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句,向云来就昂起头吻他一下,总要打断他的话,不让他有道歉的空隙。鼻血不再涌出来,但仍未干涸,他们脸贴脸地纠缠,血糊了向云来半张脸,也沾满了隋郁的脸庞。
“你变丑了。”向云来笑他。在这场情事里他是绝对的主导者,控制节奏和气氛,也完全控制着隋郁。
隋郁解开向云来的衣服,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在白皙的皮肤上印满血的吻痕。
空荡荡的冰箱如今塞满了食材,向云来问他什么时候去采购,隋郁说:我开始盼望你来做客的那一天。他一边回答,一边把发晕的向云来抱上餐桌。他不知道隋司打了多少药,不知道是否超出安全剂量,但向云来的症状仍旧持续着,他们做的一次或者两次,完全无法让向云来恢复正常。
家里的一切地方都可以延长这疯狂的氛围。向云来兴奋的时候,会贴着隋郁的耳朵说一些难以置信的话。隋郁原本能够在向云来面前扮演巧舌如簧的翩翩君子,但今日他完全应对不了这样的话,脸火辣辣地红,只能小声应:“好。”
他们关了灯,拉上纱帘,身影重叠在23楼的窗户上。向云来想拉开帘子,隋郁却不肯。但动作太大,向云来揪窗帘太紧,哗啦地把隋郁装上去没多久的帘子拉掉了一片。“好劣质……”向云来笑得颤抖。隋郁和向云来滚进云雾般的纱帘里,无端地想起婚纱店里披着乱糟糟头纱的向云来。新娘,穿嫁衣的新娘。这念头太怪异了,但他掀开向云来裹在身上的白纱帘子时,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想象成享受新婚的那个人。
他们还造访了封闭的阳台。阳台留着一扇窗户,能看见遥远的山景。晨曦照在他们汗淋淋的皮肤上,向云来甚至晕厥了几秒,清醒时他晃着晕乎乎的脑袋笑:“差点摔下去了……差点就要跟你死在一起了。”
这话也很像誓言,他说完便立刻觉得矫情又害羞。隋郁却捧着他的脸,一下又一下的,轻轻啄吻:“我可以。我很荣幸。”
结束了疯狂的十几个小时后,向云来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洗澡时没清醒,隋郁做饭时把锅摔在地上也没清醒,梦像长长的糖葫芦,一个接一个串连不断。说不清是噩梦还是寻常梦,总之尽是那些陌生人的海域。大多数时候,他在冷冰冰的雪里行走,前后左右都看不见隋郁的影子。
他喊了一声“隋郁”,立刻便有人握住他的手。向云来猛然从梦中惊醒,隋郁就坐在床边地上,牵着他,紧张又担忧。
向云来躺在干爽温暖的被窝里回忆。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攥紧了隋郁的手:“你很离谱。也……也太多次了吧……”
隋郁的脸红得与他不分伯仲:“我也觉得……”
两人都顿住了,又各自移开眼神。向云来看天花板,隋郁给向云来掖被子。“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
“行了,我没那么脆弱。”向云来慢吞吞转身,换了个俯趴的姿势,“那个,谢谢你啊。”
“不客气。”隋郁说,“对不起。”
向云来:“是我提的要求,你作为我的潜伴,只是遵照我的意愿去做了一些事而已。”
隋郁:“是的。对不起。”
向云来接不上话了。既然说“没关系”,隋郁不肯接受,那就……他嘀咕:“是啊,你对不起我。”
隋郁仿佛狗儿扑到床边。他甚至不敢坐在向云来身边,只有眼睛明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向云来浑身不适。即便跟任东阳厮混,他也没经历过这等程度的疯狂。他动动手指,想象自己是城堡中的贵族:“先给我来点儿吃的喝的吧。”
隋郁厨艺很好,为了减少跟他人的往来,他曾长时间在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岛上独居。向云来其实食不知味。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而是没想好怎么处理当下的情况。
他甚至有点儿感激隋郁:隋郁的“对不起”把这件事变成了隋郁的责任,和向云来没一点儿关系。是隋郁强硬,是隋郁自作主张,他是一个愿意担起这份责任的成年人。
只不过,隋郁的“对不起”让他们之间的变化,成了一种错误。隋郁要把自己的行为跟任东阳区分开,毋庸置疑——这是“错的”。
我希望这是错误吗?我怎么看待隋郁?向云来很想仔细地思考,但是一碗面条没吃完,他就垂下了脑袋。隋郁把他抱回床上,他喃喃道:“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药……我海域已经恢复了啊,怎么还是晕乎乎的?”
