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柱点头如捣蒜:“是的,大少爷,她写了信。那封信我一直藏着……那封信很重要,只要您留我一条命,我一定能找到它……”
陈陌沉默片刻,目光在赵德柱身上扫过,随即轻轻一笑,笑容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赵德柱,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吗?”
赵德柱浑身一抖,嘴唇哆嗦,想要再解释。
“吴氏那样的人,会傻到留下‘信’这种证据?”陈陌的声音比这冬日的风还冷,“别说信了,依她的性情,当日指使你时,恐怕连面都没露过吧?”
赵德柱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根本没有信,这封信只是他随口编出来的。
非但没有信,大少爷说得对,当日指使他行事时,夫人也是让她身边的乳母传的口讯。
他其实,什么证据也没有。
可为什么,他什么证据也没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夫人为什么要契而不舍的追杀他呢?
赵德柱眼中的希望渐渐崩塌,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陈陌目光中流露一丝怜悯,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般俯视着他:“你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是我的仇人啊,我没有叫人把你送去官府,已经仁慈得让人落泪了。我为什么要帮你?”
赵德柱脸色惨白,整个人瘫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身体不住地发抖。
陈陌脸色冷得像冰:“滚。”
赵德柱疯了一般连连磕头:“大少爷,小人真的知错了!小人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没办法才害您的啊!求您饶小人一命啊,大少爷!”
陈陌径自上了马车,思绪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去年的那场灾祸。
那段时间,他的身体难得有所好转,接到友人的请,忍不住想出门散心,于是去城外赴宴。偏偏遇上了天降大雪,在城外滞留了几日。
因为实在不习惯外宿,天色稍晴,他便决定回城。
当日路上积雪深厚,马车走得极慢。
他记得,车厢里的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温热。他靠在车内,感觉有些困倦,便闭目养神。马车行进平稳,并无异样。
谁知那场“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马车突然失控,车厢猛烈颠簸,转瞬之间便坠入深谷。他记得自己被甩出车外,摔在厚厚的雪地上,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也是那时,他遇到了小黑。
陈陌隐约猜测,可能是小黑救了他吧。
不然要怎么解释,他能从那样的灾祸中平安归来?
事发后,陈家派人去崖底搜寻,找到了他,却没有找到赵德柱。大家都以为赵德柱死了,尸体被野兽拖走了。
赵德柱没其他亲人,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因天气恶劣,山路难行,整件事看起来确实就像一场再自然不过的意外,连陈陌自己也未曾怀疑过其中另有阴谋。
可现在赵德柱还活着。
陈陌稍加思索,便将一切串联了起来。
原来,吴氏早在去年就对他动了杀念吗?
可笑的是,若不是因小黑之事被逼无奈,他至今还想着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
他坐上马车,车夫扬起马鞭,准备赶车。
“大少爷!”赵德柱忽然冲到马前,嘶哑着嗓子喊道,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我虽然没有信,但我在陈府多年,认识很多仆人,知道不少夫人的其他罪行!只要您饶我一命,我可以帮您策反她的心腹,她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总有破绽!”
陈陌闻言,眉头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这个赵德柱,倒是个人才。
他知道凭借一个谎言骗不到他,便立即开始抛出对陈陌真正有用的“筹码”。
这些年吴氏把持陈家,心腹遍布,而陈陌刚刚接手,的确步步维艰。如果真的能找到足够的证据击垮她,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赵德柱虽无确凿证据,但他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而且,他愿意指认吴氏,也有一定的说服力。
只是,他需要找到其他更多更确切的证据才行。
在赵德柱殷切的目光中,马车内传来陈陌冰冷的许诺:“好,我可以保住你。但你记住,如果你再敢耍花招,吴氏杀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活。”
赵德柱如释重负,仿佛从鬼门关拉回一命,连连磕头:“多谢大少爷!多谢大少爷!小人一定不负所托!”
