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逐赚钱厉害、花钱也是一顶一的厉害——
高科技材料的感光窗帘,会根据定时、自动筛选可滤光,让整间卧室都陷入一片绝对静谧的黑暗当中。
连整张专用的大床,都是从德国空运过来的,裴逐戴着重力眼罩、耳朵里塞着放白噪音的MP3,依斜着陷入柔软羽毛枕当中。
他似是陷在一场无法自拔的颠倒大梦,无数锋锐碎片、爆炸一般,将他岌岌可危的自我意识,给撕了个千疮百孔。
——“裴逐,你是个不可饶恕的混蛋。”
——“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还想去给别人当狗?”
听到熟悉无比的“混蛋”两字,裴逐哪怕深陷在睡梦中,嘴角都忍不住露出一丝不在意的、嘲讽的哂笑。
但下一秒钟,“狗”这字眼,几乎是稳准狠地刺中他最为敏感的神经,足以掀起山呼海啸一般的狂怒——你特么骂谁呢?!
几乎是毫无预兆,裴逐猛地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他眉头颦蹙,看清了黑暗当中鬼祟身形,用堪比阎王一般的冷冽嗓音,“盛聿恒——你特么进我卧室干什么?!”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卧室内顿时就一览无余。
盛聿恒不知是被捉赃、还是被捉奸,双眼顿时紧闭,露出了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来,“……”
裴逐顺手抄起了床头足有砖头那么厚的《法律职业道德与伦理》,似是训诫一般,作势要往他脑袋上砸,“大晚上不睡觉——你特么给我当门神啊?!”
砸脑袋容易出事故,于是盛聿恒就脸上挨了两脸蛋,狠狠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说——”裴逐愠怒又费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盛聿恒一副上吊想死的神情,脸颊通红肿胀,透露出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来,“……”
停顿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嘴唇蠕动,轻轻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裴逐正在点烟,没听清,眉头颦蹙更紧。
下一秒钟,盛聿恒黑沉偏执的眼神,径直看了过来,就犹如想生啖血肉一般,明目张胆地冒犯,“我说——我不小心给你发了封辞职信!”
他大半夜不睡,当然自有一番缘由——还不是因为他高贵又恶劣的上司!
裴逐却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下属竟然是如此的“旷世奇才”,“……”
他点烟的动作一顿,不慎被打火机燎到了手指,痛叫了一声,飞快甩手,“操!!”
半夜惊魂、手指受伤,他把这一切的罪责都怪在了下属身上,又发飙一般,“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还想辞职——你就只会被辞!”
裴逐郁闷到、忍不住撑着太阳穴,再次痛骂,“我艹——”
而盛聿恒则老实而又呆板地跪在地面,似乎已经接受、又或者装不了乖乖狗了,他双眼垂闭、只睁开了一条缝隙,眸光深邃锐利,从肺腑深处往外缓缓吐气,“……”
——大不了就一了百了!
——裴逐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特么就是个绝无仅有的大混蛋!
他脑瓜一片嗡嗡、耳畔都汩汩流动的血液拍打声,不得不将裴逐骂了八百遍,来静一静心。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裴逐说了什么。
盛聿恒浑身气血翻涌,压根没听清,再次挑起忤逆又冒犯的眼神,“什么?”
裴逐手指中夹着燃烧细烟,正用一种难以言喻、或是探究的眼神看他,嘴唇一动,忽然道,“你再说一遍——我是混蛋。”
盛聿恒似是纳闷,怎么在心里骂老板,老板也能有所感应?打工人还有没有点自由了??
顿了顿后,他低垂下来脑袋,犹似不服、但又只能屈从,闷声说道,“我是混蛋。”
“不不——”裴逐却不满意,他在床头烟灰缸上轻轻一点,夹烟的手指向自己,重复道,“是说‘我’是‘混蛋’。”
盛聿恒嘴角轻轻一哂,似是讥讽好笑,“那您确实是个——自我认知清醒的混蛋。”
听见了熟悉的“混蛋”两字,然而却与梦境当中大相径庭,没找出半点相似——
裴逐脑中混沌不解、胸口郁闷,他盘腿屈膝在床上,先吸了一口烟,眉头颦蹙不开。
下一秒钟,他就站起身来,干脆利索一脚踹上了下属的屁股,用好似雷霆的嗓音,“说够了吧,现在你给我滚蛋——”
裴逐眼神斜睨,冰冷而又无情,“明天开始,不用再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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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面面相觑
轰隆一声巨响,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
但盛聿恒却只是瞳孔轻轻一怔,下一秒钟,他的唇角向上勾起、略显发苦,似乎是不出所料一般。
他并不多言,从地上利索起起身,并伸出手背,随意擦拭了一下眼角。
走入客厅当中,将充电宝、手机、平板等零零碎碎,接连从插座上拔下来,随手一团就塞入了帆布包当中。
盛聿恒似是不在乎、亦仿佛当真被气狠了,眼角一片狰狞红意,咬牙推开了厚重的一体化智能门。
而就在他刚冲入走廊当中,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嗓音,“等等——”
盛聿恒嘴角向上一勾,也似是早有所料。
但就在他刚刚转身的一刹,呼啸风声擦着脸颊而来,一本厚重的《法律道德与伦理》被丢在了他面前。
