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几秒钟,他瞳孔忽然怔愣了一瞬——
“刚下班没多久,带孩子出门走走。”女人无疑是清秀温柔的,不难看出,学生时代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胚子。
“……”裴逐的双眸又颤动着,停留在了那辆婴儿车上,备受震惊一般。
“和裴叔叔问好。”女人蹲下身来,抱着自己的小孩,招了招小手,“这是妈妈很久以前的,救命恩人呢。”
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命中注定——
裴逐已经有些浑身脱力,头脑刺痛欲裂,连带着眼前都模糊不清,“我没……”
——是他已经疼出幻觉了吗?
——还是……穿越回了十年前,他又变成了那个脆弱敏感、无能为力的少年。
“叔叔是律师哦~”女人口吻温柔,亲了亲宝宝的小脸蛋,笑了起来,“他学习好,长得帅,还救过妈妈一次。”
“还背着妈妈跑了七八公里,去医院,查出息肉肿瘤,不然大出血就要了命,更不可能后来遇到你爸爸,再生了你。”
“我……”裴逐的头脑开始变得晕眩无力,这说的是什么,是现在?还是过去?
而恰恰就在这时,只听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在这大厦耸立的沪西、在这老旧小区似是狗皮创药的沪西——
在万念俱灰之中,他再一次听见了——那钱塘江上的万潮同归。
一呼,一吸,都万籁俱寂着,眼耳口鼻舌身意,全归寂于了极其渺远、而又浩大的“空无”当中。
忽然,车里的小婴儿“呀”地咧嘴一笑,伸出柔软的、最为纯净的手掌,要来摸他的脸。
裴逐愣愣地、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一刹那间,当一大一小、他们掌心相碰,所有的刺痛、所有的幻相全都烟消云散。
“砰”“砰”“砰”……胸腔当中响彻着,有力而又勃勃旺盛的声音。
他又一次被家人“弃如敝履”,被挖出内心最为凄卑的创伤……可这心脏不曾停跳,不曾麻木——模模糊糊间,他有些恍然懂了。
——命运遮住你半只眼,与你苦痛、折磨、乃至百百千千妄相。
——是为了,知“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学生裴逐,以为自己的不勇敢,没第一时间去见义勇为,导致那群流氓对女生造成创伤。实际上,女生挺好的,被她的妈妈保护了。我想起……我妈伤害我的时候,说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是真地怀疑,自己存在幻听、幻想,自我折磨了好几年。
这是第二次顿悟。这也是主旨之一——命运从不背弃每一个人,那些与其名为创伤,不如称之为“非我”,经历了“非我”,才知什么是真正的“我”。
◇ 第68章 截然新生
作为社畜,工作可不管你春不春节,年不年假的。
裴逐哪怕去医院,给脸上这俩巴掌印消肿,都还夹着手机,一个劲儿地打电话,“现在根本行不通,离岸监管已经出新规定,不再是灰色地带……”
盛聿恒的脸颊上贴着纱布,嘴角也破了,看起来凄惨无比,蹲在地面上,用手逗着推车里的小婴儿。
女人名叫符芷,她老公就是医生,当初只是个实习生,但兜兜转转,没想到成了一段姻缘。她看这两人都不太在乎脸,干脆一个电话,把人全弄医院来了。
“我能问问,你——”她早年和妈妈相依为命,也是个早慧的聪明人,此时嘴角微抿。
“……”盛聿恒攥着婴儿的小手,没吭声,只抬起头来静静看她。
缓缓地,她嘴角牵出一个浅笑,“那条短信,是你发的吗?”
她下班时,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希望她能帮个忙,演个戏。言辞恳切平和,却深知这段往事。并言明,“这对裴逐意义重大——”
盛聿恒还是没立刻开口,足足停顿了好几秒,他忽然道,“这世界上,不存在未卜先知的人。”
符芷哑口无言了一瞬,“……”
忽然,余光一撇,她淡淡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下一秒钟,走廊尽头的窗口旁,裴逐收起了手机,转了身过来。当注意到,推婴儿车的身影,已经远去,他的瞳孔还不由一怔,“……”
但成年人、尤其是聪明人之间,是不需多言的——
他缓缓走上前,用手掌触碰着、盛聿恒脸颊上的纱布,满眼都是自愧,“……疼么?”
盛聿恒没多说,只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背,不知是嗅、还是吻,动作倒慢条斯理的。
“我疼。”熟料,裴逐竟变诚实了,“我连呼吸都……疼。”
“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你都会挨我妈这一巴掌。”
“我妈——”他嗓子忽然锈涩了、像一口早已干涸了的井,无声亦无泪,“她很苦……可我不希望她苦。”
缓缓地,他承受不住一般,身形向下倾倒,正倚靠在了盛聿恒的怀中,“可我也苦得受不了……我想离开这里、我们走吧,好不好?”
盛聿恒的宽大手掌,从后兜着他的后脑勺,这姿势很亲昵、也很像是抱小孩、而谁说裴逐在某种意义上不是个孩子呢?
——一个被困在了原生家庭,得不到“爱”的孩子。
“裴逐——”盛聿恒的眼是淡淡的、深邃的,从某种角度看去,就仿佛是金身剥脱了的神佛。
“我爱你。而‘爱’可以救度任何人——”
“咣当”一声,当家门在背后关上的一刹那,俞姿的身形就仿佛垮了。她站都站不稳,脊背依靠着大门,软绵绵地出溜下来。
缓缓地,她张开了嘴,就仿佛心脏病发了似的,攥紧了自己胸口,“啊啊……啊啊啊——”
她哭泣的嗓音不再是尖锐,而是一种更为沉重、悲怆的沙哑。她真真切切地伤心,真真实实地难过、痛苦,其中没有半点掺假,“啊啊啊啊啊啊——!!”
