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进林子里只会吃毒蘑菇,傻傻的。”
走在前面的崔婕突然转身跺脚,怒视着他:“李钦载,你不要太过分!”
……
长安城。
随着倭国被灭,李钦载回京,朝堂参劾李钦载的奏疏越来越多。
灭国确实是大功,可也不能有污点。
李钦载违令在先,这就是污点。
历朝历代,对兵权都是非常敏感的,未奉命令而擅自调动军队,便是大罪。
当然,李治相信李家三朝功勋的忠诚,而且李钦载刚回到长安便立马向兵部交卸了兵权。
可违令的事已经干了,朝臣们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雪片似的奏疏飞进尚书省,皆参劾李钦载擅调大军,未奉令而出兵倭国,请求李治问罪。
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对李钦载参劾最狠,用辞最激烈的人远在千里之外。
他叫刘仁轨。
第219章 背地骂人有礼貌
李钦载在百济国时,与刘仁轨其实相处得不错。
当他造出三眼铳时,能清楚地看到刘仁轨眼里的激动之色,以及对大唐栋梁之才的敬意。
以长辈的姿态聊了很久,也说过老一辈的恩怨不牵扯晚辈。
谁知李钦载刚回到长安,远在百济国清剿余孽的刘仁轨参劾奏疏便跟了过来。
你安安静静指挥打仗不好吗?
在百济国与刘仁轨接触过后,李钦载大概清楚了刘仁轨的性格。
刘仁轨参劾他并没有别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正义,人家的眼里是真掺不了沙子,只要是违法乱纪就参劾,不管你是什么人。
当年李勣够显赫了吧,东征高句丽时只是默许将士抢掠屠城,回到长安被刘仁轨参了整整一个月,参得李勣欲仙欲死。
没想到多年以后,刘仁轨又参上了李钦载,李家三代都没放过。
李钦载无所谓,回到长安后与李治聊过,他已知道了李治的底线,反正不管怎么惩罚,至少李治不会杀他。
很庆幸有灭国之功傍身,若那一战败了,李钦载脖子上的脑袋可就真不怎么稳当了。
长安朝堂奏疏如雨,甘井庄的李钦载却岿然不动。
只要死不了,就不算大事。
洗去满身硝烟味,日子突然平静下来。
李钦载恢复了以往懒散的生活节奏,日上三竿才起,迷迷瞪瞪吃完饭便无所事事四处闲逛。
甘井庄今年田地里的收成有点悬,时已夏至,庄子里很多田地都没播种,任其荒芜,而且种上的麦子长势有点弱。
李钦载有点担心,问了庄子里的老农户才知道,今年确实悬了。
一来年初临时征召老兵入伍,庄子里很多青壮劳力全赶赴百济战场,战事耽误了春播,导致许多人家无劳力可用,没抢过春播的时间。
二来今年开春后便没下过雨,关中大旱,灌溉田地的水都是庄户们一担担挑来的,地里缺了水,庄稼自然生长不良。
虽没到秋收时节,但庄子里已经有人预见了今年的收成,一个个愁眉苦脸。
李钦载当即给长安的李勣写了封信,详细说了今年庄子里的境况,并做主今年减免租赋,将这个决定告诉庄户们后,庄子里的农户们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对此事留了心,李钦载又打听了一下渭南县附近庄子的情况。
结果跟他想象的一样,各个庄子今年的收成都不乐观。
但惊奇的是,不知是不是达成了默契,各个庄子无论大小地主,纷纷都宣布了今年减免租赋的决定。
地主与农民两个不同阶级的相处,没有那么尖锐的矛盾冲突,更没有你死我活宁有种乎的对立。
传说中不共戴天的仇怨,在大唐龙朔年间,彼此的关系却融洽得仿佛自家亲人。遇到难事,大家各自妥协,主动让利,彼此帮衬着把难关度过去。
李钦载笑得很开心。
这就是他喜欢这个年代的原因,烟火气,人情味,处处透着一股子自自然然的和善,施恩与受恩都不矫情。
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理解为何那么多解甲归田的老兵听到朝廷征召的时候,都会主动站出来为国而战。
因为这样的国家和土地,值得他们拼命。
中午时分,李钦载吃饱喝足,懒洋洋坐在院子里,盯着荞儿蹲马步。
崔婕站在李钦载身后,见荞儿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可又不敢干涉,几番欲言又止。
荞儿保持蹲马步的姿势,小嘴儿委屈得瘪成下弦月。
“爹,为何突然让我做这个?太累了。”荞儿不高兴地道。
李钦载懒洋洋地道:“老老实实蹲好,一炷香时辰后才准起来。”
荞儿又道:“圣贤曰,‘不教而诛谓之虐’,爹总得告诉荞儿我做错了什么吧?”
李钦载咦了一声,道:“居然变得有学问了,了不起!谁教你的?”
荞儿飞快瞥了一眼崔婕,没吱声。
崔婕哼了一声,道:“我教的,咋?”