陈陌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放下车帘,吩咐道:“带他走。”
车轮碾过雪地,赵德柱被仆人拖起,寒风依旧刺骨,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
或许是吴氏的运气到头了,陈陌正缺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他回到家时,在东院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廊下,身形有些佝偻,见陈陌过来,微微垂下了眼,似乎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陈陌停住脚步,淡漠地看着他。
“给大少爷请安。”那人低声道。
“许管事?”陈陌淡淡回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您可是稀客。”
许清身体不明显地抖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眼中压抑着久违的愧疚与不安。他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弯下腰,低声道:“请大少爷责罚。”
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陈陌不动声色,笑了笑道:“这话怎么说的。”
许清直起腰,手指紧紧捏住袖口,局促不安。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愧对眼前的少年人。
他原本是陈陌母亲的亲信,陈母王氏去世后,他因各种原因投向了吴氏。这些年,他袖手旁观,看着大少爷受苦,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无可辩解的背叛。
见他久久不言,陈陌有些不耐烦,冷声问道:“你找我有何贵干?”
这句话中的疏离让许清心中更加不安。他老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但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早些年大家都说,大少爷活不过弱冠之年,可这一年来,他的身体却一日好过一日,失去的东西也逐渐收回手中。
此时如果再不表明忠心,等他真正掌控全局,自己在陈家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许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大少爷,小人是来赎罪的。”
陈陌微微挑眉,目光变得深沉了几分:“赎罪?”
许清强自镇定,不敢与陈陌对视,低声道:“大少爷,当年您病重,小人……小人自知能力有限,无法保住您的家产,只得假意投诚,倒向了吴氏。可小人从未忘本!这些年,小人搜集了不少吴氏的罪证。”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惶恐。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背叛了陈陌,陈陌也清楚这一点。
可话还是得这么说。
他需要一个台阶,而他相信,大少爷也需要他手里的东西,他会给自己这个台阶的。
“吴氏做了很多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许清低着头,心脏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求您给小人一个机会,将功赎罪。”
陈陌没有立刻作声,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进去说话。”陈陌转身,率先走进了院子。
许清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你能给我什么?”
两人来到书房,陈陌摘下狐裘,走到炉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并不信任这个背叛过他的人,但许清这样的老管事,手里肯定掌握着吴氏的许多秘密,他的话,听一听倒也无妨。
许清听见这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奉上:“大少爷,这是小人偷偷留下的账本。吴氏这些年虚报了许多陈家的支出,暗中把财产转移到她自己名下。”
陈陌接过账册,随手翻了几页,眉头微蹙。
账本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虚假的开支,大量银钱被标在莫须有的名目下。
陈陌一目十行,快速翻了一遍,指尖微微发紧。
吴氏胃口不小啊!
他的手指在账册上轻轻敲击,声音低沉:“还有什么?”
许清观察陈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夫人……还用陈家的钱购买了不少田产和庄园,但都登记在她娘家亲戚名下。账目上看不出问题,不过,小人保留了她伪造的票据和土地契约,可以证明她用陈家财产为自己谋利。”
陈陌抬眸看向他:“东西呢?”
许清连忙道:“都在小人家中妥善保管着呢。因为比较多,这次没能带来,大少爷如果想看,随时可以查阅。”
陈陌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的光芒却越发冷冽。
许清便继续表忠心:“吴氏以为我全心效忠她,实际上……小人根本不屑与她为伍。小人一直记着,自己可是琅琊王氏出来的人呢!大少爷,有了这些证据,就能证明她侵吞陈家财产,这可是七出的罪名啊!”
陈陌合上账册,许久没有说话。
寒风从廊下吹过,掠起他的衣摆,映衬着他那一张白净却带着寒意的脸庞。
“你最好没有骗我,许管事。”
许清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求大少爷能给小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陌手指轻敲着账册,垂眸思索。
良久才道:“账册和契约我会看。你若真心悔过,自然会有你的好处。但若你有半句假话,许清,你知道后果。”
许清连忙叩首:“多谢大少爷!小人必定竭尽全力,再也不敢有二心!”
陈陌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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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陈陌手里捏着两样东西——许清的账本,吴氏中饱私囊、谋取私利的物证;赵德柱,吴氏害他性命的人证。
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带着这些证据去找父亲谈一谈。
这天,他去找父亲议事,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的交谈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吴氏正在添油加醋,提起几个月前的传言。
谣传小黑是蛇的事情早已翻篇,但城里还有一些闲言碎语。
“老爷,虽然那些事儿过去了,但您也知道,有些闲人的嘴巴就是不饶人,对咱们陈家的名声终究不好。”吴氏语气依旧温柔体贴,却带着几分煽动,“说起来,陌儿也该议亲了。旁人家像他这年纪,连孩子都有了。如果婚事办得风风光光,青阳城里有了新话题,那些流言自然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