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凝神听了片刻,低声絮语。
“奇怪,每年宫里都办年宴,可朕怎么感觉很久没有过年了……”
他神色怆然,眼中湿润,好似当真疑惑不解。
下一息突然两眼一翻,毫无征兆晕厥过去。
宫中立马乱作一团。
大殿暗角,人影尽去后,顾悄呵着寒凉的手。
“春晚?你管这叫春晚?谢景行,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场墙角,叫他解开了两个谜团。
他为什么中毒,塔峰上明孝又为什么要托他放过外祖和皇后。
原来宁云早就洞悉一切。
或许选择去湖广、江西赈灾,不仅仅是平息民乱,也为替陈氏抹去罪证。
至于他知不知道玉的毒性……
谢景行似是知他所想,轻轻拍了拍他后心。
“玉印有毒,明孝应是并不知情,他对那块玉甚是珍视,一直贴身携带。”
他与愍王宁霖,情同手足。
这块玉于他,亦是一种缅怀和警戒。
——拥有至高权利,才能保护一切想保护的人。
“方才陈皇后指控,也并不全然为真。”
谢景行想了想,还是将更为腥臭的内里翻了出来。
“陈氏谋反,并非如她所言,尽是无奈。
明孝昏迷期间,陈氏就已放弃了他,转而培养皇孙。
可惜皇孙受父系毒素影响,天资驽钝。年纪渐长,不足也日益显现。
陈氏就动起扶持傀儡、大权独握的心思。
既是傀儡,须先趁着年纪尚小,在神宗发现之前谋下储位。
是以神宗稍加试探,他们就自乱阵脚。
方才她那些鬼话,不过是以进为退激起神宗愧疚,进而险中求生罢了。
你看,她果然成功了。”
顾悄:……
牛,小金人都欠她一个奥斯卡。
“太祖时期,百废待兴,举国铜铁奇缺。
可这么多年过去,朝廷怎么可能一直没有新矿?
是陈愈暗中昧下了矿源。
一方面为挟制户部方徵音,令他在钱币一事上捉襟见肘;另一方面也是培植太子势力的需要。
这点你二哥应当最是清楚。”
顾悄本就落伍的PUA又开始卡顿,“关我二哥什么事?”
谢景行心疼地捏捏他下巴,“因为胡十三的船队,干的就是替陈氏运送原矿的勾当。
只要粗统一下胡家这些年上船的矿材总运量,就能轻易估算出陈氏在北境囤下多少武。装。”
那日舟中,谢昭在铸钱方子里曾夹进一页纸,便是陈氏北境兵工的布图。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顾恪自然明白。
所以四月至今,苏青青与顾情在北境,主责主业从来就不是干鞑靼。
“那神宗知情吗?” 顾悄突然觉得神宗有些可怜。
“不知,明孝就是陈氏最好的障眼法。”
唉,这灯下黑的。
前半生他将精力全用在残害忠良上,后半生他将精力全用在补窟窿上。
他玩的一手好权衡,却始终没有玩明白,“仁者爱人”才是帝王的为政之本。
以至于他最信任的两个臣子,一个暗搓搓起兵要造反,一个阴恻恻下毒要杀他。
就没一匹好马。
“方尚书和我父亲,在两省究竟查了些什么?”
顾悄有些怀疑,若是得了通敌叛国的罪证,神宗再好的耐心,也压不住脾性。
谢景行瞅着他,不答就笑。
顾悄摸了摸鼻子。
好嘛,他那个鸡贼的爹,真查到也不会就这么交出来。
至于方徵音,怕不是也留着底牌,见招拆招。
他宁肯吃下乡试舞弊这一大波暗瘪,也不肯揭发铜铁事,大约是怕祸及自身。
毕竟督铜督铁不力,户部、工部谁也脱不了干系。
顾悄想通因果,尴尬笑笑,“哎,这事明孝亲自善后,他素来周到,定没有漏网之鱼。”
谢景行亲了亲他心虚的眼睛,“悄悄怎么说都对。”
……
顾悄怒瞪他:兄弟你懂不懂事?
这口气,这台词,不叫宠溺,叫敷衍!
年初一,陈愈陈尚书跑路的消息传遍京师。
畏罪潜逃,还连夜跑到长城以外,投靠了鞑靼。
这开年热搜,直接炸瘫了服务器。
谢首辅上朝第一天,六部最稳固的铁三角,毫无征兆坍塌一角。
整个大宁都震了几震。
满朝文武看谢昭的眼神都不对了。
惹……惹不起啊。
神宗开春第一旨,就是另起北境将领。
老人新人,男人女人,神宗掂量许久,终是点了苏冽。
妹妹还没跟哥哥套上近乎,就又连夜奔赴雪地冰山。
这次还只他一人,与空中盘旋呼哨的两只战鹰。
以十六岁的年纪,孤身应战。
敌方不止马上霸主鞑靼,还有熟悉大宁内务与边防的贼子。
这战,没法打。
这旨任命,几乎等于是送人头。
顾悄听到消息冲回顾家时,妹妹的院子已是人去楼空。
顾恪睡眼惺忪等在房内,见到他,眉眼终是松快下来。
“来来,我亲爱的弟弟,想不想助瑶瑶立功?”
第166章
“二哥你不要驴我。”
顾悄迈过门槛的脚, 本能往回一收。
二哥驴不驴尚无定论,但是摊派的任务委实不正经。
顾悄嫌弃地瞪着一整盒“黑芝麻”样的虫卵,欲哭无泪。
在谢首辅家里养屎壳郎, 不知道会不会被洁癖精扫地出门哦???
他巴拉巴拉小公子的记忆, 恍惚记得这虫是他广纳后宫、琢磨各类斗虫品种时, 顾恪从北境弄来的异种。
据说是体格硕大、性情彪悍, 能一敌众干翻数只大帅。
因虫身黑亮, 背部一道红线十分醒目,所以小公子给他取了个十分威武霸气的名字,叫北境一线红。
可后来小公子偶尔发现, 这虫竟然吃粑粑。
直把他恶心得不行, 自此纳入黑名单。
“这怎么能算屎壳郎呢?”
彼时, 顾恪一本正经瞎忽悠, “它可是鞑靼皇族们最爱玩的斗虫,数量稀少, 最难捕捉,还须专人以最顶级的汗血宝马泄物作引,才能捕到几只, 我特意托边疆将士历尽千辛万苦寻来,琰之竟然嫌弃……”
小公子:……
怎么办,是哥哥的爱,再沉重也要受着。
他哭唧唧又把虫子捡了回来,好歹叫它们寿终正寝。
这把轮到顾悄, 哥哥的爱也不好使。
他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
“琰之,你确定?”顾恪不知从何处折来一根青绿枯草, 捻在指尖漫不经心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