李钦载无奈地盯着荞儿:“不是说过,不要跟姨姨学学问吗?”
荞儿傻乎乎地道:“爹是说过,爹还说姨姨傻傻的,不灵醒的样子,学了以后会更笨……”
话音刚落,崔婕气得狠狠掐了李钦载一下,怒道:“李钦载,我的学问哪里不好了?我之所学也是当世大儒所教,文章经义皆是正经学问。”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没说你学问不好,是说你人……唉!”
顿了顿,李钦载瞪着荞儿道:“你这孩子咋那么实诚呢?以后说姨姨坏话悄悄跟我说,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多没礼貌。”
荞儿依然傻乎乎点头:“荞儿知道了,以后悄悄跟爹说。”
崔婕快气炸了:“悄悄说坏话就有礼貌了吗?”
李钦载正色道:“至少表面上,你会觉得我们有礼貌……”
“这是什么歪理?”崔婕怒不可遏。
李钦载冷不丁道:“这样说吧,在认识我以前,甚至认识我以后,你背地里骂过我多少次混账纨绔败家子?”
崔婕一滞,眼睛眨得飞快,扭头四顾躲避李钦载的眼神。
李钦载惊了:“你还真骂过?”
崔婕脱口道:“我没有,不要胡说。”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骂就骂吧,你看,只要你没有当面骂我,我还是觉得你温婉娴静,知书达理,是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女子,至于背后骂我什么的,我没听到就当不存在。”
“做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态度,难得糊涂也好,君子风度也好,背地里的事情不必较真,不然一辈子都活得不痛快。背地里说说坏话,已经算是有涵养有礼数了。”
崔婕若有所悟,下意识道:“似乎……有点道理。”
李钦载欣慰道:“你悟了。”
说完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撇。
这么容易就被忽悠瘸了,当初对她的评价显然很中肯,确实傻傻的。
李钦载又望向荞儿,道:“既然你都说了‘不教而诛谓之虐’,我也不能让你白学这句话。”
“为何让你蹲马步,其一,你昨天自己造炮仗,点火扔出去炸别人,虽然炸的是坏人,但你的行为很危险,昨天你我父子久别重逢太高兴,不好意思罚你,今日补上。”
“其二,你今年已六岁了,身体该打个底子,亿万家财不如一具健康强劲的身体,从今日开始,每天都要蹲马步,风雨无阻,我再给你寻摸个师父教你一些防身之术。”
“无论你未来的人生是平庸穷困,还是显赫腾达,保命逃跑的本事必须有。”
第220章 又开学了
荞儿老老实实蹲马步,再累也咬着牙不吭声。
他已渐渐了解了李钦载的性格,当李钦载说出“必须”二字,就代表这件事没有商量,必须要做,撒泼打滚都没用。
教育儿子的问题上,李钦载没什么经验,有时候觉得应该当成宝贝细细呵护,有时候又觉得把他当猪养,不缺吃穿就够了。
当然,也要学会说人话,尽量多读点书,把他和猪区分开来,除了直立行走外,还是要有一些跟猪不一样的特质,让人容易辨认。
崔婕一直在观察李钦载和荞儿的相处,越看越觉得怪异。
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在如今的年代确实有些特别。
普通的父子通常是父亲发号施令,让干啥就干啥,儿子敢反对便是一顿拳脚侍候,揍完后再撂下一句“这是为你好”。
崔婕小时候也调皮,也挨过父亲的揍,连女子都不例外,可见当下教育子女的风气,于是儿子长大了,娶妻生子,继续曾经的教育,拳脚和道理结合,世世代代就这么传下来了。
可李钦载和荞儿不一样,这对父子的相处准确的说,更像一对忘年交的朋友,彼此都很自然。
李钦载说个事,荞儿老老实实去做,但李钦载很注意分寸,荞儿的嬉闹顽皮他都不会过多干涉,反而鼓励荞儿多玩,变着花样的玩,甚至还亲手给荞儿做各种新奇玩具,让他拿去村口跟孩童们显摆。
如果说孩子的生长环境有一个“不挨揍”的范围,李钦载给荞儿划定的不挨揍范围无疑很大,自崔婕认识这对父子以来,根本没见过荞儿挨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唯独今日这一次,荞儿被罚蹲马步,因为荞儿干了一件危及自身安全的事,必须要受罚。
而且哪怕是惩罚,李钦载也会把道理是非说得明明白白,让荞儿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受罚。
平等,融洽,彼此尊重。
这是崔婕在这对父子身上看到的。
真的很特别,据崔婕所知,世上没有任何父子的相处是这般模样,因为这个世上的父亲是非常重视自己在孩子面前的权威的。
父权不容置疑,不容挑战,孩子胆敢有丝毫反抗或质疑,换来的必然是一顿痛揍,至于道理,揍完后看父亲的心情再决定说不说。
而李钦载,丝毫没有父亲的权威和架子,他把自己的位置刻意放低,与荞儿平齐,用平等的语气跟他沟通。