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逐就好像是高烧了、或者是呆傻了,目光灼灼紧盯着他,从胸口到脖颈,全都烧起一片通红,连喉结都没出息地滚动了两下,“……”
“为什么……”盛聿恒用略微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高兴了要喝酒呢?”
“嘿嘿……高兴。”裴逐傻笑着,捧着他的手掌,紧贴脸颊。
可下一秒钟,当他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眸却仿佛没醉、压不住的痛苦涌动,似是一场足以令人窒息的、夏天傍晚的骤然暴雨。
“我没有害……任何人。”他脑袋都固定不住,昏昏沉沉的。
“我——”下一秒钟,当裴逐双眼紧闭的刹那,两行沉甸甸的泪水,瞬间坠下。
“我没害任何人。”
“……”盛聿恒忽然就说不出话了,缓缓地,他的胸口也开始犹如浪潮一般起伏,此时一股一股拍打心绪的……是人间难尝的滋味。
——他不为伤疤被揭而哭、不为自己被至亲背弃而哭。
——却因,他不曾是个“勇敢”的少年,而落泪如雨。
“太好了……”已经二十八岁了的裴逐,此时喉口痉挛哑然。他抓着盛聿恒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表情当中充满苦涩、以及无声哀嚎,“真是太好了……”
缓缓地,盛聿恒的手掌变为珍惜、而又极其爱怜,轻轻从他的眼眶擦拭而过,“……裴逐。”
“你是个很好的partner。”
比如Ella,比如姚世熙——又比如手下所有的女性律师。最需要一条公正的、被看见的前进道路。而裴逐、他理解妈妈,所以作为partner,总是不吝给予她们去证明自身、去变得更为自信勇敢的机会。
这本身……就足以称得上一句“好”了。
“你……一点都不差劲。”盛聿恒的手指向下,进一步抚摸他的脸颊。
“……”裴逐先是啜泣,而后、几乎是放声大哭。此时的哭声,虽然声嘶力竭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禁锢生命的解放。
“啊啊……啊啊啊啊——”
恰从今日之始——一个来去赤条的灵魂,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这一夜极其混沌、无序,掺着仿若落雨一般的眼泪……
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导致大脑断片——
当裴逐睁眼的刹那,他迷蒙、剧痛,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沉甸甸的酸涩。
恰在这时,一缕金箭似的阳光,忽然透过窗帘缝隙,射入了进来。下一秒钟,一片金红的曙光越过了城市地平线,璀璨热烈、似是救渡黑夜一般,普照了下来。
裴逐直接愣在了当场,被子只盖了下半身,他的脖颈、胸膛,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此时,瞳孔怔愣颤抖,陷在了这一场普世的日出当中。
“操……”他喃喃出神,“真他妈的美。”
下一秒钟,他忽然醒神,伸手去拍身边人的脸颊,“盛聿恒——醒醒、看……”
可盛聿恒仍保持着陷在床垫里的姿势,倾长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沉甸甸地搭搂在了他的腰际。
“醒醒——”裴逐又用力摇晃了两下。
可“咣当”一声,盛聿恒的手臂竟然直直滑落,就仿佛人已死去多时。
“……”裴逐目瞪口呆,在凝固了不知多久,缓慢、而又颤抖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人中——没、有、呼、吸。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室内死寂一片,仿佛会将人吞噬一般,连空气都能刺伤、或使皮肤伤痕累累。
“……”可就在某一个刹那间,盛聿恒的双眼猛地睁开。他胸膛起伏剧烈,开始疯狂进气。
日出已经进行过半,让一整座城市、乃至天地之间,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沉浸式的蓝调当中。
室内忽然又暗淡下去,以至于两人的身形、脸庞,都被描摹上了一层淡淡阴影——
“饿了么?”盛聿恒凑了上去,亲了亲裴逐的脸颊。
“……”裴逐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好,眼眶通红、似乎崩溃,以至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用手掌按在了盛聿恒的胸口,而另外一只手,则死死掐着这只手腕,共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次。
——他几乎也心死如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次。
“……”盛聿恒吻了吻后,却近距离发现,裴逐的嘴唇在不断抖着、并下意识抿紧。
“抱歉。”他伸出手掌,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我有点饿,想先吃早饭。”
一大碗牛肉粉,六根油条,五个油炸糕,一碗沙县干拌面……盛聿恒的食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或者说变得更大了。
裴逐也捧着一碗牛肉粉,却丝毫都没有食欲,顿了顿后,他犹豫着问,“你身体……真的没有什么毛病吗?”