象鼩从肩头钻出,依偎向云来的脸颊。身旁就是它最喜欢的隋郁,它左看看,右看看,艰难抉择。向云来把它弹到隋郁怀里,自己很快睡了过去。睡眠中他也时常是皱着眉头的,象鼩的形态如同在水波中动荡一样,并不稳定。
……是没做够吗?这个荒唐的想法在隋郁脑子里闪现。他被自己的无耻惊得失语。坐在床边的地上,他的下巴搭在床沿,仔仔细细地看向云来的睡相。无耻就无耻吧,他对自己说:反正,只是想想。
反正,只有这一回。
他内疚,不安,被罪恶感环绕。但这些都像冰雪一样在难以言喻的幸福里消融。他轻轻地圈着向云来的手指,祈祷这一刻可以永恒地铭刻在自己的海域中。
他听着向云来平缓的呼吸,打开便携终端机里的培训课件,开始重新阅读《海域学原理》这一章的课件。
按道理说,在哨兵和向导结合过程中,最亢奋最极致的那个时刻,他是可以看到向云来海域的--这是哨兵唯一能够进入向导海域的瞬间。它很短暂,但给人的感受却极其美好舒适,如果进入的是一个平和温柔的海域,哨兵总会用“惊喜”和“幸福”来形容这一刻。“海域学”研究史上,有学者曾写过六十七篇诗歌赠送给自己的五十二位情人,并把这个瞬间命名为“辉阳时刻”。
但隋郁没有看到向云来的海域。
他们经历了多次“辉阳”,但隋郁从来没看到过向云来的海域。
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海域。
第66章
向云来在隋郁家总共呆了三天。期间手机没电关机,隋郁给它充上电后,才开机,便看到无数个汤辰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用向云来的手机回拨过去,得知向云来很安全,一直神经紧绷的汤辰顿时在电话的另一端哭出声。
隋郁带着向云来离开之后,她躲在那小楼附近,半小时后才见到邓老三搀扶着隋司走到路边。隋司看起来不比向云来好,始终软绵绵地靠在邓老三肩膀上,夜风中远远地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泣。一辆低调的面包车开过来,把人接走了。
邓老三只来得及锁上小楼,无法分身去堵上教堂后面的通风口。汤辰做了一件危险的事情:她迅速回到教堂,带着绳索再次通过通风口下落到饲育所。她的行动非常快,不仅捡走了上层与下层所有的纸张,甚至连邓老三遗落在上层的、装着蓝色药液和注射器的小盒子也一并带走了。
第二天,她在家里得知,同光教教堂昨夜失火,半个房子都烧塌了,连后院的水井也被房屋倒塌的废墟掩埋。
看到这个消息的汤辰止不住颤抖。她很想很想找人说说话,向云来联系不上,但意外的是,邢天意来了。
这一日,孙惠然很奇特的没有在家里呆着,早早出门,但不知去做什么。中午时邢天意来看汤辰,问她昨晚怎么夜不归宿。汤辰蜷在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颠三倒四地说饲育所的事情,但隐去了向云来的意外。
邢天意脸色很糟糕:“你怎么能自己去?你应该叫上我。”
汤辰:“你昨晚不是跟吸血鬼约会吗?”
邢天意:“谁会在朋友家里跟对象约会啊。”
汤辰:“她是你对象啊?”
邢天意:“那我宁可现在就死。”
她也挤在那单人沙发里,两个人坐得挤挤挨挨。汤辰靠在邢天意的肩膀上,半天才说:“我应该告诉我爸妈……我是说,把我养大的爸妈吗?”