“儿子——”她脸上涕泗滂沱着,在外人面前憋着的眼泪,当回家了的一刹,就犹如开闸放洪了一般,“我没有儿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俞姿不是当真就不要孩子。只是、只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低头”。
她这一生,永远在争、永远在抢,因为脑中被盖上了一枚无形的钢印——好东西,总是稀缺的,不抢就什么都得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可是现在,悔恨就如同一根尖锐的毒刺,几乎要把她给捅了个对穿,伴随着凄锐嚎叫,好似要从喉咙深处生长出来。
“咳咳——我没有……儿子了……”连哭都哭到咳嗽,俞姿感觉自己就要死掉了。
她这辈子骂了许许多多的人,该骂的、不该骂的,统统都骂了。但唯独自己的儿子……她是连半个“不”字都没说过。
但也没抱过、也没夸奖过、甚至从没鼓励过——可是,裴逐依然一路优秀地长大了,成为了那个站在金字塔顶尖上的人上人。
从那时起,她脸上就容光焕发,连走路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可是今天,她做下了错事、说出了错话——让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啊啊啊啊啊——!!”俞姿闭紧双眼,从小腹到胸口,仿佛有一条不可弥合的裂缝。这种足以把生命撕裂的痛楚——还是只有在生孩子的那一天,她才体会过的。
因为那种疼痛、那种不可承受的屈辱,把她按在了手术床上,像牲畜、像牛马,可唯独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能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已经种下,让她对于诞生于自己胯下的新生命、都抱着一种既期盼、又仇恨的复杂心理。
——但她的仇恨应该另有其人!对于那些逼她走入婚姻的人,对于这个不给她多余选择的社会!
“裴伟鹏啊……”俞姿一边泪流满面着,一边向自己此生最大的“仇敌”,发出求救似的呼喊,“我现在就只有你了……”
“我以后只能依靠你了——裴伟鹏啊……”
他们的仇恨纠葛,都在这一瞬化干戈为玉帛,只因为从此以后——他们都仅剩了“彼此”。
——“孤独”是远比“仇恨”更为可怕的东西。
可出人意料,她在大门口快哭成一滩烂泥了,家中竟然都静悄悄、没有半点反应。
“……”顿了顿后,俞姿抬起了一张泪痕狼藉的脸,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家中。
忽然,就在这时,菜兜子里的手机,响起叮当一下铃声。
她的眸光轻轻一怔,那是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她的人生已经如履薄冰一般,不要再来任何波折、坎坷……不要不要不要——
停顿、颤抖不知多久,俞姿把手机拿起来,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满脸是泪。屏幕上赫然是一条署名“儿子”的短信,辞藻简短、短促有力——
“妈,我还是爱你,跟我爸离婚吧。离婚官司我给你打。”
轰然一声,仿佛心碎了,亦仿佛被震醒了——
俞姿攥着承载着这条短信的手机,她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彻彻底底的痛哭,“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怀中的那个小小的人儿,曾予以血肉、予以爱哺。而今——也予以了她一条崭然新生的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妈妈觉醒了,也希望天底下的妈妈都能觉醒。裴伟鹏在文中被“藏”了起来,就如同现实中许多消失的“父亲”。
比起塑造他,我更希望把妈妈写得更立体的、有血有肉、有尖锐也有可怜。她是被逼、被折磨成这样的。而那些袖手旁观的,看似什么错也没犯的中老年男性们,才是最可恶的。但各位女孩,不要自己还处于水火中,就去救妈妈。
这段争议剧情,也折磨了我蛮久的,但我最终选择了保留,感觉大家的讨论也会很精彩。
◇ 第69章 灵魂质问
“咔哒”一声,当酒店房门在背后关上,盛聿恒手中拎着刚买回来的宵夜,率率先闻到,一股灼烈而又熏然的酒气——
“嗝——”裴逐依靠着床尾,瘫坐在地面上,身边散落着七七八八的空啤酒罐,“你回来啦——”
他明显意识不清了,脸颊醉酡,笑容里透着一股傻气,“你去了这么久……究竟是……”
缓缓地,他撑着床尾就要站起,结果都不等站稳,就身形猛地一踉跄,“卧槽……”
盛聿恒手疾眼快,在他还没摔个狗吃屎前,率先一步将人给拉住了,“怎么又喝——”
——自打把家中所有的洋酒瓶、啤酒罐都给清空后,他就加严看管,决不许他再碰哪怕一滴的酒精。
“哈哈……”裴逐傻笑着,额头倚靠在盛聿恒的胸口,“高兴。”
下一秒钟,他骤然抬起头,以一种深濛的、又格外脸红心跳的眼神,将盛聿恒盯着,耍流氓似的、去摸人家的脸蛋,“你怎么长这么好看……”
面面相觑了几秒种后,他闭上双眼,踮起脚尖就亲,“嗯、唔——”
沾染酒精苦涩的舌头,陡然闯入口腔,笨拙、又莽撞。时不时还会磕碰到牙齿。
忽然,盛聿恒被咬破了舌尖,他眉头陡然一皱,“唔……”
“快……”裴逐却丝毫没有自觉,一边勾着他的脖颈,一边急色地不行,“帮我——”
两人之间几乎像是笨拙的舞伴,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大床上。
盛聿恒被压在下面,可就当他膝弯撞在了床尾,双脚凌空的一刹那,踢到了大片的啤酒罐,就似是多米诺骨牌、响起哗啦啦的响声。
“等——”他伸出手臂,撑着自己,并阻止裴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