥儿,你们家这宅子可真好,比我们家的宽敞多了。”
白巧桂拉着萧元宝的手,跟萧元宝在园子里头逛,欢喜的跟自个儿进新宅似的。
“你这朝搬来了城里住,我以后可就好来寻你说话了。我们家在交子巷,步行来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你不晓得听到你要来城里住的消息,我欢喜的夜里都睡不着觉咧。”
萧元宝好笑道:“你就可劲儿哄我吧。”
白巧桂说着就抬起手来:“你不信我可用赌咒。”
萧元宝赶忙拉住白巧桂的手:“我信你还不成么,往后咱日日都能一道耍。”
欢聚了一场,直至晚间人才散去。
萧元宝这回不觉多累,因着家里有人帮着做事情不说,且又没请两个人。
收拾罢了,他舒展了下身子,便赶紧溜去了自己的新屋去,还得仔细熟悉熟悉呢。
新宅子屋子建的讲究,睡卧的屋子与待人接客的屋隔开,屋里有屋,很是好。
且外屋还有个现成的架子,他要把自己的盏子给摆上去。
正当他收拾的欢,却见着窗外有一道影子晃来晃去。
他心头一紧,前去把门一拉开:“爹?!”
“还没睡下?”
见着突然开门的萧元宝,萧护怔了怔,干咳了一声方才说道。
他在门外已经踱了好一会儿步子了。
“还没睡呢。”
萧元宝见他爹有些怪怪的,偏头问道。
“爹爹是有事与我说么?”
“没什嚒,爹就是想与你说说话儿。”
萧护进了屋子,在桌边上坐下,萧元宝倒了一盏子茶捧给了他。
“不知觉就长这么大了。”
萧护接过茶,看着已经快到他耳朵了的哥儿,生得明眸,与他娘一个模样。
他瞧得心中欣慰。
“爹爹是不是舍不得我住在城里呀?”
萧元宝挨着人坐下,笑着问萧护。
他爹鲜少这般模样。
“自是舍不得的,不过要来瞧你,比你小时候爹在山上下山来一趟容易得多了。”
萧护摸了摸萧元宝的头发:“爹只是觉着对不住你,事情想得不周到,累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
“爹已经极为我着想了,世间万事哪能事事顺心的,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我早都不如何记得了,感觉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我现在就算是记得,也一点感觉不到不痛快。”
萧元宝笑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爹爹。”
萧护点点头:“让北南留在咱们家,是爹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
“这是自然,谁人不夸哥哥好的。”
萧护默了默:“许你也一直想不明白,北南与萧家非亲非故的,他爹娘离世,当怎么也轮不着来投奔咱们家的。”
萧元宝闻言,扬起眉毛。
其实这事情他埋在心里已经有两年了,自己确实弄不通透。
可他也从来没张口去问过,哥哥待他再好不过,对家里更是百般筹谋。
他如何好去问哥哥当初干嘛要投靠一处外姓人家,只怕自己的好奇让人多了心去。
“不是说哥哥的娘亲和我的娘亲交情很好么,且哥哥的亲戚又不好相与。”
萧护应声:“这些不假,你祁伯父是个情长的人,当初执意不再娶,不仅得罪了北南外祖家的人,也还得罪了祁氏一族的亲长。”
“你祁伯父不想受家里的胁迫,便舍下了磷州这头的一切,去了江州,与家里断了联络。即便如此,后头你祁伯父病死他乡,北南若是愿意低头回去,祁氏一族想来也不会真的绝情到不管他。”
萧元宝点点头:“是啊,那为何偏来了我们家里呢?”
“因为……你们俩定了娃娃亲。”
萧护道:“在江州丘县那些年,北南是一直有与家里通信的,你祁伯父认这桩婚事,爹也认。定下婚约时,那是两家人最好的日子,谁也不愿意再将所剩不多能让人想起那些好日子的约定做毁。”
“为此,北南在失去双亲后,寻来了家里。”
“若不是有婚约在,便是两家有交情,却必然也不会来咱们家。”
萧元宝乍然听闻背后的真相,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往这些上想过,可听他爹如今说来,好似也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答案。
萧护见萧元宝呆呆的张着嘴,却没有说话。
又道:“他同爹许诺,会好好读书,谋得功名,将来若有个一官半职也好护你周全。爹只答应他在家里安心住下,婚约的事情等将来再说,他也答应,为此这些年便不曾告诉你。”
“如今你大了,再过四五年也能谈婚论嫁,这期间难免会物色人选。”
“爹告诉你这些,不是要勉强你将来一定要和他成亲,只是想你知道还有这般人选,若你们两厢合得来,自然是好,可若合不来,爹会去与他说明白,他是明理的人,想来也不会勉强。将来……也还会是你的哥哥。”
萧护仔细想了许多,这些年与祁北南在一个屋檐下,不仅萧元宝学会了许多处世之道。
连他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也学着会多想多周道了。
他自个儿是觉着小宝能和祁北南成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便如他先前所想,外头再是难寻祁北南这般的男子了。
可做长辈的瞧来再好,终归也不是自己与他过日子,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想法。
昨儿他忽的想起当初他寻个妇人来照料家里,想着是为小宝好。殊不知好心却办坏事,害得孩子过得不如没有娘。
他醍醐灌顶,仔细想了一番,觉着还是不能依照自己想的来。
萧元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知晓了件大事。
且最糟糕的是,好似此前懂的事,学的本领,都不足以来处理这件事情。
萧护不得萧元宝的话,也猜不出他怎么想的。
试探问道:“那你觉着北南如何?”
“爹不是明知故问吗。”
萧元宝耳尖发红,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
话罢,见他爹直直看着他,他心里头顿时慌了起来:“我、我的意思是哥哥他人是很好没得说的。”
“哎呀!我、我先前从来都没想过爹爹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你别着急,爹便是告诉你让你好好想一想的。”
萧护看萧元宝瘪着嘴,眉头也叠着,似是生了气,连忙哄道:“让你心中有个数,不急着立时就要个答复出来。”
萧元宝抿了抿嘴:“我晓得了。”
父子俩两厢沉默了半晌,还是萧元宝道:“我困了,有甚么明儿再说吧。”
“好好好。”
萧护立马站起了身:“你早些歇息。”
萧元宝沉静的坐在桌前,似乎在深思着什嚒。
实则耳朵却警醒的着听着脚步声,听得声音远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前去关了门。
门一闭,他立马长吐了口浊气出来,两只手捧着脑袋:“怎么会这样呢?怎么是这样的呢?”
他一头栽在床铺上,将脑袋蒙进了薄薄的被子里。
忽的又坐起身来:“先前乔娘子打趣他,不会是早就晓得了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