她一直有一种愧疚:父母因为拮据而无法在还年轻的时候离开王都区前往更好的地方落脚,或者是父母因为无钱生活看病而不停争执、闹着要离婚的时候,她总会想到,是他们在教堂外捡回自己,为了救回生病的自己,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
然而真相十分可笑。
“你刚出生就价值60万。”邢天意说,“漂亮的向导小姑娘应该比我这种调皮顽劣的狼人小孩贵吧。”
她故意说得酸溜溜,汤辰却笑了:“你很罕有。”
从饲育所找回来的资料里,汤辰找到了邓春燕的那一张。来自北方的寒冷省份,打算离开不顺心的家人独自生活,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工作地点就在饲育所。
半页纸,二十多行字,就记录了邓春燕的一生。
汤辰反复地看那张纸,看呀看呀,直到把每个字都看得不认识。她不停地想,邓春燕离开饲育所之后怎么变成了臭烘烘的拾荒人?她怎么找到自己的幼儿园和小学?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她是知道汤辰在养父母身边会生存得更好吗?
汤辰也无法憎恨养育自己长大的那两个人。她从小体弱多病,直到高中毕业,都是父母亲自接送。天冷了怕她着凉,天热了怕她中暑,背着小小的她穿过乌七八糟的王都区去看病,总是包容她在工作和生活上的任性。
爱和怀疑煎熬她。她不知道父母这种是纯然的、对孩子的爱,还是挟带着恐慌的赌注。买下邓春燕孩子的买主,在记录中十分简短:经济条件尚可的夫妻,想要一个女儿,向导或哨兵都可以。汤辰没办法从这句话里解读出更多信息,她不知道爸妈买下她,究竟为什么。
她听过有人会故意遗弃,甚至杀死自己的孩子,因为那孩子是特殊人类。她也知道必然会有人想要一个特殊的、染色体变异的后代。但,真的就是这样吗?没有别的原因吗?他们“买下”的并非特定的自己,而是如同在商店购物一般,列举要求,由售货员从货架上取出可能符合的商品,客人满意吗,不喜欢的话再换一个……总有很多个可以轮换的孩子。
汤辰甚至想象自己和其他小孩儿都圆滚滚地被裹着,打上鲜艳的蝴蝶结,装进透明的方正大盒子,摆上自选寿司的环形传送带。她哇哇地哭,哭着看许多人评鉴她,挑拣她,像挑选一只宠物,一个毛绒公仔。
想象加固怀疑,怀疑催生怨恨,她脑子又转得很快,渐渐的连自己也都怨恨上了。
汤辰此刻靠在邢天意的肩膀上,一口气不带停地说了个干净。
邢天意却问了个怪问题:“你回来之后,汤明业出来过吗?”
汤辰:“没有。”她从汤明业那里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再没让他出现。
邢天意:“怎么不让他帮你处理这么麻烦的问题?他的思维挺有逻辑的。”
汤辰:“这关他什么事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邢天意:“不错嘛,变勇敢了。”
汤辰抬起头。邢天意看着她说:“这么难受和痛苦的事情,你都没有缩回去。你比以前还要坚强,汤辰。”
汤辰:“坚强有屁用啊?”
邢天意:“你去质问你爸妈的时候会很有用。”
汤辰:“……我真的要去吗?”