缓缓地,盛聿恒并未吭声,只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但下一秒钟,他就继续往嘴里扒干拌面。
只听“啪嗒”一声,裴逐手中的筷子垂下,浸泡在了米粉油润通红的汤里。
但缓缓地,将一条珠子给扯断,“啪嗒”“啪嗒”声,接连不断,许多的眼泪凭空坠落了下来。
裴逐的脸像一张白纸,好似大力一点、都能给扯破。而泪水就这么纵横着、交错着,湿软了的,是一颗踆皱又沧桑的心。
“是么……”这种心绪实在是太复杂,怕是谎言、又怕不是谎言,他实在是恐惧,只有无声喃喃,“太、太好了……”
不知是什么引起的,这顿饭吃着吃着,两人又彼此搂抱到了一起去,不知是吞嚼着嘴唇、还是尝着眼泪。
当身形于床榻上倾倒的一刹,黑白分明的眼瞳,四目相对着——
盛聿恒的一只手握着裴逐那纤细似天鹅的颈,而那赤条条的、柔软的嘴唇,则一下一下、吮吸着耳后肌肤,呼吸灼烫。
“倘若——”在浑身战栗的刹那,他张开嘴唇,嗓音很轻,“有朝一日,我骗了你呢?”
“裴逐……”盛聿恒不确定一般,用手深情而又爱怜地、抚摸过裴逐的耳后,进而笼罩住他的整个后脑。把他拉拽入了自己的怀抱当中。
眼前的人,已经经历了,两次堪称天崩地坼一般的打击——
可仍觉不够一般,他近乎残忍一般逼问,“你还会好好‘活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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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听起来分外美妙的话语,但该如何去定义“好”,而又如何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裴逐一身西装革履,站在落地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说来也真奇怪,他的工作地点,明明已经跨越了大半个深城。
可从这扇窗,向外俯瞰,大半波光粼粼的海湾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高楼、永不停歇的车流,以及虫豸一般的来往行人。
——与他曾在“大春笋”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嗡”的一声,放于桌面的手机振动、并屏幕亮起。
【盛】:[三秒钟语音消息]
而裴逐看都不看,拿起手机,就放到嘴边,“今晚大概八点下班,我开车,顺路可以买调料。”
顿了顿,对面又发来一条——
【盛】:OK。
这种已经足以预判了的默契,让裴逐的嘴角不由上扬,拇指爱怜而又珍惜地、从屏幕上轻抚而过。脑中又想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对他而言,这就是现阶段、已经弥足珍贵了的“好好活着”。
晚上八点整,他穿一身西装革履,手中拎着公文包,按时刷卡过了闸机。
下一秒钟,就如同心有灵犀,大门口等候的身影骤然转头。盛聿恒穿着卫衣,白球鞋,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夜跑经过的男大学生似的。
“你怎么——”裴逐怔愣了一瞬,手指停留在脖颈、用尾指勾了勾领带。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怕你没带伞。”盛聿恒很诚实,他一向都坦坦荡荡。
“……”缓缓地,裴逐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一抹由衷幸福的笑容。
深城确实是一座容易下雨的城市,尤其是夏天傍晚,轰然一阵雷鸣,接着就有散发热气的雨水从天而降。
裴逐的保时捷911里,新安装了一个车载冰箱。在上车后,他咔嚓打开,先拿出了一罐气泡水,“喝这个——”
盛聿恒坐在副驾驶,他用手掌拢着遍布水珠的罐身,忽然,他闷声道,“不要走金湾大桥那条线。”
“唔?”裴逐正在往自己嘴里倒气泡水,闻言,怔愣了一瞬。
“去逛超市吧。”但下一秒钟,盛聿恒就转移开了视线,淡淡道,“家里的菜不多了,还有些调料——”
“……”裴逐没立即吭声,此时,他感受到了一股近乎荒谬的违和感。
说实话,在见到盛聿恒的第一面起,他身上就有一股强烈的、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好的……”但顿了顿后,他的喉头只是上下一滚,“只买菜、和调料吗?”
盛聿恒倚靠在副驾驶座位上,淡淡撇来了一眼,嘴角向上挑起一丝,“你想的那个东西,也不多了。”
大型商超,基本都人满为患,唯独除了……计生用品的货架。
裴逐哪怕对这玩意有瘾,但也没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仔细挑选,基本就跟扫货似的,这整整一排都给楼走。
“有号。”盛聿恒也推了个车,却装的都是蔬菜、水果以及各种调味料。
“实在不行,你就挤挤。”裴逐脸颊已经爆红,俩大男人一起挑这玩意,算什么?
盛聿恒脸上没什么表情,忽然,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掌,“这个不行,你受不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拢住了裴逐的一整只手,然后侵占豪夺一般,硬生生将他每一根手指都给挤开。
然后“啪嗒”一声,那盒东西,就掉落了下去。
“……”裴逐脸颊红到能够滴血,在计生用品货架前站着、在这挑选,可能都不算什么了。
——盛聿恒仅仅只是一个举动,就能给他大脑搞出爆炸一般的效果。
而盛聿恒近距离凝视了他片刻,很猝不及防地、在他的嘴唇上啄吻了一口。
可下一秒钟,更出人意料,裴逐反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颈,或啃、或舔,竟毫不顾忌,在一扇货架的掩映之下,直接深吻了起来。
裴逐的手指灵活,像蛇一样,又把那一小盒东西,给勾进了手掌中。
“你这么说——那我更要买。”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二人嘴唇若即若离着,裴逐喉结上下一滚,“我就喜欢‘欲仙欲死’。”
地下停车场宽阔偌大,仅有几盏应急顶灯,散发着清冷单薄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