裴逐站在了大门口,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明暗相接的阴影,落在了他的脸颊、脖颈上,塑就了一身气势。
他眉眼下压,似是嫌弃,“带上你的东西,滚——”
《法律道德与伦理》厚如转头,却因这唰啦啦地一丢,而书页歪斜——露出夹在其中的三张绯粉色的百元大钞。
实习生一天工资一百五——
而很不幸的是,盛聿恒在刚刚上岗的第二天,就被上司成功炒了鱿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红圈所”这个概念,在圈内人看来,已经属于是人人自嘲的“孔乙己长衫”——
但社会已经内卷到这个程度,别管是不是长衫、就算特么是块破布烂头,都有无数人在争抢。
大把大把的简历,仍然好似天女散花一般哗啦啦涌进来,学历一个比一个内卷,还都是QS排名TOP20出身海归硕士。
而年终在即,裴逐很忙、还不是一般的忙——
他犹如精准上弦的指针,天南海北、各地出差,飞行里程足够环绕地球好几圈,忙到根本就无暇去想一个被辞退了的小小实习生。
十二月份,他出差了一趟京城,参加律所内部的某个交流洽谈会。不管是这张脸、还是一顶一的身段,他都堪称是行走的活招牌。
裴逐在一众青年律师面前,作为代表发言。他站在大荧幕前,身着西装三件套,戴着金属框眼镜的模样,已将“高冷禁欲”四字,作出了最为完美的阐述,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优雅与矜贵。
案例经验分享结束后,作为惯例,会议参与者们一同涌现在了大荧幕前,纷纷举起了剪刀手,合影拍照留念。
裴逐被簇拥围绕在了最中间,几乎密不透风。
而他本人实际最厌恶肢体接触,却在摄影师说茄子的时候,依然露出了得体笑容,好似个闪闪发光的存在。
只是会议结束后,他躲在了酒店的吸烟间,一只手夹着香烟,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眼睛半眯、似是厌恶一般,看着这张集体合影照片。
拇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半天,最后他放弃一般,轻轻叹了一声,转头深深吸了一口烟。
当天下午,裴大律师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一条——
【parter裴逐】:非常美好的一天。[图片]
参加完会议,手机当中又多出数不清的好友申请,裴逐删都来不及,他端坐在了餐厅里,表面冷着一张脸,实际拇指嗖嗖嗖、都快把屏幕给戳烂了。
点的餐前沙拉上地太慢,他似是发癫,刚想扭头叱责一通无辜路过的服务生,而就在这时,掌中手机忽然一颤。
【韩俊帅】:我们裴par,出来吃饭不?
下方附送了一个地址链接,定位在政法大学东门,小吃一条街,那是他们上学时候最常光顾的地方。
裴逐喉头停顿了一下,而恰好在这时,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将他的鳄梨熏肉沙拉,咣的一声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凝视这盘红绿相间的沙拉,胃部就仿佛梗着一块冷硬顽石,不出半分钟,裴逐就下意识转移开了目光。
但顿了顿后,他却忽然又将脑袋转过来,掏出手机,对准调光,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他微微昂着下颌,对路过的服务生说道,“OK,给我撤了吧,不吃了。”
服务生这一听,都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因为他们餐厅,甭管是用不用餐,都加收20%的服务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点了菜不吃、只为了拍一张照片?!
正常人是不可能理解这种生活——
当天傍晚,就在开车前往政法大学的途中,裴大律师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一条:
【partner裴逐】:非常绿色、健康的一餐。[图片]
韩俊帅是他们大学本科的宿舍长、兼全班班长,本硕都读在政法大学,一边读博士,一边干着学院内的种种活儿。
在办公室内见面,韩俊帅穿一身优衣库风格的棉服、牛仔裤,脸上戴着副黑框眼镜,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裴par这一身,够帅啊——”
裴逐浅笑了一下,走上前来,跟他半搂抱着、互相拍了拍后背。
当初他们二人堪称是卷王二人组,争保研、抢奖学金——算是不打不相识。
但现如今同人不同命,一个硕士毕业,就进了红圈所;一个继续深造,想在高校当老师,却缺少海外经历、只能先从教学助理干起。
“哎哟——你先坐、我这忽然来活儿,得给毕业生建档——”韩俊帅哗啦一声,将茶几上杂乱文件清理走,拍打了两下沙发垫子,“也就半小时,一会儿我们吃老杜去!”
——杜家私厨菜,是他们念本科的时候,经常去吃的老店,简称就是“老杜”。
裴逐委屈着自己一双长腿,在这张经年累月、都被坐塌了的皮沙发上坐下来。
又想起曾经念书,他可没少帮韩俊帅跑腿干活,那时候凡是遇上什么综测、考核,都是他和韩俊帅两人,趴在这张皮沙发上,一个写、一个盖戳,好似什么流水线操作。
忽然间,他视线一凝,余光瞥见了一张被放在最上面的学生个人档案,“这是……”
很少有人能把一寸免冠证件照,也拍得这么眉清目秀、丰神俊朗。摘掉了土气无比的黑框眼镜之后,露出来的眉眼漆黑狭长、深邃又立体。
——他就像是一只来自野莽大山的飞鸟,神情淡薄冷漠,且隔绝在尘欲之外。
熟悉无比的“盛聿恒”三字,让裴逐直接就怔愣在了当场,“……”
韩俊帅还在噼里啪啦敲键盘,偶然撇来一眼,推了推自己镜框,随口说道,“哦,这小孩挺优秀的,就是太惨……他无父无母、在社会救济院长大的。”
轰然一声巨响,犹如良心破碎,裴逐前所未有的心慌,也好似被这张档案烫着了手,哗啦一声就甩脱了开。
“哦、唔……”他用手抹了把脸,下意识避开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