邢天意:“叫上我呀,我载你去。我是你的朋友、姐妹,或者小狗也行,我还可以帮你吵架。”
汤辰:“我没想吵架。”
邢天意:“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来配合你。”
汤辰:“你那破演技……”
但她多了点儿勇气。她靠在曾陪伴自己回家的白色小狗身上。
“孙惠然回来如果见我俩这样坐着靠着,一定当场暴走,变成超进化型吸血鬼,立刻就把我俩咬死。”汤辰说。
“不用担心,她今天不到晚上回不来。”邢天意的发言很像带情人回家的出轨男人。
汤辰忽然察觉邢天意今天心情很好。她连忙追问,邢天意分享秘密一般压低声音:“她在外面干坏事呢。”
第67章
汤辰和向云来在饲育所大冒险的时候,邢天意从孙惠然口中得知了血族内讧的来龙去脉。
在亚洲地区活动的的血族长老是哈雷尔和拉斐尔。哈雷尔手下有弗朗西斯科和琳两个得力干将,弗朗西斯科是血族同盟的前哨,一直在中国活动,并且成功说服特管委通过了血族决议。琳则多在日本和韩国活动,她是个语言天才,擅长与人交际,性格和形式风格都像哈雷尔,是哈雷尔最喜欢的弟子。
拉斐尔的活动范围原本在欧洲,他并不习惯到亚洲来,但哈雷尔说服了他。他的弟子很多,但只有孙惠然频繁在中国境内活动。孙惠然得知“父亲”抵达中国,赶去见他时,拉斐尔曾为她完全变样的容貌大吃一惊。
拉斐尔喜欢研究,不喜欢交际,哈雷尔与他正好相反。在中国血族分盟的管理上,两个人渐渐出现了分歧:拉斐尔认为血族毕竟不是中国本土的原生血族,特管委对此多有忌惮,即便通过了血族决议,也应该低调行事;哈雷尔则认为血族决议是他们能够密切参与中国特殊人类管理的一个信号,他的目标是要在特管委的代表委员会中占据一席之地,他已经深入研究过特管委的机构架设和管理习惯,深信这些官僚机构与他过去数百年见过的、经历过的没任何不同。
代表委员会规定,只有被国内登记并承认的本土特殊人类种族,才能成为委员会的成员。但中国没有本土血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哈雷尔决定在中国转化50个血族,并且用这50位中国国籍的血族来争取特管委的认可。
但无论是他还是弗朗西斯科、琳,都不擅长转化,尤其在面对最难转化的亚洲人时。而拉斐尔是血盟中一等一的转化高手,研究过地球上几乎每一个人种的血液特征。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再次爆发了争执。拉斐尔拒绝这种目的性太强的转化。亚洲人对血族的病毒拥有一种难以克服的排异反应,拉斐尔在漫长的生命中尝试过转化亚洲人,但最成功的一位,也只活了几年。转化亚洲人等于用另一种方式杀死他们,拉斐尔追求的是血族漫长生存的可能,他不喜欢这样。
两人大吵一架,激烈到连住的别墅都掀翻了。孙惠然得知此事后赶来,但只见到哈雷尔。哈雷尔声称拉斐尔仍在气头上,谁都不愿意见。之后孙惠然就再也无法联系上拉斐尔,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弗朗西斯科带来的:拉斐尔因病死亡。
“哈雷尔和拉斐尔这样的血族长老,用你们中国学者的话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类’。和我,或者弗朗西斯科这种被转化的血族不同,即便新的病毒会对他们产生危害,但绝不至于这么快就死亡。况且拉斐尔是医生,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懂得最多、学得最深的医学研究者。他怎么会因为这样就死去?”孙惠然说,“我确信,他是被哈雷尔杀死的。”
作为管理中国分盟的两位长老,任何重要决定都必须在两人通过的前提下执行。拉斐尔拒绝转化,哈雷尔进入委员会的想法就成了泡影。而拉斐尔死后,哈雷尔就可以全权决定一切,直到新的长老从意大利赶来。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俩感情非常深厚。”邢天意问,“他们一同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和新生,彼此之间的关系比爱人、家人更深刻。”
孙惠然:“一个经历了500次死亡的血族,他就再也不会畏惧死亡了。无论是他自己的死亡,还是别人的死亡。”
邢天意:“你也是吗?”
孙惠然轻轻用手指缠着邢天意的头发,谈起另一个问题:“哈雷尔要把我交给危机办,这对他来说是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危机办需要找到一个人为斗兽场事件负责,甚至揪出隐藏在斗兽场背后的人物,而哈雷尔迫切地渴望摆脱我。危机办里有一个狼人,叫作雷迟,你听过吗?”
邢天意点头:“听过,他在我们整个系统里都很有名。”
孙惠然:“我在他手里没有优势。他非常强大,而且善于跟血族战斗,他必定研究过如何对抗血族。”
邢天意:“他是狼人协会的会长,在狼人中很有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